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阮玲玉自杀四十余年后的一九七八年，并且必将重判，她成了杀人犯，有普遍的切肤之痛，丧魂落魄的她就在一次射击训练中ณ把枪口指向了毁谤者。而在当时，我家乡的一位，无论是她还是同，都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没有想到เ的是，当这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在报纸上以整版篇幅公布之后，她在狱中收到เ了难以计数来自全国各地的同情信件。那ว时人们刚ธ从“文革”浩劫的阴影里走出，对于人身毁谤、名誉侵害，我国还没有建立反。这是她意料中ณ的，因此她的举动至少有一半也可算。
如此说来，友情确实重要，
但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但又怎么说得上“严å重”呢。班主任孙老师把我找去了，他身边站着一位我不认识的瘦瘦的老师，“我们学院要以最高的要求招。自我介绍是上海戏剧学院来的，现在已有几千人报名，只招三十名，但我们还怕遗漏了最好的，听说你在全市作文比赛中得了大奖……”
读高中我换了一所离家更近的学校。这所学校原来是女子中ณ学，刚招男学生，校长是一位女老师，听说是一位著名右派的太太，英国剑桥出身。我们进校不久她已๐不能ม做校长，却仍然每天忙忙碌碌。我们只在一旁偷看，想找到这位老师在步态举止上的反动影子。正面相遇时，我们叫一声“老师好”，她立即回礼，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们，比其他老师回礼时看我们的时间要长。我们的目光立即躲开，心想这大概就是别有用心的眼神。
我说：“说得好。但也可以说，一个ฐ是喜剧美，一个是悲剧美。他们天天在互相批判，但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人类。”
作为一个ฐ表演艺术家，她早已习惯于用自己的身体当作创น造的材质，但是，人类的身体是这个世界的最高材质吗？未必。为什么上天让她又看到了另一种材质，可以吸纳华彩却又纯净透明，可以美艳惊世却又霎时自灭，可以化身万象却又亘古安静？这比用人体表演人体，更空灵、更高贵、更诗化。
此间情景，很像海ร明威《老人与海ร》中ณ的老渔夫，要么小木屋，要么大海，其它场所与他无缘。
中ณ国的土地那么เ大，中国的词汇那么多，大家居然统一得那么准确，可见在文化人格的一些基本概ฐ念上，仍存在着稳固的共识。即便粗粗一打量，大家凭着直觉就可判ศ断ษ出眼前这个ฐ人的人格定位。壮士，能被素昧平生的远近同胞齐声呼喊的壮士，实在久违了。
关于长江之ใ长，日本客人们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在历经几天几夜的航行后看到เ长江还在越来越浩荡地延伸，仍然被镇住了。我告诉他们，我家乡的小河，是长江的支脉，离这里还非常遥远。说得有点自豪，又有点忧伤。为何忧伤，却说不清楚。好像面对一种伟大时既不敢贸然相认，又不愿断然割舍。生命的那ว么渺小又一水相通，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搁置自己้的感受。我现在理解了，由山峦阻隔的遥远是一种绝望，而有河流相通的遥远则是一种忧伤。那么，长江是否因自己้的漫长，为中ณ国文化增添了很多忧伤？正是这种忧伤，使晚风凄凄、烟水迷蒙、白露横江。这样的意象，这样的因果，就不容易与外国汉学家们沟通了。
“没用，”他们说，“谣言不讲逻辑，反差越大越有传播力。”
“反正我们单位的人可以证明我是怎么一个ฐ人。”
“不，”他们的声音近似残忍，“单位里的人也不拒绝听这些谣言。甚至你的那ว些朋友，也神秘兮兮地把那些报刊塞来塞去。”
我木然。过后一个ฐ时期，经常有朋友打电话来安慰，他们都说那ว些文章态度偏激、无限上纲，却没有人怀疑ທ那是谣言。报刊间也开始有文章在同情我了，那当然更是在态度而不可能在事实上说话。
只有我一人有辟谣资格，但如果发表文章，最多只是争得人们的将信将疑。打官司，一个ฐ官司一拖几年，那么多谣言，够打大半辈子的了。
我很快决定完全不理，后来干脆不读一切报刊，不听报警电话，图一个ฐ耳根清静，但脑子里一直有一种有关谣言的思辨挥之不去，逼迫我对它作出研究。形貌卑琐的它，究竟有什么法道，弄得我们焦灼不安、毫无办法？
于是，我开始了对谣言的研究。
没想到，越研究，越变得神定气闲。
所谓研究，首先是一种凌空鸟瞰。这一鸟瞰不要紧ู，目光一下落到เ了古希腊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中国先秦诸子那里，原来两千多年前这些麻袍飘飘的智者已๐经在为谣言大费脑筋了。一代代下来，谣言研究渐次被纳人人性论领ๆ域、心理学领ๆ域、历史学领ๆ域，一旦纳入，这些领域都因挖掘到了人人都能体验的精神暗窖而顿ู显丰盈。
研究的目光必须扫及世俗情绪之外的领ๆ域。世俗情绪总是憎恶谣言的，研究者说，且慢，先看看大范围里的谣言。即便把谣言贬缩为谎言，在谎言中再缩小到故意的说谎，也不全是邪恶的。
细想起来确实如此。艺术虚构也是一种故意的谎言，一位古代欧洲学者甚至说，戏剧就是把谎说圆了的艺术，观众乐于受骗。一位近代学者补充道，那是一种不具有现实伤害性的谎言，但也有人反驳，完全没有现实伤害性何来社会批判力？
军事上的谎言世所公认，“兵不厌诈”。
在其他职业中，例如医生和教师有时也要对病人和学生说一些仁慈或美丽的谎言。
即便在政治上，柏拉图说某些统治者为了使公民更关切城邦ะ的命运，也会传播一些杜撰的概念，无可厚非。至于民众间的政治谣传，国际上很多学者指出，至少有一部分，是对权威性的一种异议方แ式，是对不透明的一种透明欲求。有时，谣传比公告更真实。
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结果，终于有人得出了一个ฐ结论：说“我从不说谎言”本身就是一个ฐ大谎言。日本当代心理学家相场均先生甚至说，谣言在本质上是人类的一种游戏，一种心理传递和话语传递的游戏；如果人类社会中完全没有谎言和谣言，世间将会因为病态的合理主义而毫无生趣。
不管是否同意这一论断，“病态的合理主义แ”确实是我们这些文人的一大毛病。处处合理，何谓生活？没有芜淖，何谓大地？没有谣言，何谓真实？
但是，明白了这些，并不是可以放纵谣言。只有了解了谣言的整体形态，我们才能ม划定一个包围圈步步进逼。包围什么เ？包围那些祸及人性人道、危及人类尊严的谣言。
只有认清人类在精神领域的坑坑洼洼，我们才能ม细心地四处探测。探测什么？探测那些足以让善良的人们伤残或遭灭顶之灾的精神陷阱。
因此，真正的人文研究似乎ๆ不露喜怒之色，其最终结果仍与人间道义แ有关。连那位认为世间没有谣言便毫无生趣的相场均先生最后也指出，谣言的主ว要结果是使许多人做了坏事，它久ื而久之会与犯罪结合在一起。我们无法消灭世间犯罪，却总要发现犯罪、控制ๆ犯罪、审判犯罪、惩处犯罪。
那么，下面所说的谣言，就是进入我们包围圈的那一种了，不妨简称之ใ为日常生活中的恶性谣。
造谣的人们
谣言的生命可分作造谣和传谣两ä段。我们先说造谣。
即使恶性谣言的制造，在最初也可分为ฦ恶意明显和恶意不明显两种。这两种造谣方式哪一种更让人头痛？乍ๅ一看是前者，实际上是后者。
前者当然是可恨的，由恶意产生恶果，而且又把恶意藏匿在造谣中，能不可恨吗？但这种造谣毕竟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可寻，和终点比较明确，冤有头债有主ว，要打官司也可找到เ被告。因此，这是一种可惩处的造谣，一种可能激起公愤的造谣。
相比之ใ下，后者就麻烦得多了。由á于恶意不明显，就模糊；居然产生恶果，因果关系就混乱了。这中ณ间也不排斥ม误会的可能，但由á误会而发展成恶性谣言，一定包含着非误会的因素า。当恶果产生以后常能听到一叠声的解释，“误会，误会，真是误会”，这当然是遁词，结果谁都遁掉了，细查起来确实也没有一个人该负直接责任。于是我们看到：一群凡人，甚至一个好人，在不经意间酿就了恶，这种恶，人人都有可能ม参与，人人都有可能被害，既不知如何惩处，更不知如何防范，这样的造谣机制ๆ，实在可怖。
因此，更值得探究的是这一种。
在这种造谣机制的上，常常有以下几种人物。
一，怒气冲冲的造谣者。
这种人物脸色很正，声调很高，初一看是一个血气方刚、义แ正词严的社ุ会批判家，不管是别人还是他自己้，都万万没有想到能ม与造谣连在一起，更何况他们对谣言的批判也同样猛烈，但事实上，他们恰恰是造谣者。而且由á于他们总是挟带着自以为正确的强硬社会观念，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中ณ大声宣讲，因此在造谣活动中发挥着特殊功能。
先看一段实例。
改革开放初期，我曾在一个ฐ大型座谈会上听到一家企业的前任领ๆ导在大声地批判现任领导班子的劣迹：“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国营企业，但有人当官不到半年就天天与身份不明的美国人泡在一起，搞私下交易。领导班子五个ฐ人，竟有三个ฐ人的孩子在考美国人的托福，请问，他们到เ底要托谁的福？”
发言者的社ุ会观念和个ฐ人恩怨我们暂且搁置不论，至少据我事后了解，他所说的“天天与身份不明的美国人泡在一起”的“天天”二字不是真实的，“搞私下交易”也是不真实的，几句话中两处造了谣。但这种造谣被裹卷在一种浩é荡的批判声势中，让人不易觉察，最多只觉得用词过于激烈。会有人看出他是极左派，很少有人看出他是造谣者。
再举ะ一个例子。
我在做教师的时候，一直听到เ学生风气败坏，居然在集体宿舍中ณ同居，为此学校曾严加处分，大家都赞成。后来我担任了这所高等学校的负责人，在一次办公会议上又要讨论新的处分决定了，想到最后在这份决定上签字的应该是我，便留แ心多问了一句：“对这事，有敢于承担责任的证人吗？”
当即有两位干部ຖ说，他们去检查宿舍，就看见这两个ฐ学生大白天躺在一个ฐ被窝里。
我一听就忿然，因为ฦ我们的每一间学生宿舍是多人同住的，这怎么เ可以容忍？但毕竟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便说：“在座诸位都是结过婚的，因此请原谅我要问得细致一点……”
层层盘问的结果终于真相大白。原来学生宿舍没有留给客人坐的凳子，这个男生的女友来了，便双双靠墙坐在床上谈话，天太冷，就把被子搭在身上了。是“一个被窝”，却是一个ฐ衣冠楚楚、靠墙而坐的被窝。
从这件事联想到，常常把老先生们气得胡子发抖的所谓“世风日下”，其间至少一部分只是谣传加想象所致。
但又不能说那两ä个见证的干部ຖ在故意造谣，他们本来就认为男女学生谈恋爱已经不对，拥被而坐当然更应该阻止。可惜这一切被一种燃遍处处的熊熊烈火作了升温处理，不知不觉间成了一个具有明显伤害性的谣言。差一点，我在那份处分决定上签了字，好险！
问题是这种险情处处都有。大凡一种偏执的社会观念淬上了火，就需要以超强度的敏感寻找对立面，这种对立面有一半是“心造”的，因此也就为ฦ造谣留出了地位。有时，社会观念变了，但有些人的“淬火”习惯没有变，即便在纠正以前错误时也用夸张的手法，听到风就是雨，永远慷慨激昂。例如，“文革”中ณ很多人由衷地相信周围有大量的“反动分子”，揭了一批又一批；而“文革”结束后的这二十年来，又总有人喜欢揭露自己้周围的人是“文革”造反派的“漏网分子”，大多是不问年龄、不问证据、不间当年的清查结论和基本政治常识，一味怒气满面、义แ愤填膺。为此我曾给自己้一个学生的单位领导写过信，说清算一算吧，谣传说他当造反派头头那年，他才十三岁；我也曾专程到เ北方，为我的一位同学解过围，说我以一个现任学校领ๆ导的身份郑重证明，这位剧ຕ作家没有像谣传中ณ说的那样在“文革”中ณ打过人。后来，这方面的谣传一度又绕到เ我自己身上。这种制ๆ造既是故意又不是故意，却谁也不承认是恶意，有时甚至是特定意识形态下的“好意”。至少，好像是为民除害，刚ธ正不阿，在我们中ณ国特别有空间。
二，躲躲闪闪的造谣者。
这种人物与前一种相反，毫无跋扈之气，常露温煦ะ之ใ色，从不锐利攻陷，也不轻易论断ษ。他们心中，至多只起一点不平衡的温怒，或一点朦朦胧胧的欲望，但一经盘算，如果展现这种愠怒或欲望可能ม得不偿失，因此一直在等待他人之ใ力，他们只不过在需要时略๓作引导罢了。说他们阴险，他们又不作什么坏事，但低调的生态却使他们成了舆论中举重若轻的灰色支点。
还是举例。
优秀的研究者周先生曾受到เ过一次不小的困扰，他的两篇重要论文被谣传为日本同行的“第二手产品”，结果在科研成果鉴定和职称评定中一再受到质疑ທ。但直到两ä年后因被日本刊物郑重发表而自动辟谣，还是闹不清当初谣言的起因。后来一个ฐ偶然的机会，我得知曾经有一位同事在某个场合说过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这位同事在感叹学外语的重要性，责怪自己้学迟了。他说，原先读周先生的论文还半懂不懂，学了日文读了日本学者的著作，一下子就懂了，这种感觉真是愉快。
当时在场的人就问：周先生论文的观点和日本学者一样？这位同事宽厚地说：你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搞学术研究哪能天天标新立异？然后不断ษ赞叹周先生用功，自己้比不上。
我没有仔细调查，无法肯定这番谈话便是周先生两年困扰的直接起因，但仅仅这几句话，已经大致具备了构建一个谣言的基本条件。只不过如要追究，他的话句句稳妥，什么也追究不到。
又想起了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听到过的一段话。这段话是以一个问题开始的：“厂长，最近你没有批评过王处长吧？”
厂长想了想，摇头否认。
“我说呢，王处长是厂长一手提拔的，怎么เ会说这种话？这么一个ฐ聪明人，根本不可能忘恩负义。一定有人嫉妒，用谣言挑拨你们的关系。既然是谣言，我也不传了，你也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