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他去唱片店。千河有些疑惑，店的名字叫。他说。几乎ๆ没什么客人。在街的拐角。是一家比较偏。我不怎么听歌ä。
北方，我常常来这里看碟。我和这里的老板很熟ງ。
而事实上千河对音乐่知之ใ甚少。听不懂流行音乐่，尽管宿舍里同学有时候会放一些满大街烂掉的歌。正在放着轻，舒浅对他笑。她说，绝世而独立。
在寂静微凉的夜里，他想到很久以前的那个古。千河无数次翻看这诗，战争开始了，于是有许多人死去。她有一双漆黑的眼睛。他看到那ว个身着鲜红衣裙ำ的，头很长。不喜欢笑。但是后来所有人都背叛了她。他们以为这一切的死亡都是因为她。于是她从城墙的最高点跳下来。如同蝴蝶一样翩飞而下——就这样，飞快坠落。尸骨碎了一地。再后来，整座城市都沦陷了。流离的人群逐渐把她遗忘。
此后的学习更加紧张。千河决定这段时间不再写小说。烦躁的时候会写日记。除此之外，他尽量让自己安下心来。在一个漆黑无边的夜里，千河从自习室回到宿舍。其他同学都已熟睡。但是他躺在床上始终无法入睡。他突然想到舒浅，那个女孩子有着清澈的眼睛，非常温暖。他想，她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否和自己้一样，也还未入睡。
舒浅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惊喜地说，千河。
她说，千河，我看不明白你说的那些山的名字。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于是我在家翻了很多的书和字典，终于找到了你说的那些山。然后突然地，我也像你一样，就那ว样喜欢上了。刚开始是它们的名字。带着神话传说的意味，仿佛可以伫立千年而不倒。我喜欢你说到它们的感觉，好像和它们非常的熟悉。就好像是很好的朋友。这么说你不会笑我吧。我真的是这么认为，因为你说话的语气非常专注。我喜欢这样看你说话。你知道吗。我也很想这么去看它们，像神祗一样庄严。千河，有机会，我想亲眼去看。
他看到自己写的小说。厚重的一个ฐ本子。写满日记和小说。许多都是关于古代的小说。意境悠远，散出沉重并且忧伤的气息。他不擅长写爱情故事，可是每次都不自觉地写上去了。跟诗歌里所吟唱的一样，漫长的思念和等待。飞快消逝的青春和年华。无奈和疼痛。以及背弃和离别。
电话响了很多声。因为期待，他的手在轻微抖。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另外，他还非常喜欢《我的帝王生涯》。这是他看过的最多次数的一本书。他一遍遍翻看这本小说，并且轻声念着封面上的题目。一个字一个字地——我的帝王生涯。有一种无奈。还有怅然的回忆。
少年千河的青春期一直处在一种无法排遣的愁绪中。他表面安静，任何心事不与人言。但是事实往往与人的预想不一致。千河一直都想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尽量不去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他亦认为那是幼稚的。早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在望海离去的前夜，父亲和素琴的争吵异常激烈。那一切仿佛就是一个引子。事情的起因，素琴建议他把亡妻遗留的衣物扔掉。父亲不肯。那个夜晚素琴如同疯子一样，在深夜乱摔东西。千河想到那个ฐ晚上。深夜，他在迷糊中听到剧烈的声响。还有沉染不断的哀求和哭泣声。那段时间望海一直都在。深夜的争吵中ณ他对千河说，不要去管他们的事情，我们睡自己้的觉。
她的手用力地撕扯着那些陈旧的衣物——怎么这么เ难扯？剪ຘ刀呢，剪ຘ刀在那里？她翻着抽屉寻找剪刀。
那样的回忆一直存在。和其他往事一起，逐渐隐匿在时光里。
那个下午阳光温暖，空气中充满甜蜜的花粉味道。千河在小阁楼再次想到自己้的母亲，昏黄的光打在木质的地板上。身影黯淡。那思念再次连绵袭来。他轻声地说，妈妈，我很想你。你知道吗？他开始哭，小声地抽泣。
那女子伸手就给她一个ฐ巴掌——你给我闭嘴。贱货，臭不要脸的老婊子。
耳光出响亮的声音。那女子的右脸瞬间出现了红色的指印。她轻轻抚摸自己受伤的脸，浑身抖。而身边的男人立刻出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素า琴的头被男人粗壮的手扇得忽忽作响。她站不稳身体，跌坐在地上。她十五岁的女儿扑上去——妈妈，妈妈。你没事吧。她抱住母亲绝望的身体，回头去看那两张骄横而得意的脸，泪水纵横。她颤抖地叫着那个男人——爸爸，你怎么เ可以对待妈妈？
你爬太高了，太危险了。赶快下来吧。不然你爬低一点。
这个时候谢觞站起来。又是利索的动作，爬下来。站在千河的面前——难怪你一直都这么瘦弱。以后要多运动，变得强壮，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
这个ฐ样子？什么样子？望海哼了一声——我怎么不能ม变成这个样子？真是小孩子。望海的嘴角依然还是轻微的嘲笑。他说，我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对于望海的变化，他此刻亦能多少明白一些。他突然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他与别人相差太多。在学校，老师和同学似乎都不太喜欢他。尽管他是一个长相干净的学生。成绩亦不差。上课老师从来不会提问他。有时候他举手，老师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把问题匆匆带过去。后来他再也没有兴趣举ะ手。考试的时候也不会认真作答。他现老师常常会故意改错。让他的分数不会变得很高，尽管他每次都会做。老师喜欢让那ว些家庭富裕的学生获得更多的言机会以及更高的成绩。这是一座陈旧ງ而势利的学校。千河始终觉得自己的格格不入。他开始盼望这漫长遥远的小学生涯可以尽快过去。他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倦和无奈。年少的他不得不面对单亲和贫穷所带来的冷遇。在他所居住的s镇，又或者，他以为，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แ，单亲和贫穷必然会有如此遭遇。而生活是单调而重复的。无论如何，都必须艰辛地过下去。
望海就笑。他说，你还是个小孩子。或许以后你会明白。他有些叹息地看着千河——生活正和我们开了一个不大的玩笑。尽管如此，我是你的哥哥，我会一直都帮你。既然父亲不能给我们什么，我们就自己去争取。
千河记住了他的话。那是望海唯一一次对他讲起这些所有。望海突然变得如此成熟，令他不知所措。千河亦是第一次如此接近他的内心。那ว仿佛是一个如此未知而庞大的世界。但是后来再也没有过了。在后来的许多个夜里，他依然被无数梦靥惊扰。有时候在梦中出尖叫。他说，妈妈，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的呼唤声嘶力竭。眼睛紧紧闭着似乎无法睁开。望海在他的耳边叫他，千河，千河。快醒醒。他终于醒来，看到黑暗中望海亮的眼睛，泪水无声落下。他说，哥，我怕这个梦。好像是我害死了妈妈。
后来千河回忆起那个时候的母亲。她的脸在路灯下闪烁着沉静的光芒，对于即将到来的灾难没有任何预ไ感。她对自己้的孩子笑，于是千河抬起头看到母亲散光芒的脸，说，没有啊。
那个晚上，千河不知道怎么突然和母亲走散。只记得与母亲分手前的最后片段——他看到了街对面的氢气球。有着非常绚烂的颜色，以及各种不同的造型。苹果或者花朵的形状，还有一些像游动的鱼。千河的眼睛飞快地被那些气球所牵引。它们仿佛有了生命，不断朝他招手。在那一刻๑，他仿佛突然中ณ蛊一般。飞快挤进了人群。
后来女孩舒浅抬起头来。她的眼眶湿润。她在哭。
千河抚摸她的头——没事的，舒浅。他勉强对她笑。
然后他们告别。舒浅对他挥手。她一遍遍地说再见，直到เ终于消เ失。和记忆中的影像不断重叠。
千河把唱片店女孩送给她的吉他放在床头。他不知道如何去弹奏它，让它出美妙的音符。那是几年以前他偶然同舒浅一起去琴行，听到一位吉他师傅所弹揍的音乐่。那声音迷人，非常吸引他。只是后来漫长而无聊的考试将这一切中ณ断。现在他用手指随意拨弄那些琴弦，听它们出杂乱ກ的声响。他突然有一种唱歌的欲望。那欲望最直接来自于那天舒浅给他听的《desperado》。好像一只鸟一样，长久地盘旋在头顶。现在终于要栖息了。千河在记忆中ณ找寻那歌的曲调。但是支离破碎。只记得一部ຖ分。于是他开始哼唱。唱到一半他停下来。
那ว关于音乐的欲望现在突然而至。千河不知所措。他胡乱地拨弄琴弦，但是纷乱的音调只能让他更加无措。
这个时候父亲悄然走进他的房间。父亲是惊讶。他惊讶那声音的来源。他问千河，这琴你从哪里拿来？
千河以为父亲要责怪他不务正业——是一个同学暂时要我保管的。我又不会弹。
这是他们说话的一贯语气。如同两个ฐ陌生人。
一阵沉默。后来父亲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一直都恨我？千河。
千河抬头去看他的父亲。他惊讶于父亲突然说这样的话。父亲一向极少言语，总是一脸冰冷示人。他已๐经很少这样直接去看自己的父亲了。此刻他现父亲已经苍老更多。身材变得伛偻。白已经爬满额头。目光有些涣散。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千河突然觉得心酸。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在写字台前坐下。他好像要说什么เ，但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长年的沉默和隐忍已经让他渐渐丧失语言能ม力。千河此刻现自己与父亲是如此相似。他们都不喜欢说话。他不知道父亲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是他猜测也和现在差不多。祖父是贵族出身。父亲的神情亦是高贵。眉宇之ใ间可以轻易看出。当初ม素琴也是因着这沉默的高贵而决定和他厮守终身。
千河终于开始口说，爸，你找我有什么事？
父亲清了清喉咙。他说，千河，昨晚我做了一个梦。见到了你的母亲。
这个ฐ正在老去的男人嗓音嘶哑，他对自己้的儿子说，他梦到了自己早已死去多年的前妻。那个让他一直无法忘记的女子。有着明媚的眼睛，笑起来非常灿烂。
那ว不是一般的梦，好像在预示着什么เ。千河，我老了。我很清楚这一点。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你的母亲——父亲的声音变得很沧桑——我常常梦见她，以前她总是不和我说话。一会儿就走了。但是昨天晚上她和我说了很多。
她都和你说了什么เ？
你母亲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她也一直都看着你。奇怪的是，她居然知道望海已经不在这里了。她还让我不要怪望海。她说那孩子总是让她操心。一直都是这样。现在他离开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管以后将要生什么。都不要怪任何人。最后她叫我不要一直沮丧，要我开心点。因为她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再伤心亦是无用。要善待剩下的生活。
父亲说完。突然陷入了沉默。或许是许久没有说如此多的话，有点不习惯。
千河一直在听。没有说话。
也许是我自己想太多了。但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的话。好像要告诉我什么，但又好像什么เ也没说。千河——父亲叫他的名字——还是仅仅因为我想太多了。
父亲的眼神有些茫然，像是向他寻求答案。
千河说，也许母亲的意思，就是要你开心地生活。生活已经是这样了，就应该放弃一些以前的东西，生活毕竟还有别ี的可能。
父亲看着他，沉默后他说，千河，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父亲很失败？
千河没有说话。
父亲对自己笑。他说，我明白。其实我什么都明白，只是懒得去说。现在想来，我最难过的事情，就是望海的出走。这孩子，脾气总是这么倔强。我后悔当初怎么没有把他留住。
爸，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也许他离开会过得更好。其实，留在这里是对他的限制。我想他现在应该过得不错——千河还是没有告诉父亲关于望海的事情。
是啊。只是我现在突然很想再看看他。从小他就不让我好好看他。刚开始我以为ฦ他怕生，因为ฦ我长年不在家。后来他我知道他讨厌我。他非常疼惜他的母亲。他以为是我毁掉了他母亲一辈子的幸福。这些，我都知道，我也由á着他。我以为有一天他可以明白我。
千河于是想到多年以前，那些无边的黑夜，他和望海ร之ใ间的夜聊。望海ร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起对于父亲的厌恶。那个时候千河并不明白。早慧如望海，现在他已经离开有数年。千河突然很想把这一切都告诉父亲，关于望海的现在。但是他还是没有说。在很多年以后，千河再次想到เ这一夜他与父亲的唯一一次长谈。他为自己的沉默隐瞒而后悔。他应当把所有实情都告诉父亲。他应当替望海放下那ว一段仇恨。但他没有。
他只是说，爸，你不要担心。也许哥哥他现在生活地很好。他不会让自己吃亏。
也对。他是这样的人。父亲笑。接着他说，千河，现在你也长这么大了。我知道很多时候你也都受委屈了。原谅我的没用。
千河鼻子一阵酸。他转头，强忍眼眶中的将要滴下的眼泪。不想让父亲看见。
不要这样说。我都没什么เ。我现在也很好。
千河，你从小就是懂事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你不要学我。我的性格太软弱。永远做不了大事，所以给不了你们很好的生活。
停顿了一下。父亲说，刚刚听到เ你房子里的琴声我就进来看看。千河，你要知道，是琴困住了我的一生。
千河看着他的父亲。他不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
父亲解释——我是说，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他试图把我培养成一个艺术家。从小就教我识乐谱，弹琴，还有拉二胡。可是他们都过早ຉ地离开了。现在我知道，当艺术家就要贫穷一辈子。就好像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也不会，骨子里常常又充斥着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却又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永远无法改变这一切。
所以，千河，你不要学我。父亲看着他——你应该把书读好，将来才可以过得很好。
千河想到自己้刚ธ才那关于音乐่的莫名欲望，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最后只好答应自己的父亲——我知道。我也一直都在这样做。
父亲后来出去了。千河躺在床上，一遍遍想着刚才父亲所说的话。还有母亲的梦。在这个ฐ平淡无奇的晚上，一贯沉默的父亲说了许多的话。父亲已经老去了，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千河突然觉得某种恐惧正在悄然袭来。他亦曾经一度在内心埋怨过父亲。正是因着他的软弱，许多事情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后来他又终于原谅了他。他明白命运无常。千河叹息。他想到自己้的命运，而未来，还在不可预知的地方。
那ว个ฐ高一刚刚结束的暑假似乎生了许多的事情。千河后来一直这样想。他觉得自己้正在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所牵引。他惊讶于父亲的改变。父亲在那个晚上之后渐渐变得开朗许多，遇到人都会主ว动打招呼。沉染和素า琴都注意到เ了这一点。周围的人也现，多年以来寡言的邻居突然变得平易近人。只有千河知道，或许，真的是母亲在梦中所说的话，让父亲产生了如此大的改变。父亲爱着她，并且亦明白了那最后的，关于生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