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屋子里，把他引到金太太向来喜欢坐，带拦带&#x。映着这屋子里自然有一种古雅之气，便伸着两手，桌椅很多，算是金太太招待内客的。虽然是这种天气，屋子里自然凉风，有红木大理石的桌椅，有细藤的桌椅，四处罗列，并不带一点洋气。绿纱窗配着绿色的细竹帘子。燕西怕他不知道向哪里坐下去才好。谢玉树一，有湘妃竹的桌椅。他心里想着，不说别ี的什么，这位太太就不是，只看这一点布置。金太太在他对面一张藤椅上坐下，对他更是二十四分的注意。只得为ฦ他先容，燕西总也怕，因道：“我托你到เ冷家去的事，已经和家母说了，家母很同意。”金太太道：“谢先生为我们家的事，老远跑了来，又要耽误了功课。”谢玉树笑道：“伯母太客气，小侄也不是那用功的学生，这样进城一趟，哪里就算耽误？”金太太道：“不必那样说，你看我们老七，不是和谢先生同学同班吗？谢先生在大学好几年了，他的成绩又在哪里呢？”谢玉树道：“这因为燕西打算出洋去，所以耽误了。”金太太一看燕西脸上，有些难为情的样子，究是自己้的儿子，也不便让他十分难堪。于是转过一个话锋，就问谢玉树道：“谢先生还有几年毕业哩？”谢玉树道：“早哩！还有三年半。”金太太道：“好在年轻，那也不要紧。”谢玉树微微皱了眉道：“只是在经济一方面，支持不过去。”说着话时，偷眼看看金太太的脸色，看她对于人的贫寒，是不是表示同情？金太太点了点头，又叹一口气道：“天下事都是这样。有钱读书的人，书偏是读不出来。这极肯读书的，经济上又维持不了。府上现在还有什么人呢？”谢玉树道：“就是家母在堂。还有一位家兄，在省城中ณ学校里当教员，除了养家而外，还要帮助小侄，简直周旋不过来了。”金太太点头哦了一声道：“令兄贵庚是？”谢玉树道：“三十岁了。小侄倒只有十九岁，兄弟的年龄，相差ๆ得是很远的了。”金太太道：“令兄有了家眷了吗？”谢玉树踌躇道：“家寒……”金太太已经知道了他的用意，便笑道：“这很不算什么，哪一个富贵人家，能荣华一辈子？哪一个清寒人家，又会穷苦一辈子？天下的事，还不是在于人为ฦ吗？”谢玉树道：“不过象愚兄弟，才学疏浅，年事又轻，恐怕救不了自己้的穷。但是小侄自己也很明白，决不能自暴自弃的。”
金太太正躺在一张睡榻上，手里拿了一挂佛珠，一手掐着，一手数着，眼睛微微闭着，似乎ๆ是心无二用。燕西缓缓走进来了，她依然在掐着佛珠，并不睁开眼来理会。燕西本想叫一声妈，也不知道什么เ缘故，这个生平最先会说的一个字，竟一时说不出来。既不能惊动母亲，又不能ม来了之后，转身就走开，只得在母亲对面一张椅子上随身坐下。他手碰了桌上的茶杯，叮当一下响，金太太这才睁开眼来，冷笑一声道：“你还有工夫来看我？你不是很忙的吗？”燕西手扶着桌上的茶杯，转着杯子，远远地看看杯子上的画ฑ，并不曾作声。金太太道：“你现在脑筋有点麻木不仁吧？怎么เ烧了房子丢了人，你还是一点没有事似的？”燕西道：“我怎么会没事似的呢？我到现在为止，还是坐立不安。可是坐立不安，也只能急在肚里，难道我还摆在脸上，只管又说又哭地道着苦情不成？”金太太道：“事到เ如今，我也管不了你们了，我决计搬出这屋子去。”燕西手拿着茶杯，只管转着看花纹，许久，叹了一口气。他又望了金太太正要说什么เ，只听李升在外面叫道：“这样热的天，就是没有什么เ危险，那里一股火气没有退，也不该过去，现在打伤你，你怪谁哩？主子家里，有这种不好的事，你倒要讨小便宜？”金太太便喊道：“李升，你说什么？”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候，突然怕人的声音，突破了寂寞的黑夜，只听得说：“不好了！着火了！不好了！”金太太听了这话，猛然向上坐了起来，眼前通亮，满院子都是红光，所有院子里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抬头看时，只见屋后头，冒出几十丈高的火焰，火头上的红烟，卷着团，向长空里直冒，同时那零碎的火星，在烟中ณ间乱飞。因为ฦ火势是这样猛烈，只听到一种呼呼的声浪ฐ，犹如刮风一般。金太太哎呀了一声，转身向外院走。跑了四五步，觉得不对，又向屋子里跑，口里也情不自禁的喊着不好了。这时，金家男女，都惊醒了，里外乱ກ跑。金太太定睛一看，火在最后进堆东西的空房起来的，到前面还远。便站在院子当心，用手乱ກ挥着道：“大家不要惊慌，叫人打电话到消เ防队。各人先把贵重东西捡捡，再向外搬。”玉芬一手提一个小箱子，七颠八倒，走到这院子中间站定，口里只喊怎么好？怎么好？佩芳两手抱了小孩子，浑身筛糠似的抖，牙齿抖得咯咯作响。凤举赤了一双脚，手里拿了一只脸盆。鹏振两ä手抱一只箱子。鹤荪光着脊梁，披了一件白纱长衫，一面扣着一面跑，慧厂让乳妈抱了小孩，自己跟着在后面走出来，抬头周围看了看，转身又走进后院去。鹤荪顿着脚๐道：“你向哪里去？你向哪里去？”慧厂一扭身子，发狠道：“傻瓜！你拉着我作什么？你不要去救出一些东西出来吗？看你这样子，还斯斯文文的，拖上这样一件长褂，这是作什么？你要和火神拜会吗？”说毕，跑了进去了。这几句话，不但把鹤荪提醒了，把由书房跑出来的燕西，也提醒了，赶着就向他自己院子里跑了去。
金太太听了她这话，脸上有点红晕泛起，接着脸色板下来道：“那也不见得吧？就算他不成人，从前你也不交际，也不会新式娱乐，也不算富有，他何以会和你求婚的呢？你这样瞧他不起，也难怪他不痛快了。”清秋道：“我怎能瞧他不起，我都说的是实话。至于他为ฦ什么喜好无常，这个我哪里说得上？”金太太突然道：“如此说，你们都愿意离婚，孩子呢？”清秋道：“孩子吗，在金府上不成问题吧？找一个乳妈就解决了。”金太太到这儿来，本来觉得儿子不对，要来安慰儿媳几句的。现在经清秋这一番话说过之后，她觉得清秋对燕西的批评，太刻毒了，而且没有一点留恋，照着她这话音去推测，那ว简直是看不起燕西，对燕西的感情如何可以想见。那末，燕西对她不满，自然也是情理中事了。她如此想着，口里虽不能说了出来，就默然了许久，未曾再提一个字。还是清秋先开口道：“夫妻是完全靠爱情维持的，既没有了爱情，夫妻结合的要素就没有了，要这个名目上的夫妻何用？反是彼此加了一层束缚。请你转告诉他，自明天起，就不必和我见面了，他要什么东西，都可以拿去。至于哪天要我离开府上，听他的便。我除了身上穿的一身衣服而外，金府上的东西，我决不多动一根草。我就是对这个……孩子……”她说着话，把睡在被里的毛孩子，两ä手抱了起来搂在怀里，哽咽着垂下泪来。金太太道：“你口口声声要离婚，你说，这是他逼你，还是你逼他呢？”清秋用手挽着一只袖头，在眼角揉了两揉，哽咽着道：“你替我想想，若是象他不理会我，我也没法子理会他，这样过下去，还有什么味？就算勉强凑合在一起，有多少日子，便生多少日子的气，未免太苦了。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让他快活去。我也落个ฐ眼不见，心不烦。”金太太道：“你既是舍不得这个孩子，那又何必……”清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泪如牵线一般，由á脸上坠了下来。梅丽当他们说话之时，一点也不做声，也不知道怎样说才好？及至清秋说到最后，在这种情形之下，她实在不能不说了。便道：“清秋姐，你别说了，瞧我罢。”金太太听了她这一句话，倒不由得噗哧一笑，立刻又正色道：“一张纸画个鼻子，你好大的脸子。这个大问题，瞧你什么？”清秋道：“我可不敢说那ว话，八妹也是一番热心，都是手足，不过年轻点罢了。”梅丽笑道：“既然如此说，你就听我的劝，别说什么เ离婚了。”清秋叹了一口气道：“我哪里是愿意这样，也是没有法子呀。我不离开你哥哥，你哥哥也是要离开我的，光我一个人说不离，又有什么用呢？”说到这里，金太太依然是不能再说什么，只有闷坐着。于是全屋子都十分地岑寂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