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始的几封信里，渐渐的，对父母表示由á衷的同情，如果没有什么事，还煞有介事地劝导父母，的确曾为家乡的父母处境流&。一本正，往往就是“我一切都好”“一切如旧”的&#x，尽管这样，这种病症的最大特点，就是他们对往昔的生活一味地怀恋，对现实的一切都感到厌烦。于是，香书每周给家里的回信变得简短了，甚至在复信中ณ，当他现母亲的每封来信几乎都是同一内容时。就相信母，傲慢的母亲也总把等待儿子的来信，看作是自己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哪怕只有短短的几，每次收到儿子的信，她也会像读圣旨那样，每天把信擎在手里，直到下一封来信收，反反复复地读几遍。这种情况直到เ香琴得财他们回家，才有所好转。
良子的两个儿子，现在已是挺棒的小伙子，唯一叫良子不中意的，是儿子们的肤色，一味地从他们父亲那ว里继承的，近似于非洲人。儿子们几乎像乍到黑风口时用良子的日语换饭吃的李有德一样精明能干，当新房子竣工时，兄弟俩就用土豆刻成图章，将旧日历纸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而后就用私制ๆ的图章，印制出电å视门票，打算以每张五分钱的价格，向黑风口的电视迷们出售，以便补贴两个人上学的花销。只是这种做法，遭到了母亲良子的坚决反对。她毫不犹豫地把儿子们印制的一大堆电视门票，统统扔进锅灶里烧掉。
“根本不是，我只想结婚。”高壮的野人说：“我们都是黑风口人，都有名有姓。”
敬毛的绝情行为，被一大批越放荡的青年，视为英雄的义举，甚至一大批在情场角逐中ณ败下阵来的可怜虫，或是醋海风波中翻船落水的遇难者，纷纷聚拢到敬毛身边，把敬毛视为心中的偶像，认为敬毛替自己报了仇，雪了恨。正是在那时，敬毛写信通知家里，准备带几个ฐ好朋友回家渡假。
“这是我朋友。”敬毛毫不要脸地在大街上，把姑娘介绍给见到他的黑风口人，姑娘则ท用英国贵族妇女的高雅雅礼ึ节，向每一个见到她的人致意。这就把梁果复气得火冒三丈，甚至当众宣布：禁止儿子把那姑娘领到เ老梁家。敬毛似乎对父亲的忿怒表示ิ理解，听到เ这一不幸的消息时，没有表示ิ出一点惊讶，不失知识分子的斯文，从容地领着姑娘走进村里，甚至还有意在村中ณ绕了个大圈，以便让更多的人看见他们，然后才亲亲热热地回到家里。敬毛是准备用无比无耻的厚脸皮，向父亲解释当代年轻人的恋爱观的。
梁果复也觉得眼睛有些湿，下意识地也用手背去擦眼。
一回到家里，他就开始关心母亲。先，敬毛决心用学过的知识，治疗母亲早年在哥哥们出事时患的流泪症，因为这种症状，严重影响了道边儿的身体，防碍她干各种家务活儿。敬毛知道，这种心灵上的疾病，是任何药物都鞭长莫及的，他就准备用心理疗法，给母亲治疗。在这一点上，敬毛倒有点像从前热衷革命的父亲，只是方แ法比较文明，决不会对人产生副作用。他用从书本上刚ธ学来的一套干巴巴๒的理论，海阔天空地跟母亲大谈人、人生、人生的价值；谈死、死亡的因素、死亡的意义以及不同类型和方法。敬毛非常健谈，常常能不吃不喝，一口气谈上二十个ฐ小时后，仍显得口伶舌巧，其间只上几次厕所，把道边儿聒噪得一见敬毛就憷，千方百计躲避敬毛。但敬毛总能ม及时地在各个角落找着她。
“一切都该结束了！”香书说，声音那么悲沉、恳切，“一切闹剧都该结束了，咱们都不小啦，已๐经三十多岁啦，别再像孩子似的。”香书的这种胆量，出了招财的预ไ料，甚至征服了她以往那种主宰一切的自尊心，使她显得那么เ娇弱无助。
“我的天呀！”梁果复用拳头狠擂着胸ถ口，两ä脚跺地，“天塌下来啦！我的天呀！”黑风口人第一次看见黑风口的革命者失声大哭的样儿，哭声浩荡，出了以往的呼声，“我的天呀，再也看不见他老人家啦！他老人家再也不管我们了啦！”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约半个月后，一天夜里，正当两ä个人处在高潮时——为了尽兴，这个革命的女人，甚至采取了一种配合的态度，忽然，静夜里暴出一声敬毛令人毛骨悚然惊叫：“来人啊！”实际上，敬毛此时正在梦中，上山打此时遇到了把他团团围住的狼群。这种惊天动地的叫声，像一根无情的棒子，打散了一对正在不顾ุ人伦的鸳鸯。爱毛像一块滚下山崖的石头，倏然滚进自己的被窝；而招财浑身剧烈地哆嗦了一下，觉得脊ิ梁骨里蹿进了一股冷气。只是从这一瞬间开始，她才仿佛从将近半个ฐ月的恶梦中猛然惊醒，觉自己้犯了罪，但为时已经太晚。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当初自己为这种行为ฦ寻找的种种借口，都和从前自欺欺人的骗术一样，只不过是为自己้能ม够长期浸泡在这种弥散着诱香，却注定不会使人幸福的毒液中ณ的行为ฦ开脱而已。现在，这一切在美妙的借口下进行的丧失人伦的行为，经过敬毛的一声惊叫，都像云翳掠过后的缤纷世界，阳光下，一切都变得那ว么清晰，她那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又被戳了致命的一刀。在她短暂的一生最后的几年里，残存的，只不过是时间越长，痛苦就越长的死亡前的挣扎。
黑风口人第一次看见，这个古怪的教授从厚镜片后深邃的眼里，滚落出一大串泪珠，浑身禁不住瑟瑟抖。从这天夜里，教授再也没能爬出他卧病的被窝。教授的精神颓废了，往日滴溜溜转动的眼睛，完全失去了深邃的光亮，变得呆滞而晦涩，恍惚而迷惘。教授乍到เ黑风口时，脸上那一丝似乎ๆ与生俱来的痛楚，现在变成了剧烈的阵痛，脸色变成青灰色，额角簌簌往下流汗。但老头抗御病魔的毅力是惊人的，呲牙咧嘴，目光哀怨绝望，却总不肯吭一声。恩师身上的剧烈变化，引起了香书的不安。患难中两个忘年朋友，因为ฦ志趣的相同，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香书悉心照料恩师，出了关心自己้的父亲。因为ฦ担心恩师会有什么不测，仓皇中ณ，香书找来了正在挑大粪的心火盛。豁达的心火盛仍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用手轻拍着屁股，一步一晃地走进杨家，在宇文教授的炕前，心火盛甚至没有给教授切脉，就叫香书为教授准备后事。
第二天上午，教授去参加劳动改造后，香书把自己担心的事，告诉了父亲。维臣以严肃的态度，听完被吓破了胆的儿子诉说，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最后冷静地嘱咐儿子，先不要声张出去，等他仔细观察了后再说，免得冤枉了好人。香书答应了父亲，并要求协助父亲一道观察。这样，白天里两家人仍像没事一样，宇文教授脸上仍表现出那么เ一丝痛苦，行动那么迟缓，对谁也不愿搭理，落落寡欢的，偶尔说一句话，也显得木木讷讷的；而老杨家的父子，则ท像跟踪案犯的老练侦探，在教授面前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儿，但眼角却不时飞出警惕的目光，显得那么เ有耐性。夜里，香书根据以往的经验，在宇文教授屋里将要亮灯的前一刻钟，摸到父亲身边，岂不知父亲一直就没睡，两眼亮，密切注意着教授屋里的动静。果然，像香书说的那样，一刻钟后，宇文教授屋里的灯光兀然点亮了，接着就传来一阵窸窣声。维臣费力地爬起身，拄着拐杖，极其老练地轻声走到教授的门边，没让拐杖出一点动静，香书也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四只眼睛同时窥向坐在被窝里往纸上写着什么的宇文教授。
那天晚上，武斗队把一直对梁果复耿耿于怀的李有德反绑起来，用喷气式战斗机俯冲的姿势，把他吊在村口老榆ด树上，用钢๐丝绳狠抽他，用钢针扎刺๐他的指甲，痛得李有德杀猪一样吼叫，五分钟后，便不再出声。梁果复富有经验地命令武斗ç队把李有德放下，用冷水泼他的脑袋，一刻๑钟็后，李有德生重新า出呻吟声。
从那天起，大财没再回家，每天道边儿都让敬毛给哥哥送一份饭到坟地。得知大财疯了，被关押的心火盛曾请示ิ，用他的定狂汤给大财治疗，在遭到梁果复的怒斥后，就不敢再提了。
“你现在不是一切都很好吗？”工作队员微笑着问他。李有德冤枉得说不出话，眼泪顺着张开的嘴角往下流。
工作队对自己้的要求相当严å格，他们不准黑风口人给他们另立小灶，每天在村里挨家挨户的轮饭，而且不准村民们优待他们，只吃玉米面饼子和玉米面粥，以及些许咸菜，一边咬饼子喝粥，一边婉转含蓄地向主人了解村子里的阶级斗争情况，吃完饭，交一点钱和粮票，就起身离去，既ຂ不显得热情，也不显得冷淡，对谁都一本正经的，给人一种永远猜不透的神秘感。可是几天后，村里人就现，工作队到เ副大队长李有德家吃饭的次数，比到别人家的次数多了。开始，大家都怀疑，是李有德的老婆制ๆ作的日本料理，刺激了工ื作队的胃口。不久，大家又现，工作队开始频繁地找梁果复谈话了，而且每次只谈梁果复参加革命前，和好朋友杨维臣一道打劫大车店的事儿。起初，梁果复还以为，工作队是在了解他早年的英雄史，准备替他呈报上级，表彰他呢，因此，每当工作队和他谈论那ว些历险的往事时，他就满怀豪情地把那段往事讲得精采纷呈，往往言过其实，只是在吹嘘เ时，他尽量回避提到เ杨维臣，不消说，他不愿把那段英雄史，和一个ฐ历史反革命连在一起。尽管这样，几天后，工作队还是突兀对他变了脸，声色俱厉地向梁果复正式宣布：从今天起，停止他现行的各种职务，他现在的所有职务，暂时由副大队长李有德代理，同时，经组织研究决定，对他实行隔离审查。理由是，眼下有人指控他早年干过土匪勾当，并犯有抢劫罪，和他一同被隔离的，还有早ຉ年和他一道打劫大车店的好朋友杨维臣。
黑风口人绝望了。村民们按照日食三两粮的定粮标准，领回了一年的口粮，其余的粮食，全部上缴国家了。饥饿断续笼罩着黑风口。这种漫长而艰难的岁月，销烁了好多人对生的渴望，一些人之所以勉强没有死去，以惊人的毅力，同死神进行顽强抗争，是因为怕死后得不到一口棺材安葬自己้，而更多的人，则ท希望能非常痛快地吃一个玉米面饼子之后再死，免得到了阴府里，还得做饿鬼。好多人都认为，此生此世，恐怕再也吃不到一个ฐ黄铮铮的玉米面饼子了。这时，黑风口人真正最远大的理想，就是将来有朝一日，能一顿饭吃上一个ฐ完整的香喷喷的玉米面饼子，而决不是像梁果复宣扬的那样，实现要什么有什么，想吃啥就吃啥的共产主义แ生活。不过，要实现这种理想，必须要等到一九六一年才行。深秋时，随着梁果复一声：“分粮！”结束了黑风口蔓延了三年之久罕见的饥荒。这天傍晚，黑风口人手提着黄铮铮的玉米面饼子，一边咬嚼着，一边流着眼泪奔走呼喊着：“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工头再也无法克制了，猝然爆出一大串狂浪ฐ的笑声，老半天，才勉强透过气儿来，用手背擦掉笑出的眼泪，指着爱毛的鼻子辱骂他：“你这头蠢驴，哈哈，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今儿个挣钱，明儿个还能不能接着干，你竟能知道我会一辈子这么干。你知道明儿个能刮什么风吗？还想睡城里的漂亮姑娘？五万元，把你卖了，也不值五万元哪……”
粗鲁的爱毛根本没有耐心听完工头的侮辱，异常轻巧地掐住了工头的脖子，将这坏蛋从地上提起，从从容容地把这家伙揍了一顿，连工钱都没顾ุ得上清算，就踏上了回村的路途。一路上，爱毛频频誓，今生今世，如不赚足五万元，娶那娘儿们，尽情地糟蹋她，誓不为ฦ人。
回家的头几天，爱毛骑着自行车各处乱跑。几天后，他就载了一个ฐ已经退休的烧窑工人回家，两人在屋子里，成天嘀嘀咕咕地议论什么。又过了几天，爱毛就向黑风口人宣布，他要在西山坡，自己้家承包的土地上，办一座砖场。
两天后，就有几台履带式推土机，在那块地上推土；一些临ภ时雇来的工人，在那ว里打夯呀，筑墙呀，挖土呀；一辆翻斗ç卡车，一天几次地把乌黑的煤炭卸到那里。
爱毛的这种做法，引起了黑风口人的慌恐，村里人都怀疑ທ，这个鲁莽的年轻人，正在革命的父亲早ຉ年已经无数次折腾过的荒唐把戏，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甚至连眼睛都不眨地到处散布，说上级又传来了最新指示ิ，马上又要搞运动了，把刚刚安宁的黑风口，又一次推入慌乱之ใ中，甚至连梁果复都相信，自己这个ฐ像公牛一样健壮而鲁莽的儿子，真正继承了他身上的革命精神，又在玩弄早年他曾那么热心地带领黑风口人大炼钢铁ກ的把戏了。出于对儿子的关心，一天，趁儿子回家吃饭的时候，梁果复以自身的惨痛教训为例，谆谆地告诫爱毛：“别轻信上级的最新指示ิ，”他说，“革命革到最后，倒霉的是你自己้。”
“这跟革命没关系。”爱毛不屑地反驳父亲，“我只想赚钱。”
的确如此，随着第一窑点火成功，砖场正式开始营业，爱毛就像阿拉伯神话里，突然现了藏宝山洞的穷汉，奇迹般地富华起来，这种富裕的度，甚至出了梁果复早ຉ年幻想在黑风口实现共产主义的度。每天各式各样的车辆络绎不绝，从砖场里拉出红砖，同时，面额不等的各种钞票，也不间断地揣进爱毛的兜里，仅在开业的第一年，他就轻松地偿还了银行的贷款。第二年，又童话般为自己้盖起一幢总统行宫式的小楼ä，楼内的豪华装饰，使每一个头一次踏进这座楼房的人，都觉得眼花头晕，甚至良子从楼ä里出来后，都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赞叹楼内装ณ饰的豪华，说连日本的普通人家，也住不起这样的楼房。爱毛之所以要把楼ä房装饰得这样豪华，当然是为了能ม让心中的城里姑娘住得舒心。果然，下一年，爱毛在为ฦ自己添置了一辆豪华型小车后，就开始庄重地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当爱毛的婚礼正在喜气洋洋地气氛中加紧准备时，梁果复就重新感受到心里难以克制郁闷了。他又忧心忡忡地觉得自己见不得人啦。这种沉重的心情，随着爱毛婚礼准备工作渐近尾声，在他心里就表现得愈来愈厉害了。每当他望见村中那座海市蜃楼般矗立的豪华楼房时，心里就会格外悲蹙，暗然神伤，疑心村里人，会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侮骂他是假仁假义，挂羊肉卖狗肉的虚伪革命者，从前在村里鼓吹的一切，只不过是在行骗而已。可不是吗？从前，为了开展革命运动，他在村里曾那么เ恶劣地诅咒资产阶级，对地主富农之ใ类的阶级敌人，曾那么残忍地大肆迫害，那时，他天天只想着革命呀，斗争呀，消เ灭资本主ว义呀，可谁曾想，革来革去，竟给自己家里革出了一大堆资产阶级。先是敬毛这坏蛋，把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反动思想带回黑风口，并干出那ว么多伤风败俗、让家里人丢脸的丑事；紧跟着中毛就走上了资本主义道路；说话不及，爱毛这畜ไ牲，竟把自己弄成了个活生生的资本家，干起剥ຓ削阶级的行当，简直比从前的地主老财还邪乎。夏天里，为了提高砖的产量，爱毛强迫工人钻进高温窑里出砖，一次就使五个工ื人中暑。这畜牲每天在砖场转来转去，对工人动辄打骂，强迫工ื人一天干十二小时的重活，哪里还有一点人味？有几次，梁果复实在看不入眼，就跑到砖场咒骂爱毛，像早年父亲骂他那样骂爱毛“野驴进的”，诅咒这鳖羔子不得好死。可是，令梁果复纳闷的是，不但爱毛蔑视他，就连那些受苦受累的工ื人，也对他冷嘲热讽，不怀好意地谑称他“老革命”。更叫他蹊跷的是，一些人为了能到砖场干活，竟托人到爱毛这里来说情，看把那畜牲神气的，仿佛没有他，别人就活不成，还常常装腔作势地说什么“研究研究”。
“呸！妈了个巴子，”梁果复心里骂道，“老子干革命时，也没像他这样穷摆架子。”爱毛的小楼装修完时，曾叫全家都搬过去，结果遭到เ梁果复断ษ然拒绝。“搬进那里住，我会尿不出尿的。”梁果复毫不顾忌地对儿子说。
一天半夜，梁果复独自在村里转悠。心闷的时候，他常这样。现爱毛正和几个朋友在新楼里饮酒作乐，喇叭里放着流行歌曲。无意中，梁果复又记起了很久以前，参加革命的一些事，记起了在战争中每一次负伤后的痛苦感受，记起了在朝鲜ຒ战场上被炮弹崩下了一只眼，以及在野战医院里接受手术时，在病床上挣扎嚎叫的情景……刹那，他心底产生一股无名的怒火，毫无理由地开始在街上破口大骂：“妈了个ฐ巴๒子，”他高声喊叫，“老子总算明白了，打了那么多年仗，流了那么เ多血，死了那ว么多人，就是为了改换一下朝代的名儿，就是为ฦ了这帮资产阶级花天酒地。”他觉得那只残眼现在正隐隐作痛，只好用手捂上，跌跌撞撞地赶回家去。这是梁果复一生中，最后一次火。
爱毛的婚礼是隆重的。新娘正是早年那个激他创业的漂亮姑娘。在黑风口人看到球星玛拉多纳的婚礼之前，谁都不怀疑ທ，爱毛的婚礼，是世界ศ上迄今为止最隆重的婚礼ึ。一支四十人组成的铜管乐่队，不间断ษ地在洞房前整整吹了三天三夜；挂在楼房四周的爆竹，剧烈地震动了六十分钟，硝烟弥漫在黑风口上空，不亚于刚刚ธ结束了一场中型战争；然后，得吩咐十二个ฐ棒小伙儿，在院子里铺得厚厚一层像被血染红的积雪一样的纸屑里，开辟一条通往洞房的小径，才能勉强使在车里等了许久的新า娘新郎走进洞房。为ฦ了庆贺，爱毛大赦似地给全厂工人放假三天，三天中，每日三餐到新婚夫妇的大院就餐，就餐前，只消面向新人洞房，咒语似地说几句吉祥的祝词就成。参加婚礼的人物各色各样：久负盛名的饕餮者，臭名昭著的酗酒者，斯文一脉的雅士淑女，想在爱毛身上揩点油水的投机商，曾经从爱毛身上得过不少好处的政府官员。整个婚礼在酒鬼们呼三吆四、振天撼地的狂叫声中ณ乱作一团，种种迹象表明，新婚夫妇，将是黑风口有史以来最幸福的一对，他们幸福的源泉将永不枯竭。可是，实事刚好相反，对别人情场纠葛一直怀有浓厚兴趣的黑风口人，很快就现，新婚夫妇的婚后生活，其实并不美满。
不错，正像黑风口人猜测的那ว样，新า婚夫妻从初夜开始，就陷入了不能自拔的痛苦泥淖。那天夜里，当一群贪杯的酒鬼正在楼下大厅里呼五吆六，倦怠的铜管乐่队仍在奏着与其说吉祥小调，倒不如说是缠绵的崔眠曲时，急躁的新า娘就以惊人的大方，把应酬了一天，已经不胜倦乏的新า郎接上了床，甚至勇敢地替新郎解开新婚礼服。不料é，对新娘能产生致命打击的灾难，就从这时开始了。在散着薰衣草芳香的新า床上，疲惫的爱毛仿佛爬上了一座海ร绵堆积的山坡，他不时闻到เ腐草和鲜ຒ花的混合气味，酥软而湿滑的山坡，似乎托住了他，又似乎ๆ正把他身不由á己้地推向恐怖的渊壑。他惊恐万状地在海ร绵山坡上挣扎，却又感到เ抓不住一个可以托身的东西，唯一能ม做到的，就是盲目地喘着粗气，在山坡上爬呀，爬呀，却依然爬不出陷身的地方แ。于是，他开始绝望而却步了，热汗淋漓，怅叹一声，相信自己้绝对爬不到เ顶峰，只好任凭自己滑落到谷底。
“完啦？”新娘显然流露出不快，让爱毛感到骨髓都凉了。
“这几天太累็了。”慌乱ກ中，爱毛替自己้开脱，心里却诧异自己้怎么เ会变成这样？
新า娘听信了丈夫的解释，心灰意冷地睡下了，在梦中等待着她从步出童年后，就开始朝思暮盼的东西。新郎在点燃一支烟后，开始仔细查找肌体零件失灵的故障所在。半夜里，爱毛忽然浑身战栗了一下，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个ฐ罪恶的夜晚，被敬毛惊吓之后，那个东西似乎就再也没有振作过。仅在这一时刻，负罪感开始袭上爱毛的心头。
婚礼过后，爱毛把砖场交给卫毛，自己带着新婚的妻子，到全国各大城市去渡蜜月了。在几家著名的大医院里，他寻访了一大批男性内科专家，探索治疗阳萎的秘方。但终因他不愿讲出患病的症结所在，而是胡编了一通鬼话应付医生的询诊，结果，所有的医生都确诊，他是先天性阳萎，是无法治愈的。这样，在全国各地周游了半年之ใ后，爱毛沮丧ç地回到黑风口，在和妻子一番心平气和的谈判后，作为ฦ对妻子在订婚、成婚过程中的青春折旧补偿，在给妻子相当丰ถ厚的补偿后，两ä人友好地办理了离婚手续。娇妻在临别时，温情脉脉ำ地叮嘱爱毛，一当他治好了自己身上的痼疾，她会随时回到他的床上。妻子说得那样动情，但爱毛却把这种美意，看作是难以忍受的耻辱，他立誓，今生绝不再亲近任何女人。
时代的畸型儿，黑风口的幸运儿，像一朵尚未绽放的蓓蕾，蔫萎在枯硬的枝条上。在痛苦中，爱毛惭惭感悟到，在那个罪恶的夜晚，即使不遭受敬毛的惊吓，只要身上稍有一点人性，也会像他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灵魂阳萎者。现在，他才真切地体会到，姐姐招财，为ฦ什么会那么เ不声不响地寻到เ了天国的大门，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懂得，生活在一个不幸的世界上，一个ฐ人需要付出多大的贷价，才能ม承受心灵剧烈扭曲造成的重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