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哲显然已经失去了对萧原的耐心。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x，曾经采访过一起交通事故，其中一扇靠近我们的值班室。
在我还是一名记者的时候，当初从那一堆应聘表格里。我听说他曾经私下里表示ิ，窗台上放着一。那ว是这，我再也不想在马路上看见尸体。但老天并不理会我的誓言，报纸上登载的那些交通事故总是能让我重温那ว种感觉。
“你为什么要当记者？”
在走廊的两个尽头分别有两扇窗户，幸好用不了多久ื他就。那样的感觉令人惊悚，我曾经誓。
萧原的到来打断了这个话题。他是一个ฐ挺拔而瘦削的男人，他留给我的。那时候29岁：干净，敏捷，眼神里却隐，神态有些傲慢。总之，他是一个ฐ与众不同的男人。他脸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而我现自己欣赏那种气质。
你问我哪些事情具有上报纸的“新闻价值”？说实话，我并不十分清楚。但我知道，它是一种令人着迷却又让人伤脑筋的东西。我经常听见记者们在一起谈论他们的报道选题，谈论中总是会有人提到“新闻价值”这个ฐ词，看得出来，这个词使他们非常苦恼。
这个故事的主ว角是一个女孩，母亲早逝，她在当工ื人的父亲独力抚养下长大成人。她的梦想是当一名优秀的医生，希望自己当上医生之后，能够帮助父亲解除折磨他多年的病痛——在她初中毕业那年，父亲被查出患有胃病，但为了攒钱供她上大学，他一直拒绝治疗，以至于病情越来越严重。后来，她如愿考上了医学院，她努力学习，希望早日实现自己้曾经对父亲许下的诺言。但是，当她读到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她的父亲突然失踪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萧原进入了这个故事。这是一个可怕的故事，它始于一个ฐ求助电话。
电话是那个医学院女生打来的。她叫于薇。她打来电话的目的是希望报社能够帮助她找回失踪的父亲。
于薇是一个外地人，4年前考入本市的医学院。她说，来上大学的时候，她就与父亲约好每隔半个月通一次电话。这样的约定一直坚持到了她上大学四年级——两个ฐ月前，她在本该接到父亲电话的那ว一天突然失去了父亲的音讯。她曾经打电话到家里，现无人接听。起初她并没有十分在意，她认为父亲可能很忙，以至于忘了给她打电话。直到一个月前，父亲所在的工厂给学校打来电话找到她，问她父亲去了哪里，她才觉事情有些不妙。后来，父亲的一个工友告诉她，两个月前的一天，她的父亲曾经跟他们提起过要到学校去看望她，并且请了几天假离开，此后就再没有回来。
这是一对相依为命的父女。于薇说，她相信父亲既然说过要来学校看她就一定会来。她认为，父亲之所以并没有打电话把这个ฐ消息告诉她，也许是因为他想要给自己一个惊喜。但是，她并没有收获这个惊喜。她怀疑父亲已๐经来到เ了这个城市里，但她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究竟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这使她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ๅ。
为了寻找自己的父亲，于薇曾经在学校附近的电线杆子上张贴了许多寻人启事，但很快就被城管队员揭了下来。还有个城管队员根据寻人启事上留下的电话号码找到了她，试图对她罚款，在她告饶之ใ下才放过了她。后来，有一个同学建议她求助于报社。她接受了这个建议，所以她打来了电å话。
我接听了这个ฐ电话，并且耐心地听完了于薇讲的这个故事。我承认，有那么一会儿，我被这对父女的故事打动了，我希望自己能够帮助这个ฐ可怜的女孩找到她失踪的父亲。
但是，实际上我所能ม做的，只是把这件事情写在新闻线索记录本上。你知道，我只是一个接线员，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我甚至可以不把这件事情写在记录本上，只是它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一次通话的工作量，而我的工作量多少又与我的收入有关。
“如果你希望尽快找到自己的父亲，最好去找报社广告部。”我说。这就是我要对于薇说的。我已经做好了收线的准备。我还有一盘没有下完的象棋，我现张萌正偷偷地把我的一匹马从它原来呆着的位置挪开。那是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报社允许我们在没有读者来电的时间里玩一些小游戏。
但于薇并没有打算就此收线，她问道：“找广告部干什么？”
“登寻人启事。”我说。
“登寻人启事要花钱吗？”
“当然。”
于薇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我是2号接线员，谢谢你打来……”
我的告别语还没有说完，于薇又开始提问了：“要花多少钱？”
我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解释：“根据篇幅大小而定，有可能几百元，也可能上千元。如果你想让更多人注意到你的寻人启事，最好多花一点钱。”
于薇似乎有些为难，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报社的记者不能帮忙报道这件事吗？”
“一般情况下，记者不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
“为什么？”
“记者们的任务是报道新闻事件，像这样寻人的事情，他们一般都不会感兴趣，所以你最好还是去找广告部ຖ。”
于薇的声音里开始有了哭腔：“但是我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
我想了想，但我也没能想出别的办法来，于是我对她说：“如果你真的想找到你的父亲，先去想办法借些钱吧。”
电话那ว一端的于薇再次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电话挂断了。
我回到了棋盘旁，我想不起被张萌挪开的那匹马原来在什么地方了，但我已经无心继续。于薇略๓带哭腔的声音开始在我耳边萦绕，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泪眼朦胧的女孩。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担心，却说不清担心的是什么。
这个城市里经常会有人走失，有时候是老人，有时候是小孩。每一个人口失踪事件的背后都会有一群焦急的亲属。当他们四处寻找而无果的时候，就会想到报社。不过，如果他们寄希望于记者帮助他们找回自己้的亲人，他们收获的只会是失望。
我记得，崔哲上任之后曾经在社会新闻部里明确规定，对于这种求助电话的态度是：一律不予报道。他还解释说，这样的故事往往并没有多少新闻价值，所以，如果接线员接到了这样的求助电å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去广告部ຖ花钱刊登一条寻人启事。
一年多以来，每当有人在电å话里向我讲述亲人失踪后的急切心情时，我都会像一台机器一样告诉他们“联系广告部ຖ”。尽管于薇讲的故事曾经打动过我，我仍然没有做出反常的表现。
但是，萧原又一次做出了一个反常的选择——他在这条电话记录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解释说，之所以选择这条线索，是因为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也许……”萧原低声说，“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她的父亲就是死在河岸边的那个流浪汉。”
我相信当时我的嘴一定张得很大，因为ฦ萧原立即告诉我不必如此惊讶。
“我也不希望这么巧。”萧原说，“但是，在这两件事情里还是有一点联系：于薇的父亲是在两个ฐ月前失踪的，她怀疑他的父亲当时已经来到了本市，而两个月前正好是那个流浪汉在火车站边被人抢劫的时候。”
“你的意思是说，于薇的父亲来到本市，刚下火车就遇到了‘剁手党’？”
“我不希望是这样。但是，只要存在这样的可能性，我就想去问个究竟。”
“可是，那件事已๐经过去两个月了。”我仍然不相信这样的巧合，“也许警察早已经找到เ了那个流浪汉的家属。”
“不可能。”萧原断然否定了我的猜测，“前几天，我还打电话问起过那件事。警察说，因为一直没能找到家属，而医院的存尸费是一天1oo元，经领导同意，他们已经把尸体火化了，骨灰就存在殡仪馆里。”
“如果那个流浪汉就是于薇的父亲，她能ม见到的只是一捧骨灰？”我突然又一次为那个女孩感到担心了。
“当然，”萧原说，“我希望事情并不是这样。”
希望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一回事。我想，事实就是事实，它根本不必在乎你的希望是什么。当天晚上，萧原告诉我，他在医学院里找到了于薇。当于薇向他出示自己父亲的照片时，尽管他早有准备，却仍然感到震惊——那是他非常熟悉的一张面孔。
“你见过我爸爸？”于薇显然察觉到了萧原神色的变化。
萧原点点头，他躲开了于薇带着企求的眼神。
“他在哪里？”于薇追问道。
萧原后来告诉我，他当时有些犹疑。他担心这个看上去很柔弱的女孩无法承受那样的打击，所以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于薇。
但于薇似乎已๐经根据萧原的神情判断出事情不妙，她更急切地问道：“你告诉我，我爸爸……他还活着吗？”
尽管有些吞吞吐吐，但萧原还是把他经历的第一次采访告诉了于薇。当他说到河岸边的那具尸体时，于薇似乎不愿意再听下去了，她打断了他的叙述：“不可能这么巧，也许你看错了。”
萧原说，他也希望自己看错了，但事实上他并没有看错，即使是容貌相像的两ä个人，却也不可能相像到เ左边的眉间都有一颗大小相同的痣。
看起来于薇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她希望见到เ父亲的遗体。她说，这样她才会相信自己的父亲不在人世。
萧原告诉于薇，她父亲的遗体已经被火化了。
“怎么证明那盒骨灰是我父亲的？”于薇仍然抱有最后一线希望，她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
这一线希望很快就被摧毁了。萧原说，他也不想那样干，但他只能那ว样干。当他带着于薇赶到殡仪馆时，警察已经接到电å话提前在那里等待。一名殡仪馆工ื作人员取出了暂存在那ว里的一盒骨灰，接着，警察向于薇展示了他们当初在河岸边拍下的一组照片。
那是一个ฐ悲怆的时刻——于薇的世界ศ崩塌了，她摇摇欲坠。她似乎需要一个ฐ肩膀，一双睁大的泪眼求助似地看着萧原。萧原默默地把她拉了过去。她趴在萧原肩头，努力抑制自己้的哭声，却抑制不住自己的肩膀不断ษ耸动。终于，她忍不住了，在她放出哭声之前，用力地咬住了萧原的肩膀。萧原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但他一动不动。
待于薇稍稍平静之后，警察让她在一份文书上签了字。警察走后，萧原也带着于薇乘出租车离开了殡仪馆。
我仿佛在萧原的叙述中看到了那个ฐ楚楚可怜的女孩：她陷入了一种精神游离的状态中。她把脸贴在车窗上，悲伤地看着窗外闪过的行人、车辆和楼房……阳光不见了，世界在她眼里变得越来越灰暗，而她还没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孤独的日子。
萧原告诉我，看着于薇痛不欲生的样子，他突然感到心里有一块柔软的东西被狠狠地刺了一下。这使他更加遗憾当初ม没能挽救那个“流浪ฐ汉”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