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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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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回 驴背遇穷途昙花一现 禅心伤晚节珠泪双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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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之听了这话,难道看到任。我们多:我想人的性情多少也,他自己既然拿不出主意来,润之道。默然了一会,老七在家里?没有和什么:“我真也没有他的法子了。”说着,又摇了几下头。敏之道:“话里如此,“他究竟年纪轻一点。就丢了他不,”金太太道,所以不容易上进。若是到了外国去,既没有朋友,把他往学校,游戏的地方又不大熟,自然不得不念书。“初去如此:”金太太道,日子久了,一样的坏。不过我对于他,实在没有办法。若是你们愿意带他到欧洲去,我也不拦阻。可是将来钱用光了,别和我要钱。我现在没有积蓄了,你们是知道的,我还能供给他去留学吗?”敏之道:“他自己还有一点钱呢。”金太太点点头道:“好罢,那就尽他的钱去用罢,别在我面前再提他了。”润之笑道:“你管总是得管的,凡事也顾全不了许多,只好作到哪里是哪里。现在一定把事情看死了,料着他不能回心转意,就把他扔在北京城里,眼看他就要不得了,那还不是将来的事呢!”金太太默然了许久,才淡淡地答应一声道:“好罢,这件事我也就交给你们去办,我不管了。今晚上咱们说些别的,别谈这个。”敏之道:“你要走的话,也得和大哥提一提吧?”金太太道:“那不是找麻烦吗?你们只管依了我的话去办就是了,他要怪你的话,你就说是我分付的,不能违抗就是了。等到后天我要走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他。”敏之心想,凤举夫妇,也是知道这事的,不过时间没有确定罢了。就是今晚上不说出来,似乎也不要紧,于是也不问其所以然,坐了一会儿,各自回房去。

燕西送她走,还没有什么感触。只是走到家里,向各人院子里一看,剩出一幢幢的空房,纸片和破瓶破罐,院子里扔了满地。走到屋子里去,脚踏着地板,咚咚作响,好象较往常响得更厉害。在慧厂、玉芬屋子里,各巡视了一遍,也说不出来有一种什么感触,叹了一口气,自回书房去了。因为鹏振也叮嘱着说不定母亲有什么话要说,先别走开,因此就留在家里,暂不敢走了。不多一会儿,金荣就来说:“白小姐打了电话来,让你赶快去。我问有什么事没有?电话就挂上了。七爷可以打个电话去问一声儿,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就别忙去,今天老太太心里可透着难受呢。”燕西听了这话,很踌躇一会子。因道:“照说,我今天是不应当出门。可是白小姐要没有要紧的事情,也不会这样来找我,我还是去一趟罢。万一老太太有什么事找我,你就打电话到白家去告诉我就是了。”金荣怎敢拦阻他不出门?只得答应了两声是。燕西的汽车夫,已经辞退了,这时,只有走出大门来,雇了人力车前去。金家到白家,路途不甚近,人力车子坐了来,已经有半个钟头了。燕西匆匆忙忙一直向里走,往秀珠的书房来。因为他和秀珠究竟是朋友的关系,不是秀珠引导着,他就不敢再向前进,只在书房里等着。白家现在客多,听差也增加了不少,现在有个听差张贵,就是金家的旧人。燕西来了,他以旧仆的关系,常常来伺候着。这时,他又走到书房来。燕西便问道:“你们姑小姐在哪里?”张贵道:“在太太屋子里打牌。”燕西道:“不能吧?她刚才打电话给我,说是有要紧的话说呢。”张贵道:“我给七爷去问问看,也许有要紧的话。”燕西昂头想了一想道:“你别问她有什么话说没有,你就说我请她出来就是了。”张贵答应着走到上房去,自己不敢进太太屋子,站在窗户外面,却托了一个老妈子进去问,说是金七爷来了。秀珠打牌正打得兴浓,鼻子里随便哼了一声。张贵在窗子外听到没有下文,便问道:“你不是有事和七爷说吗?他请你出去呢。”秀珠道:“我知道了,让他等着罢。”张贵总算是碰了个钉子,料着再问不得。可是七爷的脾气,也未尝不大,假使把这话直对七爷说了,他二人闹僵了,倒又是自己的过错。只好走到书房来,对燕西道:“姑小姐就来的,你等一等罢。”燕西也不疑有他,果然在这书房里等着,殊不料等了有一个钟头之久,还不见秀珠出来。这就不由得他心里不着急了,说了有急事把我找来,找来之后,却让我一个人在书房里坐着,这是什么用意呢?而且母亲原嘱咐着,今天要守在家里的。倒偏是老早地跑出来,就在这里等着,母亲不明原故,倒好象是自己和母亲为难了。想着不耐烦,就背了两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又过了许久,还是不见秀珠出来,他忍无可忍了,只得走出书房来。看见一个老妈子走过,就对她道:“你去告诉姑小姐,有什么话说没有?若是没有什么话,我就要回去了,因为家里还有事呢。”老妈子答应着去了。过了有十五分钟之久,老妈子出来道:“姑小姐输了钱了,七爷你等着罢。”燕西道:“莫不是她生了气?”老妈子笑道:“可不是!这个时候,我可不敢去和她说话。”燕西皱了一皱眉头,只得又走回书房。在书架子上翻了两套书下来,放在桌子上,随便揭着看。恰巧翻的两套小说,都是自己看过的,看着一点也不起劲。将书叠好,依然送到书架子上去。然后缓步走到上房来,远远地却听到里面有一片麻雀吵动之声,正是热闹。燕西心里想着,这岂不是和我开玩笑?既叫了我来,又不见我,既不见我,也不让我走,就是我们对付听差老妈子,也不能用这种手段。于是自己暗暗将脚一顿,就走了出来。但是走出来之后,又怕秀珠以不辞而别加罪,只得回转身来,再到书房里来,就了现成的笔墨,写了一张字条,放在桌上。那字条写得是:

自由之神穿了白色的衣裳,她手拿着鲜花,站在鹅绒似的云上。

秋家今已何往?君可不问。至携一子,为金门之骨肉,本不应与同往。然而君且无伉俪之情,更何有父子之义?置儿君侧,君纵听之,而君所获之新爱人,宁能不视此为眼中钉,拔去之而后快耶?与其将来受人非种必锄之举,则不如秋保护之,延其一线之生命也。俟其长大,自当告以弃儿之身世,一日君或欲一睹此赘疣,当尚有机缘也。行矣!燕西。生生世世,吾侪不必再晤。此信请为保留,即作为绝交之书,离婚之约。万一君之新夫人以前妻葛藤未断为嫌,则以此信视之可也。

金太太喝了一杯茶,静坐了一会,究竟是按捺不住,复又起身走向燕西这书房里来。这时他已起了床。拿了一床薄毯子盖着下半截,斜躺在一张沙发上。口里还衔着一支烟卷,很自在的两手捧了一张报纸在看。金太太道:“你瞧你这孩子,现在全没有事了,倒吓了我一大跳。”燕西放下报,便伸脚到地板上来踏鞋。金太太连连摇着手道:“你和我拘这些礼节,只要少放荡些,少让我担一分心,什么也就够了。你现在好一点子了吗?”燕西道:“哪里好了?头还在发晕呢。”金太太道:“既是头在发晕,你还抽着烟瞧报作什么?”燕西道:“我哪是瞧报?我找找报上,我登的那个启事,清秋有答复没有?”金太太道:“你傻了,她又不是无处通信,有答复的话,她不会写信来吗?何必花那笔钱,还登一道广告呢?”燕西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自我们启事登出以后,如石沉大海,她竟是一点响声没有。我猜着这个里头,多少总有点原因,所以我在报上找找看,或者她有些反响。她是每日非看报不能过瘾的人,我所登的这几家报,又都是她常看的报,不能没有见着我们的启事呀。”金太太道:“这话也怪,今天三天了,你那岳母,她也不曾再来过一次。她母女二人,是相依为命的,难道把这样大一个女儿跑掉了,她也象你一样,置之不问不成?”燕西道:“你这话,我不能承认啦,我又何尝置之不问呢?”金太太道:“我们自己,也用不着去抬这些杠,我就问你,你私下去打听过冷家的消息没有?”燕西道:“我打听作什么?他不来找我,我倒要去找他吗?”金太太道:“你瞧!听你这话,你就是不大挂心了。孩子,你别糊涂,天下没有这样容易了结的事,你不理会人家,也许人家正在安排巧计动你的手哩。等到人家的锤子打到你的头上,你再来想法子挽回,那可就迟了。”燕西听了这话,仔细一想,也觉有理。冷太太和清秋,是彼此十分亲爱的,清秋走失了,就是丢了她半条命,她如此放过金家,不向金家找人,决无此理。既然没有这个道理,一定是在想什么法子,来摆弄金家了。于是两手一拍腿道:“母亲这话,说得是很对的,我马上到她家去看看,她若有什么表示,我们也好想法子对付她。”金太太道:“你这孩子,总是这个脾气,哪一件事情,是不爱办的,就不怕延长到周年半载,哪件事情,若是要办的,立刻就办。”燕西道:“并不是我说要办就办,无奈我想起了这件事,心里就拴了一个老大的疙瘩,非解除不可。”金太太道:“又不是今天拴的疙瘩,为什么忙着今天立刻要解除呢?”燕西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故,不这样是不痛快的。我吃点东西,早上就去罢。我还有车,坐了车子去,虽然有点毛病,也没有多大关系。”金太太道:“我也知道你的毛病,你要去,就先去罢。谁让咱们亏着理呢?见了你的丈母娘,你可得好好地说几句话,别火上加油,又惹出麻烦来。”燕西答应着,就按铃叫金荣进来,分付他随便弄点吃的。金太太一看他身体也不怎样难受,上房里还有事,便先走了。

梅丽对于她亲生母亲,实在是很怜惜的,只是让这位老实的二姨太惯坏了,一点子事,就使小性儿。而这位二姨太每逢说话,又不免露怯,梅丽一番好心,总要纠正过来,所以常是在人前抢白她母亲。今天这几句话,本来也不能说是坏意,现在金太太于伤心之余,切切实实地说了这几句话,也正是字字打入梅丽的心坎,一念母女二人,果然离开了家庭,那种情形,自己正是冷清秋第二。而这位老实的母亲,晚景也就不可以言宣了。心里想着,低头不语,不知不觉地,竟会掉下几滴眼泪来。敏之笑道:“一说你娇,你更是娇成一朵鲜花了。说你这样几句,你会哭起来,怪不怪呢?”梅丽听到这句话,既不便否认自己撒娇,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只是低了头垂泪。燕西望了她许久,叹了一口气道:“这就够瞧的了!你还趁着这个时候,来上一分,那是什么意思呢?”金太太道:“什么是够瞧的?谁说了你什么来着吗?到了现在,我看你没有发别人脾气的余地吧?”燕西道:“我当然不能不担点忧愁,但是说我一定要负什么责任,我是不承认的。你想,一

燕西倒不料道之向来为着自己的,今日也是这样有气的样子,便道:“你不要信旁人的话,以为我怎样薄待清秋,把她气走了。其实不过我忙一点,没有工夫敷衍她,她就对我不满。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既然是对我不满,我又何必苦苦迁就她,因此二人就生疏了。你想,她忽然会搬到楼上去住,简直要和我绝交的样子,你想,我这个人能受她那种手段,对她低声下气将就下去吗?”道之道:“她搬到楼上住,不是为了你要到德国去,才气出来的吗?”燕西道:“这就不能望前推了,不是她有对我不住的所在,我也不会气出这种话来的。”道之道:“我以为这些话,都不必去说了。我作姐姐的,总愿没有人说你的短处才好。难道让大家说你虐待女人了,我还有什么面子不成?只是现在人生死未卜,你总应该把她的短处忘了。”燕西道:“不是这样说吗?我正躺在屋子里发愁呢。”道之道:“我本来也不愿多管你们的事,可是母亲说,你们的婚姻,完全是我一个人促成的,现在闹成这种样子,我要负责。我听了这话,我怎样不生气,当着你们可生可死,那样要好的时候,拚命地要求结婚,我们在一旁的人,倒能说将来一定会翻脸,拦住你们不进行吗?”道之越说越有气,嗓子也越说越高,到了最后,左腿向右腿上一架,两只手抱了左腿的膝盖,偏着头向一边看着。鼻子哼一声,冷笑道:“假如再换一个人的话,不见得比清秋好,苦还在后头呢,这倒是我料得定的。”

柳春江见燕西说得那样吞吞吐吐的样子,觉得再逼他说,他是很窘的,掉过头来,还是和凤举、鹤荪谈话。大兄弟俩究竟是善于谈吐一点,根本上就不谈到小怜身上去,只谈些日本人情风俗。谈了一阵子,只听到外面过道上一片脚步杂沓之声,而且还有人说笑。燕西心里明白,这一定是女眷们,不曾有人介绍,未便进来,先偷看看这位恋爱使女的柳少爷,究竟是怎么一个人?燕西听外面有人起哄,自己也镇定不了,趁着柳春江和大弟兄们说得热闹,就溜了出来。走到外面看时,乃是阿囡、秋香、小玉、兰儿四人。燕西和他们招了招手,走上前问道:“你们看什么?有点不服气吗?”小兰向来老实,而且向来不敢和少爷说笑的,听了这一句话,脸先红了。燕西因客厅里有人,也不便再说笑。因低问道:“我还指望是大嫂他们出来了呢,原来是你们。”秋香嘴一撇,低声道:“小怜随便现在怎样好法,总是这里作使女逃走的,少奶奶们不怪也罢了,还能来欢迎她吗?”燕西摇着手,低低地道:“别瞎说,别瞎说。”说着,手向屋里一指。这时,门口有一声喇叭声,是汽车来了的表示。阿囡笑道:“来了。”一手挽着秋香,一手挽着玉儿,就向外面跑。燕西缓步走了出来。还不曾到大门口,早见一个穿白底红点子花纱旗衫的少妇,袅袅婷婷而来。燕西不觉想起去年见她穿花衣,笑她像观音大士的事,时光容易,人事大变,和从前完全不同了。小怜倒不象以前那样小家子气象,见着燕西,笑盈盈地早向燕西一个鞠躬,叫了一声七爷。燕西倒愣住了,一时不知道叫人家什么是好?只是笑着点了一点头。秋香这班人,不容分说,已是一拥而上,有的握着小怜的手,有的牵着小怜的衣襟,都围着叫你好呀!可没有人称呼她什么。小怜却依旧姐姐妹妹的叫了一阵,问好的,答应好的,大家闹了一阵。于是大家簇拥着她向上房里走。这一番亲热,自然是不可以言语形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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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姐在山上,是兼作厨子的,这时要预备去作晚饭,自然走了。小兰也陪着去洗菜,只剩二姨太一个人在屋子里。大门口有个园丁和打杂的,也离着一个大院子,在这里几乎听不到人的说话声了。二姨太从这时起,才领略到山居寂寞的风味。这屋子里,是金太太特许的,点了一盏白瓷罩子的煤油灯,比上房亮得多。只是屋子里,隔了窗子向外看,反而现着黑沉沉的了。二姨太静坐了许久,果然听到上进屋子里,金太太只管念着摩诃摩诃,多利多利。自己为好奇心冲动,就轻轻地开了屋门,轻轻地走上台阶。到了窗户边,将脸贴着窗纱,向里面看去。只见金太太盘膝坐在蒲团上,两手放下来,微按了膝盖,微低着头,闭了眼睛,丝毫不曾晃动。二姨太看着,见所未见,心里想着,这不要是……这个念头还不曾想完,金太太忽然叹了一口气,向窗子外道:“你请进来罢。”二姨太被她说破,倒不好意思不答应,便道:“我进来不碍着你的功课吗?”金太太已下了蒲团,代她打着帘子让她进来。向她点头道:“咱们里面屋子里坐罢。”二姨太跟着她进了里面屋子,二人相对坐下。在烛光之下,见金太太脸上很多的愁容,望了她道:“你怎么啦?”金太太沉思一会,叹着气道:“我七情不能自主,大概不能久于人世了。”二姨太听了这话,却是不大懂得,依然向她呆望着。金太太道:“我说出这句话,大概你也不明白这事的究竟。我自上山以来,心思是很把得定的。可是昨天晚上几个女孩子上山来一闹,闹得我心里只管慌乱起来。今天她们下山去了,我还恋恋不舍。刚才我打坐,心思就按捺不定,只管想到她们身上去。”二姨太道:“作娘的想女儿,这也是常情,这有什么不好?”金太太道:“这个你哪里晓得?”二姨太道:“这个我也没有什么不懂。太太的意思,不就是说,出了家的人,不可再染红尘吗?”金太太噗嗤一声笑了。因道:“你的意思是对的,不过话说错了,我现时并没有作姑子,怎么能说起出家两个字?”二姨太红了脸,说道:“你瞧,我这人真不会说话,一说话就露怯。”金太太倒也不去追究她露怯不露怯,自己一人,低了头在那里坐着。那四支白蜡烛的光焰,正是有些晃动,将金太太的人影子,在墙壁上只管动摇着。二姨太偷眼看她时,眉毛又已深锁,似乎在发愁。自己劝解吧,怕说的话人家不中听。不劝解吧,坐在这里岂不是个呆子?因之就向金太太道,“我想到厨房里去看看,没事也可以帮助他们一点。咱们现时又不住在城里,还讲个什么虚面子?”金太太对于她这话,似乎表示着很深的同意,将头深深的点了几点。

二姨太不说什么,就走出来了。她走到厨房里去,陈二姐也不肯要她动手作什么菜,她站了一会子,觉得是很无聊,依然又走回上房来。窗子里面有烛光,隔着窗纱,自然看得是很清楚的。只见金太太竟还坐在原椅子上,只是她低了头,一动也不动。二姨太心里突然有个怪思想,太太这是什么举动?有点病了吧?连忙用脸贴近窗户,仔细向里面看了去。金太太这时一人坐在屋子里,心却在北京城里乌衣巷,那旧时憧憧的幻影,正一幕一幕的在眼前映演着。两眼泪珠儿,在眼眶子里,是无论如何也藏留不住,由微开着的眼缝里,一粒一粒的,直流出泪珠来。二姨太在外面看了许久,总算是看清楚了。就走进屋来,先轻轻叫了一声太太。金太太抬头对她望着,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那脸上的泪珠,依然流着,却不曾擦去。二姨太道:“你这是怎么着?你想空点吧。”金太太道:“你这话算是劝着我了,我就是想不空。你瞧,我老早地就说要定定心,学起佛来,可是到了如今,我还是把持不定,还要你来劝我看空些,这岂不是一场笑话吗?”二姨太道:“哟!你可别信我的话,我懂得什么?”金太太点着头道:“你劝着我是对的……”说毕,她依然低了头,不再作声。约摸停了有五分钟之久,那泪珠儿,又是抛沙一般的,落将下来,这泪珠不落则已,落起来无论用如何的力量,也是抑止不住。流了还只管是流,由脸腮上,直滚到衣襟上来。二姨太先还是想劝劝她,后来见金太太哭得厉害,想起自己全家人,各各远走高飞,落得两位老婆子,住到山上来。这个收场,实在也太惨了,怎么禁得住不哭呢?心里想着,眼前又正看到一个人在伤心落泪,她心里只是一阵凄楚,那眼睛里的两行眼泪,也就不知不觉的,一齐滚将下来,只是金太太不曾放声哭,她也不敢放出声来。金太太流泪一阵子,抬头看到二姨太更是伤心,就连忙拭干眼泪道:“我哭我的,你还陪了我哭作什么?”二姨太道:“不是我要哭,我看到太太哭得怪可怜的,也就自然地伤心起来。”金太太并不作声,静坐了许久,陈二姐来了,就叫她打了一盆水来洗过手脸,让二姨太也洗了,然后叫陈二姐在外面檀香炉里,从新焚了一炉香。陈二姐道:“现在还不吃晚饭吗?”金太太道:“稍微等一等。”陈二姐去了,金太太依然静坐着,因向二姨太道:“我看我不行了,快要跟着他们父亲一路去了。”二姨太倒吃了一惊,向着金太太脸上观察了许久,并观察不出什么情形来,皱了眉头道:“也许你是在山上闷的,可是在脸色上瞧不出来,进城去让大夫瞧瞧罢。”金太太摇摇头道:“不是那个意思,你猜错了。我自到山上以来,看看佛经,研究研究佛学,心思是很空的了。不料昨天到今天,我心里乱极了,简直按不定。到了晚上,我在佛像下打坐,口里只管念心经,心里只想到繁华下场,禁不住眼泪直滚下来。我这样心慈,一点镇定不下去,我想我道心不坚,是精神涣散的原故。在佛学上说,是入了魔道,俗话可就是魂不守舍,在这点上,我知道我是不久于人世的了。”二姨太听了许多解释,大概是明白了,便道:“太太,你这话我可要驳一句,佛爷是慈悲为本的,难道说作上人的惦记儿女,想起亡人,这也是道心不坚吗?”陈二姐在外面屋子里,倒有些纳闷,不知道今天老太太有什么伤心的事?金太太没作声,微抬着头,似乎想一句答复,然而始终没答复出来,只管是要哭。于是慢吞吞地走到屋子里来,又轻声问道:“不早了,老太太开饭了吧?”金太太点点头道:“好罢,开到下面屋子里吃。”陈二姐忙着开饭,金太太首先站起来,向二姨太道:“咱们吃饭去,在一天总得吃一天。”二姨太也不知道她是解脱的话,或者是伤心的话,就陪着她一路到下层屋子里来。

桌上饭菜都摆好了。金太太坐下来,却是先拿勺子,舀了豆腐汤喝。二姨太吃了一碗饭,她却粒饭未尝。二姨太知道她心里难受,自己也不会劝人,不敢多说,便道:“太太,明天打个电话进城去,让梅丽来给你解个闷儿罢。”金太太点点头。过了许久,又道:“不必罢。”于是起身回上层屋去,出了门,又道:“明天再说罢。”等她回上面屋去了,陈二姐低声向二姨太道:“你瞧,老太太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她从来不是这样子的,我想一定是她心里闷成这样。”二姨太道:“是啊!学佛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当年总理就常说,现在阔老们喜欢把谈佛学当时髦事,其实不会学佛的人,不是学迂了,就是学病了。太太这样精神不振,可得找梅丽来,她准能给她找个乐子。”陈二姐道:“好!我明天一早就到山下旅馆里去打电话。今天晚上,你陪着点罢。”二姨太擦了把脸,又到上面屋子来。然而在山上的人,睡得极早,金太太已是安眠许久了。二姨太也只好走回自己的屋子去闷睡。

到了次日清晨,陈二姐把琐事料理清楚,正要到山下旅馆里去打电话,一看山外的天色,却是阴黯黯的,太阳不曾出山。自己心里想着,也许是心里有事,起来得太早些了。可是走到屋子里,一看挂钟时,已经是八点多了。照平常论,这个时候,应该是日高三丈,高高悬在天空的了。这才想起来,今日天阴了。接着发现地上已是蒙上一层黄沙,由院子里经过了两趟,连衣服上都洒着一层细微的黄粉,用手一扑,便有尘土气袭入鼻子来。这是北方最劣的气象,叫着下黄沙。有了这种日子,天象要倒下来,终日不见阳光,那太阳在黄沙里埋着,现出一团模糊的紫影,惨淡怕人。今天黄沙更下得重,连那团紫影都没有了。赶快跑到屋后山坡,向山下看去,便是山脚下的人家树木,已经昏暗不明,只有丛丛的黑影。再远些,便只如烟如雾,天地不分的沙层了。陈二姐心想,这样的天,怎好叫八小姐出城来?电话也就不打了。接着金太太和二姨太也都起来了,陈二姐送着水到金太太屋子里去的时候,只见金太太两只眼睛皮,已是微微的肿起,眼睛也有些红色,想昨天定是流着眼泪不少。

这时,屋子外面,轰隆一片怪声大起,院子里也淅沥淅沥有雨点声。隔着窗子向外看时,吹起大风来了。山上的树木,一齐弯着向下,到了不能再弯的程度。在呼呼声中,许多树叶和枯树枝,如下雨一般,打到院子里来。金太太道:“哎呀!天气变了。”陈二姐道:“可不是吗!你没有到坡上去瞧瞧,仿佛是天倒地坍一般,天地都分不开了。”金太太也不再说,也不出去看看。这正中屋子里,倒很象是天色昏黑了一样,那佛像面前放的一盏香油灯,菜豆似的火光,倒照着屋子里有些亮色。她不由得点点头,自言自语的道:“还是佛爷面前,有一线光亮呢。”说着,自向蒲团上坐着,垂头不语。陈二姐以为她是做早上的功课来着,也不敢去惊动她,自走开了。但是这一天,金太太茶饭都不用,只是呆坐着,坐久了,就垂下泪来,一日之间,那脸子就瘦削了许多。陈二姐虽没念过书,人是很聪明的,看看这情形,觉得不甚好,便问金太太要不要什么东西?可以打个电话到城里去。她那意思,正是要探探她的口气,要不要叫人来。金太太点点头道:“正好,我有话告诉他们,五小姐六小姐七爷,都是后天要走的人。你告诉他们,我分付的,叫他们不必到山上来辞行。他们来一趟,惹得我心里两天不能自在,他们再要来,我心思一乱,把我闹病了,他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实话实说,你就把我今日的情形,告诉他们。五小姐六小姐心里明白,就不会来的了。”陈二姐道:“电话里说不清楚,要不,我下山去一趟,赶着长途汽车进城,下午再回来罢。”金太太一听,静默着想了许久,便道:“你既是要去,索性后天送了他们上车再回来。”陈二姐说:“这儿的事呢?”金太太道:“里面的事都有小兰呢,那个打杂的本来是厨房出身,让他作两天素菜饭,还有什么不可以的?”陈二姐在山上住了这些时候,实在也想到城里去看看,只是没有工夫可以抽身。既是金太太如此说了,落得以公济私,进城去混两天。于是很高兴地收拾收拾东西,就下山搭长途汽车进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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