不但此也哩。但他没有提倡，你的产业便要&#x。莫逆于心？因为倘若他一提倡共产，那是他赏赐你的，你如有&，“咱们一伙儿”。
1้本篇最初发表&#。
1天下以我为ฦ可恶者多，所以有一个被我所骂的人要去运动一个以我为可恶的人，只要摊出我的杂感来，便可以做他们的“兰谱”2๐，“相视而笑，为什么呢。所以你能有现在。那自然是他赏赐你的。
段执政4๒有卫兵，“孤桐先生”秉政，胜矣，开枪打败了。于是东吉祥胡同的“正人君子”们的“公理”也蓬蓬勃勃。慨自执政退隐，——呜呼，“孤ู，公理亦从而零落矣。那里去了呢？枪炮战胜了投壶5，阿！有了，在南边了。于是乎南下，南下，南下……
中国近来一有事，首先就检查邮电。这检查的人员，有的是团长或区长，关于论文诗歌之ใ类，我觉得我们不必和他多谈。但即使是读书人，其实还是一样的说不明白，尤其是在所谓革命的地方。直截痛快的革命训练弄惯了，将所有革命精神提起，如油的浮在水面一般，然而顾不及增加营养。所以，先前是刊â物的封面上画一个ฐ工人，手捏铁ກ铲或鹤嘴锹，文中有“革命！革命！”“打倒！打倒！”者，一帆风顺，算是好的。现在是要画一个少年军人拿旗骑在马上，里面“严办！严办！”8๖这才庶几免于罪戾。至于什么“讽刺”，“幽默”，“反语”，“闲谈”等类，实在还是格不相入。从格不相入，而成为视之懵然，结果即不免有些弄得乱七八糟，谁也莫明其妙。
执信学校是广州的平正的学校，既ຂ是“清党”之ใ后，则《宣传大纲》不外三民主ว义แ可知，但一到“尖沙嘴”，可就“激烈”了；可怕。惟独对于友邦，竟敢用“侵夺”字样，则确也未免“激烈”一点，因为忘了他们正在替我们“保存国粹”之恩故也。但“侵夺”上也许还有字，记者不敢写出来。
被“正人君子”指为ฦ“学匪”，还要“投畀豺虎”，我是记得的。做了一点杂感，有时涉แ及这位西滢先生，我也记得的。这些东西，“诗哲”是看也不看，西滢先生是即刻๑叫它“到เ应该去的地方去”，我也记得的。后来终于出了一本《华盖集》，也是实情。然而我竟不知道有一个“北京文艺界ศ”，并且我还做了“语丝派首领”，仗着“大义”在这“文艺界”上和“现代派主ว将”交战。虽然这“北京文艺界”已被徐丹甫先生在《学灯》上指定，隐隐然不可动摇了，而我对于自己้的被说得有声有色的战绩，却还是莫名其妙，像着了狐狸精的迷似的。
我曾经也有过“杞天之虑”8，以为将来中ณ国的学生出身的女性，恐怕要失去哺乳的能力，家家须雇乳娘。但仅只攻击束胸是无效的。第一，要改良社会思想，对于乳房较为大方；第二，要改良衣装ณ，将上衣系进裙里去。旗袍和中ณ国的短衣，都不适于乳的解放，因为其时即胸部以下掀起，不便，也不好看的。
所以：教育当局，十之九是意在“当局”，但有些是意并不在“当局”。
我对于我自己，所知道的是这样的。我想，“孤桐先生”尚在，“现代派”该也未必忘了曾有人称我为“学匪”，“学棍”，“刀笔吏”的，而今忽假“鲁迅先生”以“大义”者，但为广告起见而已。
我想，只要青天白日旗插远去，恐怕“孤桐先生”也会来革命的。不成问题了，都革命了，浩é浩荡荡。
三，将这信在《语丝》上发表。
事实上，现在有几个做文章的人，有时也确去做教授。但这是因为中ณ国创作不值钱，养不活自己的缘故。听说美国小名家的一篇中篇小说，时价是二千美金；中ณ国呢，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的短篇寄给大书铺，每篇卖过二十元。当然要寻别的事，例如教书，讲文学。研究是要用理智，要冷静的，而创作须情感，至少总得发点热，于是忽冷忽热，弄得头昏，——这也是职业和嗜好不能合一的苦处。苦倒也罢了，结果还是什么都弄不好。那证据，是试翻世界文学史，那里面的人，几乎没有兼做教授的。
“司”当是“藩司”“臬司”6之“司”，是官名；史者，姓也，英国人的。港报上所谓“政府”，“警司”之类，往往是指英国的而言，不看惯的很容易误解，不如上海ร称为“捕房”之分明。
革命虽然进行，但社会上旧ງ人物还很多，决不能一时变成新人物，他们的脑แ中满藏着旧思想旧东西；环境渐变，影响到เ他们自身的一切，于是回想旧时的舒服，便对于旧社会眷念不已๐，恋恋不舍，因而讲出很古的话，陈旧的话，形成这样的文学。这种文学都是悲哀的调子，表示他心里不舒服，一方面看见新的建设胜利ำ了，一方面看见旧的制ๆ度灭亡了，所以唱起挽歌来。但是怀旧，唱挽歌，就表示已๐经革命了，如果没有革命，旧人物正得势，是不会唱挽歌的。
听说，国产影片之ใ所以多，是因为华侨欢迎，能够获利，每一新片到，老的便带了孩子去指点给他们看道：“看哪，我们的祖国的人们是这样的。”在广州似乎也受欢迎，日夜四场，我常见看客坐得满满。
三月二十四日夜——
总括起来，我们可以说汉末魏初的文章是清峻，通脱。在曹操本身，也是一个ฐ改造文章的祖师，可惜他的文章传的很少。他胆子很大，文章从通脱得力不少，做文章时又没有顾忌，想写的便写出来。
所以曹操征求人才时也是这样说，不忠不孝不要紧，只要有才便可以。
13๑这又是别人所不敢说的。曹操做诗，竟说是“郑康成行酒伏地气绝”14๒，他引出离当时不久的事实，这也是别人所不敢用的。还有一样，比方人死时，常常写点遗令，这是名人的一件极时髦的事。当时的遗令本有一定的格式，且多言身后当葬于何处何处，或葬于某某名人的墓旁；操独不然，他的遗令不但没有依着格式，内容竟讲到遗下的衣服和伎女怎样处置等问题15。
陆机虽然评曰“贻尘谤于后王”16，然而我想他无论如何是一个ฐ精明人，他自己能ม做文章，又有手段，把天下的方士文士统统搜罗起来，省得他们跑在外面给他捣乱ກ。所以他帷幄里面，方士文士就特别地多。
孝文帝ຓ曹丕17，以长子而承父业，篡汉而即帝ຓ位。他也是喜欢文章的。其弟曹植18，还有明帝ຓ曹叡19，都是喜欢文章的。不过到เ那ว个时候，于通脱之外，更加上华丽ษ。不著有《典论》，现已失散无全本，那ว里面说：“诗赋欲丽”，“文以气为主”。《典论》的零零碎碎，在唐宋类书中；一篇整的《论文》，在《文选》20中可以看见。
后来有一般人很不以他的见解为ฦ然。他说诗赋不必寓教训，反对当时那些寓训勉于诗赋的见解，用近代的文学眼光看来，曹丕的一个时代可说是“文学的自觉时代”，或如近代所说是为艺术而艺术2๐1artforart′ssake的一派。所以曹丕做的诗赋很好，更因他以“气”为主，故于华丽ษ以外，加上壮大。归纳起来，汉末，魏初ม的文章，可说是：“清峻，通脱，华丽，壮大。”在文学的意见上，曹丕和曹植表面上似乎ๆ是不同的。曹丕说文章事可以留แ名声于千载2๐2；但子建却说文章小道2๐3，不足论的。据我的意见，子建大概是违心之论。这里有两个ฐ原因，第一，子建的文章做得好，一个ฐ人大概总是不满意自己所做而羡慕他人所为ฦ的，他的文章已经做得好，于是他便敢说文章是小道；第二，子建活动的目标在于政治方面，政治方แ面不甚得志2๐4，遂说文章是无用了。
曹操曹丕以外，还有下面的七个ฐ人：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瑒，刘ถ桢，都很能做文章，后来称为“建安七子”25。七人的文章很少流传，现在我们很难判断；但，大概都不外是“慷慨”，“华丽”罢。华丽ษ即曹丕所主张，慷慨就因当天下大乱ກ之际，亲戚朋友死于乱者特多，于是为文就不免带着悲凉，激昂和“慷慨”了。
七子之中，特别ี的是孔融，他专喜和曹操捣乱ກ。曹丕《典论》里有论孔融的，因此他也被拉进“建安七子”一块儿去。其实不对，很两样的。不过在当时，他的名声可非常之大。孔融作文，喜用讥嘲的笔调，曹丕很不满意他。孔融的文章现在传的也很少，就他所有的看起来，我们可以瞧出他并不大对别人讥讽，只对曹操。比方操破袁氏兄弟，曹丕把袁熙的妻甄氏拿来，归了自己，孔融就写信给曹操，说当初武王伐纣，将妲己给了周公了。操问他的出典，他说，以今例古，大概ฐ那时也是这样的。又比方曹操要禁酒，说酒可以亡国，非禁不可，孔融又反对他，说也有以女人亡国的，何以不禁婚姻ี？
2๐6其实曹操也是喝酒的。我们看他的“何以解忧？惟有杜康”27的诗句，就可以知道。为ฦ什么他的行为会和议论矛盾呢？此无他，因曹操是个办事人，所以不得不这样做；孔融是旁观的人，所以容易说些自由á话。曹操见他屡屡反对自己้，后来借故把他杀了。
28他杀孔融的罪状大概是不孝。因为孔融有下列的两ä个主张：
第一，孔融主ว张母亲和儿子的关系是如瓶之盛物一样，只要在瓶内把东西倒了出来，母亲和儿子的关系便算完了。第二，假使有天下饥荒的一个时候，有点食物，给父亲不给呢？
孔融的答案是：倘若父亲是不好的，宁可给别人。——曹操想杀他，便不惜以这种主张为他不忠不孝的根据，把他杀了。
倘若曹操在世，我们可以问他，当初求才时就说不忠不孝也不要紧，为ฦ何又以不孝之名杀人呢？然而事实上纵使曹操再生，也没人敢问他，我们倘若去问他，恐怕他把我们也杀了！
与孔融一同反对曹操的尚有一个祢衡29，后来给黄祖杀掉的。祢衡的文章也不错，而且他和孔融早是“以气为主ว”来写文章的了。故在此我们又可知道，汉文慢慢壮大起来，是时代使然，非专靠曹操父子之功的。但华丽好看，却是曹丕提倡的功劳。
这样下去一直到明帝的时候，文章上起了个重大的变化，因为出了一个何晏3๑0่。
何晏的名声很大，位置也很高，他喜欢研究《老子》和《易经》。至于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那ว真相现在可很难知道，很难调查。因为他是曹氏一派的人，司马氏很讨厌他，所以他们的记载对何晏大不满。因此产生许多传说，有人说何晏的脸上是搽粉的，又有人说他本来生得白，不是搽粉的。
3๑1但究竟何晏搽粉不搽粉呢？我也不知道。
但何晏有两件事我们是知道的。第一，他喜欢空谈，是空谈的祖师；第二，他喜欢吃药，是吃药的祖师。
32此外，他也喜欢谈名理。他身子不好；因此不能ม不服药。
他吃的不是寻常的药，是一种名叫“五石散”的药。
“五石散”是一种毒药，是何晏吃开头的。汉时，大家还不敢吃，何晏或者将药方略加改变，便吃开头了。五石散的基本，大概是五样药：石钟็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另外怕还配点别样的药。但现在也不必细细研究它，我想各位都是不想吃它的。
从书上看起来，这种药是很好的，人吃了能ม转弱为强。因此之故，何晏有钱，他吃起来了；大家也跟着吃。那时五石散的流毒就同清末的鸦片的流毒差不多，看吃药与否以分阔气与否的。现在由隋巢ิ元方แ做的《诸病源候论》33的里面可以看到เ一些。据此书，可知吃这药是非常麻烦的，穷人不能吃，假使吃了之ใ后，一不小心，就会毒死。先吃下去的时候，倒不怎样的，后来药的效验既显，名曰“散发”。倘若没有“散发”，就有弊而无利。因此吃了之ใ后不能休息，非走路不可，因走路才能“散发”，所以走路名曰“行散”。比方แ我们看六朝人的诗，有云：“至城东行散”，就是此意。后来做诗的人不知其故，以为“行散”即步行之ใ意，所以不服药也以“行散”二字入诗，这是很笑话的。
走了之ใ后，全身发烧，发烧之后又发冷。普通发冷宜多穿衣，吃热的东西。但吃药后的发冷刚刚要相反：衣少，冷食，以冷水浇身。倘穿衣多而食热物，那就非死不可。因此五石散一名寒食散。只有一样不必冷吃的，就是酒。
吃了散之ใ后，衣服要脱掉，用冷水浇身；吃冷东西；饮热酒。这样看起来，五石散吃的人多，穿厚衣的人就少；比方在广东提倡，一年以后，穿西装的人就没有了。因为ฦ皮肉发烧之ใ故，不能穿窄衣。为ฦ豫防皮肤被衣服擦伤，就非穿宽大的衣服不可。现在有许多人以为晋人轻裘缓带，宽衣，在当时是人们高逸的表现，其实不知他们是吃药的缘故。一班名人都吃药，穿的衣都宽大，于是不吃药的也跟着名人，把衣服宽大起来了！
还有，吃药之ใ后，因皮肤易于磨破，穿鞋也不方便，故不穿鞋袜而穿屐。所以我们看晋人的画像或那ว时的文章，见他衣服宽大，不鞋而屐，以为他一定是很舒服，很飘逸的了，其实他心里都是很苦的。
更因皮肤易破，不能穿新的而宜于穿旧的，衣服便不能ม常洗。因不洗，便多虱。所以在文章上，虱子的地位很高，“扪虱而谈”34，当时竟传为美事。比方我今天在这里演讲的时候，扪起虱来，那ว是不大好的。但在那ว时不要紧，因为习惯不同之ใ故。这正如清朝是提倡抽大烟的，我们看见两肩高耸的人，不觉得奇怪。现在就不行了，倘若多数学生，他的肩成为ฦ一字样，我们就觉得很奇怪了。
此外可见服散的情形及其他种种的书，还有葛洪的《抱朴子》35๓。
到东晋以后，作假的人就很多，在街旁睡倒，说是“散发”以示阔气。36๔就像清时尊读书，就有人以墨涂唇，表示ิ他是刚才写了许多字的样子。故我想，衣大，穿屐，散髪等等，后来效之，不吃也学起来，与理论的提倡实在是无关的。
又因“散发”之时，不能ม肚饿，所以吃冷物，而且要赶快吃，不论时候，一日数次也不可定。因此影响到晋时“居丧无礼ึ”。——本来魏晋时，对于父母之礼是很繁多的。比方แ想去访一个人，那么，在未访之前，必先打听他父母及其祖父母的名字，以便避讳。否则，嘴上一说出这个字音，假如他的父母是死了的，主人便会大哭起来37——他记得父母了——给你一个大大的没趣。晋礼ึ居丧之时，也要瘦，不多吃饭，不准喝酒。但在吃药之后，为ฦ生命计，不能ม管得许多，只好大嚼，所以就变成“居丧ç无礼”了。
居丧ç之际，饮酒食肉，由á阔人名流倡之，万民皆从之ใ，因为这个缘故，社会上遂尊称这样的人叫作名士派。
吃散发源于何晏，和他同志的，有王弼和夏侯玄3๑8两个人，与晏同为服药的祖师。有他三人提倡，有多人跟着走。他们三人多是会做文章，除了夏侯玄的作品流传不多外，王何二人现在我们尚能看到เ他们的文章。他们都是生于正始的，所以又名曰“正始名士”39。但这种习惯的末流，是只会吃药，或竟假装吃药，而不会做文章。
东晋以后，不做文章而流为清谈，由《世说新语》4๒0一书里可以看到เ。此中空论多而文章少，比较他们三个差得远了。
三人中王弼二十余岁便死了，夏侯何二人皆为司马懿4๒1所杀。因为他二人同曹操有关系，非死不可，犹曹操之ใ杀孔融，也是借不孝做罪名的。
二人死后，论者多因其与魏有关而骂他，其实何晏值得骂的就是因为他是吃药的发起人。这种服散的风气，魏，晋，直到เ隋，唐，还存在着，因为唐时还有“解散方”42๐，即解五石散的药方，可以证明还有人吃，不过少点罢了。唐以后就没有人吃，其原因尚未详，大概ฐ因其弊多利少，和鸦片一样罢？
晋名人皇甫谧43๑作一书曰《高士传》，我们以为他很高超。但他是服散的，曾有一篇文章，自说吃散之苦。因为ฦ药性一发，稍不留心，即会丧命，至少也会受非常的苦痛，或要发狂；本来聪明的人，因此也会变成痴呆。所以非深知药性，会解救，而且家里的人多深知药性不可。晋朝人多是脾气很坏，高傲，发狂，性暴如火的，大约便是服药的缘故。比方有苍蝇扰他，竟至拔剑追赶；
44就是说话，也要胡胡涂ิ涂地才好，有时简直是近于发疯。但在晋朝更有以痴为ฦ好的，这大概也是服药的缘故。
魏末，何晏他们以外，又有一个团体新起，叫做“竹林名士”，也是七个ฐ，所以又称“竹林七贤”45。正始名士服药，竹林名士饮酒。竹林的代表是嵇康46和阮籍47。但究竟竹林名士不纯粹是喝酒的，嵇康也兼服药，而阮籍则ท是专喝酒的代表。但嵇康也饮酒，刘伶4๒8也是这里面的一个ฐ。他们七人中差不多都是反抗旧礼ึ教的。
这七人中ณ，脾气各有不同。嵇阮二人的脾气都很大；阮籍老年时改得很好，嵇康就始终都是极坏的。
阮年青时，对于访他的人有加以青眼和白眼的分别49。
白眼大概是全然看不见眸子的，恐怕要练习很久才能够。青眼我会装ณ，白眼我却装ณ不好。
后来阮籍竟做到เ“口不臧否人物”50的地步，嵇康却全不改变。结果阮得终其天年，而嵇竟丧于司马氏之手，与孔融何晏等一样，遭了不幸的杀害。这大概是因为吃药和吃酒之分的缘故：吃药可以成仙，仙是可以骄视俗人的；饮酒不会成仙，所以敷衍了事。
他们的态度，大抵是饮酒时衣服不穿，帽也不带。若在平时，有这种状态，我们就说无礼，但他们就不同。居丧ç时不一定按例哭泣；子之于父，是不能提父的名，但在竹林名士一流人中，子都会叫父的名号51。旧传下来的礼教，竹林名士是不承认的。即如刘伶——他曾做过一篇《酒德颂》，谁都知道——他是不承认世界上从前规定的道理的，曾经有这样的事，有一次有客见他，他不穿衣服。人责问他；他答人说，天地是我的房屋，房屋就是我的衣服，你们为什么进我的裤子中来？
52至于阮籍，就更甚了，他连上下古今也不承认，在《大人先生传》53๑里有说：“天地解兮六合开，星辰陨兮日月颓๙，我腾而上将何怀？”他的意思是天地神仙，都是无意义，一切都不要，所以他觉得世上的道理不必争，神仙也不足信，既ຂ然一切都是虚无，所以他便沉湎于酒了。然而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饮酒不独由于他的思想，大半倒在环境。其时司马氏已想篡位，而阮籍名声很大，所以他讲话就极难，只好多饮酒，少讲话，而且即使讲话讲错了，也可以借醉得到人的原谅。只要看有一次司马懿求和阮籍结亲，而阮籍一醉就是两个月，没有提出的机会，54๒就可以知道了。
阮籍作文章和诗都很好，他的诗文虽然也慷慨激昂，但许多意思都是隐而不显的。宋的颜延之55๓已经说不大能ม懂，我们现在自然更很难看得懂ฦ他的诗了。他诗里也说神仙，但他其实是不相信的。嵇康的论文，比阮籍更好，思想新颖，往往与古时旧ງ说反对。孔子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嵇康做的《难自然好学论》56，却道，人是并不好学的，假如一个人可以不做事而又有饭吃，就随便闲游不喜欢读书了，所以现在人之好学，是由于习惯和不得已。还有管叔蔡ກ叔57，是疑心周公，率殷民叛，因而被诛，一向公认为坏人的。而嵇康做的《管蔡论》，就也反对历代传下来的意思，说这两个ฐ人是忠臣，他们的怀疑ທ周公，是因为地方相距太远，消เ息不灵通。
但最引起许多人的注意，而且于生命有危险的，是《与山巨源绝交书》中的“非汤武而薄周孔”。司马懿因这篇文章，就将嵇康杀了58。非薄了汤武周孔，在现时代是不要紧ู的，但在当时却关系非小。汤武是以武定天下的；周公是辅成王的；
孔子是祖述尧舜，而尧舜是禅让天下的。嵇康都说不好，那么，教司马懿篡位的时候，怎么เ办才是好呢？没有办法。在这一点上，嵇康于司马氏的办事上有了直接的影响，因此就非死不可了。嵇康的见杀，是因为他的朋友吕安不孝，连及嵇康，罪案和曹操的杀孔融差不多。魏晋，是以孝治天下的，不孝，故不能不杀。为什么要以孝治天下呢？因为天位从禅让，即巧取豪夺而来，若主张以忠治天下，他们的立脚点便不稳，办事便棘手，立论也难了，所以一定要以孝治天下。但倘只是实行不孝，其实那时倒不很要紧的，嵇康的害处是在发议论；阮籍不同，不大说关于伦理上的话，所以结局也不同。
但魏晋也不全是这样的情形，宽袍大袖，大家饮酒。反对的也很多。在文章上我们还可以看见裴頠的《崇有论》5๓9，孙盛的《老子非大贤论》60，这些都是反对王何们的。
在史实上，则何曾劝司马懿杀阮籍有好几回61，司马懿ງ不听他的话，这是因为阮籍的饮酒，与时局的关系少些的缘故。
然而后人就将嵇康阮籍骂起来，人云亦云，一直到现在，一千六百多年。季札说：“中国之君子，明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62这是确的，大凡明于礼义，就一定要陋于知人心的，所以古代有许多人受了很大的冤枉。例如嵇阮的罪名，一向说他们毁坏礼教。但据我个ฐ人的意见，这判断是错的。魏晋时代，崇奉礼ึ教的看来似乎ๆ很不错，而实在是毁坏礼教，不信礼教的。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ท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教。因为魏晋时所谓崇奉礼教，是用以自利ำ，那ว崇奉也不过偶然崇奉，如曹操杀孔融，司马懿ງ杀嵇康，都是因为他们和不孝有关，但实在曹操司马懿ງ何尝是著名的孝子，不过将这个ฐ名义แ，加罪于反对自己的人罢了。于是老实人以为ฦ如此利用，亵黩了礼教，不平之ใ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礼ึ教，不信礼教，甚至于反对礼教。——但其实不过是态度，至于他们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礼教，当作宝贝，比曹操司马懿们要迂执得多。现在说一个容易明白的比喻罢，譬如有一个ฐ军阀，在北方——在广东的人所谓北方แ和我常说的北方的界ศ限有些不同，我常称山东山西直隶河南之ใ类为北方แ——那军阀从前是压迫民党的，后来北伐军势力一大，他便挂起了青天白日旗，说自己้已经信仰三民主义了，是总理的信徒。这样还不够，他还要做总理的纪念周。这时候，真的三民主义的信徒，去呢，不去呢？不去，他那ว里就可以说你反对三民主义แ，定罪，杀人。但既然在他的势力之下，没有别法，真的总理的信徒，倒会不谈三民主ว义แ，或者听人假惺惺的谈起来就皱眉，好像反对三民主义模样。所以我想，魏晋时所谓反对礼教的人，有许多大约也如此。他们倒是迂夫子，将礼ึ教当作宝贝看待的。
还有一个实证，凡人们的言论，思想，行为ฦ，倘若自己以为不错的，就愿意天下的别人，自己的朋友都这样做。但嵇康阮籍不这样，不愿意别人来模仿他。竹林七贤中有阮咸，是阮籍的侄子，一样的饮酒。阮籍的儿子阮浑也愿加入时，阮籍却道不必加入，吾家已๐有阿咸在，够了。
63假若阮籍自以为行为是对的，就不当拒绝他的儿子，而阮籍却拒绝自己的儿子，可知阮籍并不以他自己的办法为然。至于嵇康，一看他的《绝交书》，就知道他的态度很骄傲的；有一次，他在家打铁ກ——他的性情是很喜欢打铁的——钟会来看他了，他只打铁，不理钟会。6๔4钟็会没有意味，只得走了。其时嵇康就问他：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这也是嵇康杀身的一条祸根。但我看他做给他的儿子看的《家诫》6๔5——当嵇康被杀时，其子方十岁，算来当他做这篇文章的时候，他的儿子是未满十岁的——就觉得宛然是两个人。他在《家诫》中ณ教他的儿子做人要小心，还有一条一条的教训。有一条是说长官处不可常去，亦不可住宿；官长送人们出来时，你不要在后面，因为ฦ恐怕将来官长惩办坏人时，你有暗中ณ密告的嫌疑。又有一条是说宴饮时候有人争论，你可立刻走开，免得在旁้批评，因为ฦ两者之间必有对与不对，不批评则ท不像样，一批评就总要是甲â非乙，不免受一方แ见怪。还有人要你饮酒，即使不愿饮也不要坚决地推辞，必须和和气气的拿着杯子。我们就此看来，实在觉得很希奇：嵇康是那ว样高傲的人，而他教子就要他这样庸碌。因此我们知道，嵇康自己对于他自己的举ะ动也是不满足的。所以批评一个ฐ人的言行实在难，社会上对于儿子不像父亲，称为ฦ“不肖”，以为是坏事，殊不知世上正有不愿意他的儿子像自己้的父亲哩。试看阮籍嵇康，就是如此。这是，因为ฦ他们生于乱世，不得已，才有这样的行为ฦ，并非他们的本态。但又于此可见魏晋的破坏礼ึ教者，实在是相信礼ึ教到เ固执之极的。
不过何晏王弼阮籍嵇康之流，因为他们的名位大，一般的人们就学起来，而所学的无非是表面，他们实在的内心，却不知道。因为只学他们的皮毛，于是社ุ会上便很多了没意思的空谈和饮酒。许多人只会无端的空谈和饮酒，无力办事，也就影响到เ政治上，弄得玩“空城计”，毫无实际了。在文学上也这样，嵇康阮籍的纵酒，是也能ม做文章的，后来到东晋，空谈和饮酒的遗风还在，而万言的大文如嵇阮之作，却没有了。
刘ถ勰66说：“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这“师心”和“使气”，便是魏末晋初ม的文章的特色。正始名士和竹林名士的精神灭后，敢于师心使气的作家也没有了。
到东晋，风气变了。社ุ会思想平静得多，各处都夹入了佛教的思想。再至晋末，乱ກ也看惯了，篡也看惯了，文章便更和平。代表平和的文章的人有陶潜67。他的态度是随便饮酒，乞食，高兴的时候就谈论和作文章，无尤无怨。所以现在有人称他为“田à园诗人”，是个非常和平的田园诗人。他的态度是不容易学的，他非常之穷，而心里很平静。家常无米，就去向人家门口求乞。他穷到有客来见，连鞋也没有，那ว客人给他从家丁取鞋给他，他便伸了足穿上了。虽然如此，他却毫不为意，还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自然状态，实在不易模仿。他穷到衣服也破烂不堪，而还在东篱下采菊，偶然抬起头来，悠然的见了南山，这是何等自然。现在有钱的人住在租界里，雇花匠种数十盆菊花，便做诗，叫作“秋日赏菊效陶彭泽体”，自以为合于渊明的高致，我觉得不大像。
陶潜之ใ在晋末，是和孔融于汉末与嵇康于魏末略同，又是将近易代的时候。但他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表示ิ，于是便博得“田园诗人”的名称。但《陶集》里有《述酒》一篇，是说当时政治的。
68这样看来，可见他于世事也并没有遗忘和冷淡，不过他的态度比嵇康阮籍自然得多，不至于招人注意罢了。还有一个原因，先已๐说过，是习惯。因为当时饮酒的风气相沿下来，人见了也不觉得奇怪，而且汉魏晋相沿，时代不远，变迁极多，既ຂ经见惯，就没有大感触，陶潜之比孔融嵇康和平，是当然的。例如看北朝的墓志，官位升进，往往详细写着，再仔细一看，他是已经经历过两三个ฐ朝代了，但当时似乎ๆ并不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