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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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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回 航海倚英雌更谋捷径 弃家付儿辈独隐名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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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西留上

我要大着胆子上前呵,寸恩未报。实深感戴,形影相惜,抚秋如己出,

慈。觉得那是,今虽飘泊风尘。而夜雨青灯,对秋亦多加爱护,而四姊八妹,一则古道热肠,肝胆相照,一则耳鬓厮磨,一年以来。会当衔结于来,此外妯娌姊,每一回忆,宁不感怀?而寸心耿,故秋虽去,犹不免神驰左右。顾人生百年,均毋以秋为念,无不散之筵席。蓬窗茅户,几榻生尘。伏案作书,恍如隔世。言为心声,泪随笔下。楮尽墨枯,难述所怀。专此奉达,并祝健康!

燕西依然用眼光射到湖面上,很随便的问道:“若是有人到这里来投河,地方又大,水又深,又没有人救,那总是活不了的。”他如此一说,凤举、梅丽都望了茶房,等他的回话了。茶房笑道:“那可不是!”茶房也是很随便答复的,然而只他这样一句话,各人心里,立刻紧张起来。燕西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声道:“真有这样一件事?”茶房笑道:“没有这回事,你干吗问起这个?”凤举也就插嘴道:“你这叫笑话了。你想,到这里面来,还要买一块钱的门票,哪个寻死的人,那样清闲自在的到这里来投湖?”茶房又接嘴说了一声道:“可不是!”梅丽坐在一边,就望了凤举一眼,心想,你还是打听消息来着呢?还是证明消息不确来着呢?刚问得了一点消息,你倒说决没有这件事。凤举看了梅丽的脸色,可是他又有他的心事。他以为真有这事,自己说是没有,茶房必会反驳的。若真没有这事,话就遮掩过去了,免得露出马脚来。现在茶房果然说没有,就默然了。他不作声,梅丽不便作声,燕西也是呷了茶望着湖水出神。不过老远地跑了来,不打听个实在,就这样含糊回去,也有些不甘心。因又装出很不经意的样子来问道:“前几天,报上好象登过这样一条社会新闻,大概是谣言了?”那茶房靠了亭子的木桩站定,突然将身子向前一挺道:“我也听见的,这新闻可是不假。”他这句话不要紧,不但把在座三个人,吓得心里乱跳,就是在水榭外边站的李升,也脸色变了,一脚踏进亭子来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吗?”凤举听到这里,也是一怔。梅丽也禁不住问道:“怎么不假呢?”茶房见大家都注意这件事,倒有些莫名其妙。望了大家缓缓地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万寿山前后,很有些人传说,说是玉泉山有个人投河,过两天,报上就登出来了,说是昆明湖里出的事,其实不是。”燕西道:“哦!玉泉山出的事,你不知道是怎样一个人吗?”茶房道:“听说是个年轻女的。”

燕西本想再打听,然而明知这些车夫嘴快,让他们知道了所以然,也是不好,于是点头走开。燕西转到了圈子胡同这边,一看邱家的大门,也是紧紧的关上。原来这大门口,有灿亮的一块铜牌,刻着邱寓两个字,现在牌子没有了。只是那牌子原钉的地方,还有个钉牌子的印迹,在那印迹之下,也是照样的贴了一张红字招租贴子。这样看来当然也是一所空屋子,不用得上前去敲门了。自己打算将车夫找来问一问,然而又怕车夫看破了情形,消息外漏起来,更是与体面有关。踌躇了一会子,汽车已由隔壁胡同追了过来。燕西想着,当了汽车夫的面,胡乱打听,也是不好。他分付汽车开到胡同口去等着,自己一人缓步而行,只是出神。后面忽然有人叫七爷,叫了过来,看时,却是看房人王得胜。他抢上前请了个安,笑道:“老见不着你。”燕西皱了眉道:“我家运不好,总理去世了,不大出门。房子让给邱家以后,他们不短房钱吗?”王得胜笑道:“七爷介绍过来的,那还错得了吗?怎么上个月,邱家说是回南,就全家都走了?”燕西这才知道邱惜珍家回南了。便笑道:“他们走的时候,我正不便出门,为了什么,我也不大清楚。”王得胜道:“怎么你外老太太,也是走得很忙?第一天辞房,到第二天就搬走了呢?”燕西听他的话音,也是不知道底细,便装出故意反问,让他猜的样子,因道:“你知道他们搬上哪儿?”王得胜道:“说是搬出大城去住了,我想不能吧?”燕西和他说话,却见街旁停的人力车夫,很是注意,又怕露出什么马脚,只笑着点点头。王得胜也摸不清他是什么用意。跟着说了几句话,告辞去了。燕西一人在胡同里转了一阵子,并不能得有什么结果,只好转出胡同口,坐上汽车,垂头丧气而去。

大家听了这话,虽然知道是指着玉芬说的成分居多,然而言外之意,未尝不兼指着大家。所以在这种情形之下,谁也觉得面子上难看,都不能作声。金太太道:“我这几句话,还得补充两句,就是这个年月,人跟着人学,大家都学机灵了。自以为机灵,要去把人当傻子。结果,也许傻子玩机灵人。多少人都是自作聪明,结果是聪明自误了。”这几句话,分明是指着玉芬了。玉芬虽极力地镇静着,然而脸上总是不断地一阵一阵发热,跟着自然也有些红了起来。金太太见她虽泰然坐着,眼皮下垂,可是不能平了视线看人,知道她已够受的了。于是鼻子哼着冷笑一声道:“燕西不必我说了,一天到晚,都是计划着出洋。出洋也是好事,不到外国去镀一回金回来,是不值钱的。不过也要看是什么东西镀金?象你现在这样学问,未必需要镀金吧?可是总而言之一句话,在你们自己,都以为自己了不得了。我好比一只燕子,把这一窠乳燕都哺得长着羽毛丰满了。那末,这一个燕子窠,也收藏不下,大家可以分开来,自己去筑巢,自己去打食。老燕子力有限,不必再来为难它了。哺长大了一窠燕子,老燕子已经去了一春的心血,也该让它休息一下。自己会飞自己会吃,还要老燕子一个一个来哺食,良心也不忍吧?我这样说着,话总算很明白。你们也不必过于孝顺了,有话只管当面说。我现时是在气头上,也许我的话不对。”所有在座的人,都受了一顿教训了,哪个还敢在这个时候去向金太太回话,都默默地低了头。凤举究竟是个居长的人,对于这件事,本来不能漠然置之,现在母亲又再三声明了一回,大家有没有话说?若是不作声,不但是对分居的事,业已承认,就是母亲刚才所申斥的那一大段话,也完全承认了。只得将身子挺了一挺向着金太太道:“母亲这段提议,本来好几次了,我们晚辈除了自己承认无用而外,还有什么话说?不过母亲昨日所说每月贴出家用一两千元的事,那是一时的情形,当然不能永久这样下去。这件事不妨我弟兄几个来商量一下子。”

燕西心里想着,这位先生却也奇怪,我和他的交情究竟不过如此,至多也还是我请他当过一回傧相之后,才略微亲热。不料他常是和我表示好感,这次还由城外远远地跑来慰问。慰问了不算,而且还愿效劳,这未知是何理由?谢玉树见他在一边沉吟着,倒以为有什么重大的事情相托,便道:“我们这样交情,当然用不着什么客气,只要是我可以办的事,我一定去办。”他一面说着,一面望了燕西的面孔,静等着他的回答。燕西何曾有什么事要拜托他?经他如此很郑重地一问,倒不能置之不答,便故意沉吟的样子,心里去想着主意。因也放着很郑重的脸色道:“只是这一件事,未免令你为难一点了。”谢玉树道:“为难不要紧,只要是办得到的。不要是为难而又办不到的就得了。”燕西道:“冷家那方面,我当然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可是他们执着什么态度,我又不知道。我那位岳母,就是早上来过一趟,以后并无下文。我自己既不便去探听他们的意旨,非找个朋友去问问不可。你对于我们的婚姻,总也有点关系,所以我想请你去一趟。”谢玉树不待燕西再向下说,将身子一站,慨然答道:“可以可以!若是这一点事,我都不能效劳,那也不成其为朋友了。什么时候去呢?”燕西道:“那方面说了,今天下午,再来给我的回信。既是他们答应来,我们先别忙着去。要不然,倒好象我们只管将就人家了。”谢玉树听了这话,也摸不清燕西是什么意思,既然是叫我去打听消息,可又说是今天别忙着去,却不知道是去好还是不去好?因笑道:“你觉得那些话应当怎样地辗转说的为妙,我就怎样的说。现在我已经把演说这一道本事,练习了多次,总不至于见人说不出话来的了。”燕西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难得你老远地跑进城来,今天不必回去,我们痛痛快快地谈一下子。这一次长谈,也许就是最后一次,因为我打算出洋了。”谢玉树也仿佛听到人说,他要和另一个爱人,一同到德国去。在他夫人走失之后,他说得如此肯定要出洋去,这里当然不无问题,自己却不便跟着问下去。断章取义的,只能答他上半截的话,便道:“好极了,我也很愿意和你谈谈。但不知你有事没有?可不要为陪了我闲谈,耽误你的正事。”燕西道:“我有什么正事?正事不过是伤心罢了。”说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这时,金荣进来换茶,燕西道:“谢先生老远地到城里来,大概肚子也饿了,你到上房里去看看,有什么点心没有?装两碟子出来请请客罢。”

鹤荪接过听差的手巾把,擦了一把脸,自在身上拿出烟卷盒子,取了一根烟卷,放在旱烟袋头上。拿出身上的自来火盒,划动了火机,盖子一掀,火焰一冒,偏着头,将烟卷就了火焰吸上。盖了自来火盒,缓缓的放进口袋。却趁着这时,喷出两阵浓烟来。悄悄地坐在一张藤椅子上,人向后一躺,便架起腿来。见旁边茶几上放有两张印刷品,顺手拿来,两手捧起,挡了面孔看着。凤举道:“鹤荪,昨晚起火的时候,你在哪儿?”鹤荪依然在看印刷品,随便答道:“在屋子里睡着呢!”凤举道:“你起来了没有?”鹤荪道:“家里失了火,焉有不起来之理?你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凤举道:“我看你这样从从容容的样子,一定是疾雷起于前而不变色,大家烦闷极了,你好象没事。”鹤荪这才一放印刷品,站了起来道:“你叫我怎么着?我向着大家哭一起子,跳一起子,事情就太平了不成?”凤举皱了眉道:“你简直是语无伦次!”鹤荪且不理会他。见赵孟元正背了手隔着玻璃窗向外张望,便喊了一声老赵。他一回转身来,鹤荪笑道:“我现在知道古人说的什么诗以穷而愈工,那倒是一句实话。你瞧我们大爷,不过三分钟的工夫,肚子里急出好些典故来了。”大家也正觉凤举今天何以大抖其文?鹤荪一说破,大家想着,不由得哈哈一阵笑了起来。这一笑不要紧,可是又引起一阵麻烦。

到了前面院子看时,已是零零碎碎,搬了不少的东西在地面上。也有许多消防队,拿了钩耙梯子,各种救火器,四处乱跑。同时,亲戚朋友家里,也各有人来慰问和帮同抢救物件的。百忙里抬起头来,看那火焰冲上天空,大半边天,都是红色。在火光中,看到墙头上和屋顶上站了许多人。尤其是注水皮管放出来的水头,犹如一条水龙在火焰中,直穿了过去,射到燕西住的那所后楼去。眼见那楼上的火光,一伸一缩,极力和水抵抗。墙后面的火光,兀自卷着几十丈大小红烟团,慢慢上升,火势还未见少煞。那些救火的人,也不知得了一种什么暗号,十几个人一齐扑上墙头,伸着钩耙就把燕西住房前面的一排低屋一齐打倒,哗啦啦一声响得惊天动地,这一下子,算是把火头已然断住。金太太站在人丛中,禁不住口里念了一声佛。凤举嚷道:“不要紧了,不要紧了,火路算是断了。”不过他们虽是在庆幸着,然而燕西所住的地方,已经在火路里面,算是牺牲了。

这一天晚上,燕西自然是不肯回来,到了十一点多钟的时候,金太太却带着梅丽来了。见清秋侧身向外,眼睁睁望着那盏悬着的电灯,动也不动。她见有人进门,才起身坐了起来。金太太将手遥遥地和她招了两招,带着笑容道:“你身体不大好,躺下罢。”清秋微笑道:“也没有那种情理吧?”金太太和梅丽在床边椅子上坐下,先问清秋身子好些了没有?再又看看孩子,然后才向屋子四周看了一遍,因道:“这样子,老七又出去了,他不是回来了一次吗?”清秋含糊答应着。金太太道:“他可和你说了什么没有?”清秋也不隐瞒,就把先前和他的话说了一遍。金太太向梅丽点点头道:“你七哥倒是真话。”清秋道:“燕西大概又和你提到,说是我不干涉他,他还是要出洋了。”金太太道:“你何必松口,说是由他呢?”清秋看看金太太的颜色,便道:“不是我松口,我实在是这种意思。”谈到此处,金太太无故叹了一口长气。清秋道:“你老人家放心,决不让你操什么心。”金太太道:“我真料不到你们这样由爱情结婚的人,只这短短的时候,就变了卦。而且我也不见你们有什么事大争吵过,何以就丝毫不能合呢?”清秋道:“总也是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真的什么大事争吵,决裂也就决裂了。惟其是他尽管不愿意我,我又尽管让步,他没有法子可以和我说出离婚的理由,逼得没奈何,只有一走了之。在我呢,我一天不答应离婚,他一天不痛快,为了不痛快,他用什么法子对付我,没有什么问题,设若把他逼得出了什么毛病,我又有什么好处?我想开了,是听他的便为妙。”金太太默然了许久,点点头道:“你这是好心眼的话,不过他不是和你很好吗?何以现在会和你意见大不同呢?”清秋道:“这也很容易明白。根本上我们的思想不同,我不爱交际,我不爱各种新式的娱乐,而且我劝他求学找职业,都不是他愿听的。此外,我家穷,他现在是不需要穷亲戚的了。”

凤举儿知悉:予不忍见家庭荒落之状,迁居西山,聊以解忧。又恐儿等不解予意,加以挽留,故事前不告以的确时期,并无他意,儿等放心可也。家事尚未完全料理清楚,分别告儿于下:一,儿夫妇既已觅妥房屋,仍按期迁居。二,敏之、润之下星期往哈尔滨,由西比利亚赴欧,燕西愿去,可以听之。其京中一切帐目,可代为料理。三,二姨太愿随我山居,亦佳。梅丽可暂住刘婿处,因其上学便利也。每星期六,可来山小住。四,家中佣人,一概遣散。儿等愿用何人,可自择。五,乌衣巷大屋,只留粗笨东西,一律封存屋中,将来再行处置。如有人愿代守屋,由后门进出。其余小事,儿自斟酌之。予在山上,将静养,无事不必来扰我,即儿等之孝心也。

母字

凤举看完了,叹一口气道:“这倒处置得干净。事到如今,我也管不了许多,只好照着老人家的意思去办。只是梅丽有这些兄嫂,何必还寄居到亲戚家去?”道之在一边就插嘴道:“姐姐家里和哥哥家里又有什么分别呢?”佩芳不知那信上说些什么,不便接过去看,也不便问,只是向着凤举发愣。凤举就把信递到她手里道:“你也拿去瞧瞧,这件事还叫我说些什么?”佩芳将信接到手,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那也就只好照着老太太的话去办了,此外还有什么法子呢?”这时,敏之、润之、燕西以及二姨太,都到了凤举屋子里来,大家坐下,立刻开了个家庭小会议。他们兄妹行的事,都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让这位二姨太,跟着老太太住到西山去,也是一件不堪的事情。全家人向来因为她老实,虽是庶母,却不曾贱视过她。如今到了偌大岁数,还让她跟着老太太,作个旁边人,她就不能独立吗?倒是佩芳想到了此层,便笑道:“我想二姨妈不象母亲,在山上闷住了,可以借儿消遣。大家都组织小家庭,二姨妈为什么就不能呢?何况八妹又要在城里念书的。”二姨太道:“我的少奶奶,你叫我去和谁组织小家庭呢?我这大年纪了,又无用,和谁也说不拢来。倒不如跟着太太,老姐妹俩,还有个谈的。我压根儿就没有怎样逍遥快乐过,也没有什么舍不得这花花世界的。我反正是多余的人,我不去陪着太太,该谁去陪着呢?”佩芳起了身子,向着二姨太太笑道:“你把话听拧了。”梅丽就乱摇着手道:“大嫂,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老人家有好话,不能好说。”二姨太红着脸,正待辩两句,凤举站在许多人中间,向大家拱拱手道:“什么话不必说了,恭敬不如从命,从今天起,咱们就照着老太太的话去办。”燕西站在一边,早是呆了半天,这时等大家都不说话了,才淡淡地笑了一声道:“这倒也散得干净!”梅丽瞪了眼睛道:“亏你还笑得出来呢?”燕西道:“不笑怎么着?见人就哭,也哭不出一点办法来呀。”凤举皱了眉道:“现在什么时候?还有工夫说闲是非呢。现在是最后五分钟了,你也别闲着,帮着我点点家里东西,由今天起就动手。”燕西因为和秀珠生着气,绝对是不去白家的了,白莲花那方面,也是耗费得可观,自己也怕去得,所以差不多是终日在家。既是凤举要他在家检点东西,就很慷慨地答应了。事已至此,大家也无须乎再讨论,只是照着金太太信上的话去办。

平常金家有一点事,秀珠就得了消息,现时玉芬自己要忙着自己的事,不象以前的闲身子和她不时通电话,因之金家闹到快大了结了,她还不知道。总拗着那一股子劲,非燕西向她陪着不是不行。及至三天之久,燕西人也不来,电话也不来,她知道这事再闹下去,非决裂不可。象燕西这样的男子,朋友当中未尝找不着第二个,只是在许多人面前表示过,自己已把燕西夺回来了,如燕西依然不来相就,这分明是自己能力不够,于面子上很是不好看。只得先打一个电话到玉芬的新居,打算套了她的口气。玉芬因为得着金太太由西山带回书信来的消息,也由新居赶回乌衣巷来。秀珠随后又打电话到乌衣巷来。玉芬看燕西的情形,已经知道他是和秀珠恼了。这时秀珠打了电话来,自己很不愿意再从中吃夹板风味。不过秀珠这个人,是不能得罪她的,便接着电话,将自己的家事,告诉了她一遍。说完之后,她就叹一口气道:“你瞧,家里闹到这种样子,惨是不惨?所以我们这些人,都是整天地发愁呢。”秀珠听了燕西要和敏之出洋去的话,心里倒是一动,怪不得他不理我,他已经有了办法了。这样想着,在电话里就答道:“原来如此,那也好,那也好。”玉芬明知她连说那也好两句,是含有意义的。自己又不好说些什么,便道:“我一两天内来看你,再细谈罢。”秀珠也不好怎样谈到燕西头上去,就把电话挂上了。

玉芬自己想了许久,觉得燕西和秀珠真决裂的话,自己在事实上和面子上,都有些不方便。对于这一层,最好维持着,宁可让秀珠厌倦了燕西,不要燕西对秀珠作二次的秋扇之捐。如此想着,看到燕西到书房里去了,也就借着张望屋子,顺步走了来。推开门,伸头向屋子里看着道:“哟!这屋子里东西,并没有收拾呢。”燕西道:“进来坐坐罢,现在你是客了。”玉芬走了进来,燕西果然让她坐着,还亲自敬茶。玉芬笑道:“你突然规矩起来了,很好,你总算达到了目的,要出洋是到底出洋了。”燕西冷笑一声道:“有钱,谁也可以出洋,算什么稀奇?又算得了什么目的?现在出洋的人,都是揩国家的油,回国以后,问问他们和国家作了什么?不过是拿民脂民膏,在自己脸上镀一道金罢了,我不作那样的事。”玉芬道:“你和我说这些话作什么?我以不弄官费出洋。”燕西也觉刚才这些话,有点儿无的放矢,便笑道:“你别多心,我并不说哪一个。”玉芬也只微笑了一笑,心里可就很明白,他这些话都是说秀珠的。就用闲话,把这事来扯开,因道:“你现在要出远门去,就不知要多久才回来了。这在我应该请请你。哪个日子得空,请你自己定个时间罢。”燕西道:“这就不敢当。我这样出洋,和亡命逃难都差不多,还有什么可庆幸的?别的我不要求你,请你替我小小地办一件事。就是我要出洋的话,不必告诉白秀珠小姐。”玉芬听到他忽然用很客气的话,称呼起来,本来应当问一句的,然而既知道他生着气的,不如含糊过去,倒可以省了许多是非。便道:“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你还怕扰她一顿吗?”燕西冷笑了一声,接着又是微微地一笑。玉芬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倒不懂。”燕西道:“老实告诉你罢,我和她恼了。”玉芬道:“为着什么呢?”燕西道:“不为什么,我不愿意伺候她了。”说着,将头一摇。玉芬觉得他的话越来越重,这当然无周旋之余地。红了脸默坐了一会子,便起身笑道:“你在气头上,我不说了。说拧了,你又会跟我生气。”燕西连说:“何至于。”但是玉芬已经出门去了。燕西和秀珠之间,只有玉芬这个人是双方可以拉拢的。玉芬自己既是打起退堂鼓来,燕西是无所留恋了,秀珠也不屑再来将就他,于是就越闹越拧。结果彼此的消息,就这么断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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