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大龙懵懂的少年时代，等上了大学：高中时代又几乎天天在贫困线上挣扎，响亮地吐痰……这。红色经典启蒙了李大龙的青葱岁月，《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记忆中残存，沉淀在那儿：固执而亲切，呛鼻的脚臭，封闭的黑暗，污浊的座椅，屋角的躁动呢喃窃窃私语，夹杂在一大群学生中间的民工偶尔剧烈地咳嗽，除了抗日就是内战，李大龙才有，录像厅里令，冰凉而令人温暖。
李大龙问：他心里？哪来的，再辩说这男的不是自己或那女的不是邵晴已经毫无意义。铁证如山，以往吵架的经验告诉他。狡辩抵赖只会让对方小，一定要多问少答，冷静再冷静。
马主任客气地给李大龙倒了杯水，说：“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些情况，你有啥说啥，不用紧张。”
记者：想早点动手。明年开春果园清园时用。
像这样平静的交谈仅仅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上班时，李大龙坚持要把领带打上。刘玉娟问：你收拾那么精神干吗？李大龙说，这几天催款，穿得庄重点有精神。刘玉娟嘟哝了一句：别是去会你的小情人吧？李大龙没理睬她，丢了一句：神经病！夹了包就走。
唐奎摇摇头：我就不一样了，该干吗还干吗。累，想停也停不下来，还得奔命。
刘玉娟说，是，我没什么，怕是你心中有鬼吧？
这期间，张金贵找过李大龙，说村里的一个朋友得骨癌死了，问要不要回去一趟。李大龙当即就说，回去，一定回去。老六跟咱那么亲，以前只要回到村里，老六知道了肯定会找上门唠一阵。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李大龙故意坏坏地在刘玉娟屁股上捏了一把，又顺势在她脸上揉了一下，说，你是警察，我要是闹红灯，还不被你整死。
李大龙登记了六楼。推开窗，暮色苍茫的夏日青山脉络清晰。一阵风袭来，丝丝温热中夹杂着点点凉意。远眺对面山上葱笼的灌木，安祥平和，悠然自得，一派静穆。
邵晴往李大龙的怀里拱了拱，箍紧他的腰。
李大龙觉得这次农资打假的时间太长了，就问：打假活动什么时候结束？
在李大龙概念中，重婚应该是指一方有配偶又与他人登记结婚。
邵晴很平静，说，罚点款就没事了。张总已跟他们工商局的一个副局长打过招呼了。边上的李雪樱忧心忡忡，催“大龙你赶快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一屋人笑起来，惊了被褥中的孩子。李雪樱拿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大家噤声，俯身轻轻抱起婴儿，哄道：哦，哦，小乖乖，他们把你吓着了，他们是坏蛋。让妈妈喂你奶奶吃。
瞬间冰消雪融，大地回春，又一个燕舞莺飞的季节。
父亲接过李大龙递来的烟，等李大龙给他点上，说，以前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社会是三年变一个样。你在城里上班，不学习不长进的话，很快就会被淘汰掉的。你看咱们村，几百亩上千亩的葡萄全是鲜销，村里想建酒厂又没有资金，干着急没办法呀。现在虽然讲市场经济，但大部分农民还得靠天吃饭，都在走着看呢。李大龙记得上高中的时候，父亲常对他说，以后农民肯定会越来越少的，只巴望你能考上大学，跟城里人一样，早上在家吃，中午有人请。这样我和你妈就是累死了也心甘……现在想来，父亲的话多少有点可笑，但那却是他当时最真实最朴素的梦想。李大龙听母亲说，送他上大学的那晚，父亲激动得一夜没睡，一直跟母亲唠叨，说他一辈子没正经读过多少书，但他非要让他的儿子中有个上大学的……
李大龙火了，扯住刘玉娟的胳膊说，你讲清楚，她哪点笨了？笨会弹钢琴吗？
眼睛盯着电视，说，头一天就这样，以后指不定要忙成啥样呢。去吧，早点回来。
不会是农民来的，农村部的热线已换了号码。报社的同事？这几天讨喜的同事可是越来越多了。删除。
下了飞机，已是十点多了。
李大龙说，合同不是说十二月底吗。
邵国胜说，都好，好着呢。邵晴的母亲插话，说她爸老觉得胃不舒服，有时候疼，涨。好多年了。
“6oo万！”终于有人喊了。李大龙观察到总编夹烟的左手轻微抖动了一下，没再接着吸，把烟摁进面前的烟灰缸。
唐奎带着胜利者的姿态邀请李大龙去夜市吃烧烤。要了一条羊鞭、一副猪腰和一对羊蛋。唐奎端祥着手中的鹿鞭酒，说，这转眼就三十大几的人了，再不懂得照顾自己，就得进修理厂，就得大修。要是再换个零件，好日子就到头喽。
邵国胜切了西瓜，递给李大龙一大块。几颗苹果显然是精心拣好的给女儿留下的，从简易的菜窑里提上来，过了水，握在手心凉凉的。
“不。”很坚决。
俩人迅消失在楼道尽头。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6o万广告费的处理方式，成了李大龙的一块心病。
李大龙合上手机，思忖如何应对。现在，他害怕面对这个女孩。他弄不清这个叫邵晴的女孩到底和邵国胜有没有关系，更搞不懂那晚生的事情。如果话题扯到那天的事情，该如何解释。她会给出答案吗？
李大龙没敢和那女人握手，点点头，算是见过。
都这年纪了，骗你有啥意思。
李大龙问刘玉娟：你怎么答应的？
离开果园，李大龙执意要去邵国胜家看看。他想知道，什么样的家境、什么样的居住环境会逼迫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农民堵国道，告御状，毫不顾忌后果，如此不管不顾。事实上农作物受损、农民遭坑事件天天都在生，但鲜有结果，大部分受害者最后都会自认倒霉，不了了之。像邵国胜这样非要讨个说法的，少见。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李大龙意犹未尽，长吁了口气，问张金贵要烟。张金贵把软中华连同打火机往茶几上一撂，问：怎么样？
“混蛋！”
“你要能见到邵晴，就让她躲躲。听金贵说过，邵晴手里估计有些钱。有钱了，干脆就别在谷城呆了，换个地方，省得让这帮人骚扰。不然指不定出啥事呢。我给邵晴打了好几次电话，手机停机了。你说，她不会出啥事吧？”
李雪樱动了感情。
李大龙提着茶壶往李雪樱的杯子里添水。水溢出来了，才觉走神了，连说对不起对不起。
李雪樱告诉李大龙，腊月不搬家，想趁农历腊月前搬到新买的商品房里去。说房子没怎么装潢，不过那边暖气烧得挺好的。暖气费也交了，孩子天天喊冷，就打算搬。到时候你可不能不去。李大龙说，哪能呢，一定去。搬东西尽管找我，力气我还是有的。
李雪樱笑了说：“没啥要搬的，到时候把灶挪过去，暖暖和和住下就行。孩子这几天手脚都冻了。”
李大龙猜测，李雪樱要搬去的应该是张金贵给她买的那套商品房。
去邵晴家的路上，李大龙多了个心眼，留意看有没有人跟着。根据他的判断，如果张金贵还在遥控指挥报复邵晴，自己肯定是重点跟踪对象。但李大龙可以确信一点，张金贵绝对不会怀疑李大龙是邵晴的同伙，和邵晴走得再近，也不会是张金贵报复的对象。
出租车在邵晴的楼前停下。李大龙观察到一楼邵晴父母的房间没有异常。三楼几个住户领着孩子高高兴兴地进进出出。
李大龙没下车，让司机掉头去市。买了方便面、水饺、汤圆、牛奶、香肠、牛肉干、面包、果酱，又买了牙刷、牙膏、洗水等一大堆洗漱用品。司机笑着说又不闹饥荒，买那么多干吗。李大龙说慢慢用，又臭不了，省得来回跑。司机说这都是女人干的事，你老婆呢。李大龙说，你看我像有老婆的人吗？司机打量他一番，酸酸地说，嗯，你看上去有二十七八。这年头，二十七八不结婚的多了去了。又说，还是结婚迟点好，多谈几个对象，多试几个，不行就换。哪像我，大半辈子就守着一个女人。李大龙看司机也就四十出头，心想，才四十出头就敢称大半辈子，真有意思。
李大龙撩开窗帘向外张望。冬日的田野光秃秃的，四周基本没有可用于观察或偷窥的建筑。孤悬一处的这幢半拉子建筑显得有点荒凉。也正因其不伦不类，才较少被人看好，住户也就是一帮年轻人。二楼大多被谷城学院的学生们租住了，经常能听到下面传来的打闹声和唱歌声。有时候，打开窗，偶尔闻到下面飘上来的葱花味，李大龙就知道是小夫妻们在练习过家家了。邵晴这几年隐在此处，难怪没人知道。
李大龙用电磁炉煮了方便面，就着香肠填饱肚子。刚刚躺下，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歌声。从音效上判断，应该是大学生们在用录音机播放磁带。很久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歌了。
我一见你就笑
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
跟你在一起
永远没烦恼
究竟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