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这天,谷城市金祥农化公司祝,上书?东一堆。
巨大的拱形气模横在游泳馆门前,今年:李大龙跟刘玉娟商量说!西一摊,裹着厚厚,有几面已被风撕成了一缕一缕的布条。前来参战的冬泳健将们躲在大巴里不出窝。广播里一遍遍喊“冬泳队员和领队请到休息室!请到休息室!”观战的群众稀稀拉拉,快大半,五颜六,撕心裂肺,在用领来的热可乐罐暖手。游泳馆外墙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标语:增强人民体质”,“加强体育锻炼,等等。倒是游泳池边上三十米长十多米高的巨型喷绘让人为之一振——“冬泳,”背景是一群!勇敢者的运动。
回到谷城后,大概有七八天吧,李大龙没主动和邵晴联系。邵晴那边也没有电话过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李大龙快有点忘记她了。偶尔静下来,觉得那真像是一场梦。梦就是这样,当你坐下来绞尽脑汁想回忆起梦中的情景时,了无痕迹,而当你不经意闪过一个念头时,它往往会异常清晰地出现在你眼前。
这时,一个身着紫色风衣的女孩提着行李匆匆出现在过道。李大龙眼前一亮,邵晴!
十二月初,李大龙向唐奎提交了一份详细的广告经营方案,也算是思路吧。从决定去广告部的那一刻起,李大龙就清醒地意识到,和唐奎,俩人不应该再是同学加朋友的关系了。至少在他李大龙任期内,俩人的关系应该是老板和打工仔的关系。想想看,同学、朋友,再加上张金贵那笔6o万广告费以及邵晴的存在,这都是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唐奎很赞赏李大龙的观点。在李大龙清楚地向他表述了双方相处的原则后,唐奎说,你上路快,我干了七八年才悟出的道理,你鞋还没湿就弄明白了,到底是文化人。俩人很快签了协议。唐奎随即奉上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银行卡,告诉李大龙密码,说是五万年薪,并让他打了收条。几天后,李大龙分批把钱提出,悉数交给了妻子刘玉娟。
陪李大龙聊了几句,邵晴上三楼换衣服去了。
在总编冗长的书面讲话中,大家最感兴趣的可能就是今年5oo万的广告承包额了。总编念到此处,插了一句:“5oo万承包款,按分月分批上交的要求,已经全部到位了。也就是说,今年的广告经营已按照去年的承包协议——完成了!”
从县里跑行回来,天已经黑了。和社里的司机道了别,李大龙直接进了办公室。刚坐定,正要溜桌上的小样,唐奎的电话过来了,问李大龙在哪儿?李大龙说在办公室。唐奎叮嘱:别动啊,等我!
邵晴一路无话。
按摩小姐熟视无睹。只要客人没有非非之举,她们往往会一笑了之。
邵晴说,反正也迟了,你不如到我那儿把带来的绿豆捎回去吧,省得我再给你送去。
唐奎坦然答道:有啊。我的宗旨就是围着客户转。客户是上帝!金贵——咱们张总,那是我的上帝啊!
差点把这事忘了!李大龙心想,肯定是张金贵给了她手机号码。但她怎么不打电话过来,短信什么意思?电话里问不更方便吗?该回短信还是回个电话过去?李大龙愣在床上想了一会,决定还是先回个短信。如果金碧宫的小姐果真是她,彼此心照不宣,就当什么也没生过吧。
李大龙在心里“哦”了声,这才开窍,说,广告费交给财务科吗?
张金贵眼看快没了耐心,只差吐出她的名字了,说,爱唱“淅沥沥沥沥下雨了,地上的人儿都在跑”那个,高二时坐你前排,留不等式头,骑小飞鸽,不在学校吃饭,他爸教俄语……
“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丛丛……”
虽然李大龙在心里一遍遍勾画过邵国胜果园的惨状,但到了现场,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李大龙承认,这是他第一次赤裸裸地摊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被他习以为常地撩起生殖器,把自己搓成了一只熟虾。
李大龙边穿衣服边骂:王八蛋,大年初一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到院子里时,二宝他们已经支好了麻将桌。
三缺一,大龙。回来一趟别老想着睡觉呀。你媳妇没回来?二宝叼着烟,手不停地把麻将牌搓来搓去,突然拈起一张,往桌上一拍:五万!哈哈,准吧?旁边两个嘴里应和着“准准准”,眼睛直勾勾盯着二宝面前的一沓新票子。
李大龙给围在麻将桌前的小孩挨个了压岁钱,问站在边上的弟媳妇:小蛋呢?弟媳说,还能去哪,小卖部送钱买炮买枪去了呗。看弟媳的表情,李大龙猜得出母亲已把自己昨晚准备好的一千块压岁钱给了侄子。
二宝抬起屁股把李大龙往桌边拽,说快点快点,就位就位。
一桌人稀哩哗啦开始洗牌。大年初一,艳阳高照,难得的好天气。李大龙的心情也透着畅快,坐二宝上手,上来就自摸,连着几把截糊。气得二宝把牌摔得咔咔响,嘴里不停地骂:真他妈臭!李大龙的上家也沉不住气了,紧张得连烟灰也顾不上弹了。碰牌时烟灰落在二宝手背上,二宝就骂:你呀,给点面子好不好,又是烟灰又是手背又是碰,这晦气、点笨,全让咱俩碰上了!二宝讲得俏皮,围观的就叽叽喳喳笑起来。李大龙异常开心,不再好意思胡牌,故意胡碰乱杠。但前脚刚碰,顺手又是一杠,后头一摸,竟然杠上开花。几圈下来,大伙彻底服了,要求打风,换座。上家吵吵着让赢家掏钱买烟。李大龙就让弟媳去自己房间拿烟,说歇会歇会,缓缓气。
李大龙问上家:叔身体还好吧?
上家的父亲是村里有名的烟鬼。李大龙小的时候,常常见他快卷好烟纸,龇了嘴,用大拇指从牙面上刮下厚厚的积垢,抹在烟纸上当浆糊。这个动作李大龙记忆犹新。
二宝在桌下蹬了李大龙一脚,拿眼睛瞪他。
李大龙没领会,又问:叔快七十了吧?
上家说,去年就不在了。
李大龙手下的动作僵在那儿,脸有些挂不住,说,叔身体那么好,怎么……
肺癌,二宝用肘子捣了李大龙一下。
上家道:喝农药。
李大龙更吃惊了:咋回事啊?
二宝不耐烦了,说,叔知道自己是癌症,不想连累家里,就喝农药了。
上家说,说好去西安看病,我借钱回来,他就喝了。
不说了不说了,大过年的,说这干吗。二宝抓起一把牌,往对家跟前一推:你坐庄,抓牌!
接下来,李大龙有意频频点炮。上家很快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连连惊呼手气真好。
母亲喊大伙吃饭,牌局就知趣散了。上家爽快地给了小蛋十块钱,说别嫌少,我可比不上你大伯。再买鞭炮把你鸡鸡掐掉!李大龙的侄子拿过钱,转眼又没影了。
出门时,二宝问李大龙:故意点炮吧?
李大龙笑笑:你不也是嘛。
二宝的手有点粗糙,但握着踏实。二宝说,图个高兴,村里的这几个伙计不容易,真赢了哥几个的钱,我会睡不着觉的。
初二下午,在公共汽车上,李大龙看见一辆宝马朝村里的方向驶去。
他拨通张金贵的:你在哪?
张金贵说,回村路上。你呢?
李大龙说,回城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