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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女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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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开菊宴双美激新郎 聆兰言一心攻旧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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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姐一面喝茶,不听得有人答。"里面却静悄悄的。福地上行:"开门。看床上当中一般的摆,留神看那屋子。喜地上来:寿地上住,又关上门不准进去呢?"叫了一会,那门仍然不开。听得又是先前这个人高声叫道:吉地上起,

接,姑娘纳闷,"怎么。

祧家业两件事看得着紧,给丈夫置几房姬妾,疼起来比丈夫。自己调理管教,管起来比丈夫管的严。

后悔起来,-哎:说!原来如此!不过当日别人不肯多句话儿罢了,怎的张金凤她也不提补我一声儿?-那时妹子可就对不住姐姐了。"她说着,把座儿向前挪了一挪,身子向前凑了一凑,问着何玉凤道:"妹子先要请教姐姐。当初一日,我同姐姐的妹夫玉郎,两个人在黑风岗能仁寺庙里,双双落难,他的一条命,离见阎王爷就剩了一层纸儿了;我的一条身子,离掉在靛缸里,也只差着一根丝儿了。那时亏了谁,全亏了姐姐!

这是一片良工苦心,这才叫作-义重如山,恩深似海便算你二位老人家念我搭救你家公子那点微劳,也足足的报过来了。

再说那舅太太,只和姑娘这等消磨岁月。转瞬之间,早度过残岁又到新年。

老夫妻双双坐了,儿媳两旁侍立奉茶。男女家人参见已毕,大家各各的归着东西,侍候酒饭,来往奔忙。老爷便向太太道:"太太,你看人生天命,安排自有一定;非分之荣,万不可以妄求。你我受祖父余荫,守着这几亩薄田,几间房子,虽不宽余,也还不愁冻馁。无端的官兴作,弄出这一篇离奇古怪的文章。

少时灵到,只听那边忙了半日,安放妥当,人夫才得散去。

戴勤家的和随缘儿媳妇都跪在姑娘身后跟着哭。

这姑娘痛定思痛,良久良久,才重复哭起来。安太太便叫张姑娘:"好生劝劝你姐姐,不要招再哭了。"褚家娘子和她奶娘也来相劝,姑娘这才止住悲啼。

那日你家父母在炕上,摆了许多的针线刀尺,脂粉钗环,笔墨书籍,戥子算盘,以至金银钱物之类,又在庙上买了许多耍货,邀我进去,一同看你抓周儿。

纪望唐见了,赶紧搀起先生来,一面喝禁兄弟不得无礼。只是他那里肯受教,还在那里顶撞先生。先生道:"反了!反了!要辞馆了。"正在闹得烟雾尘天,恰巧纪太傅送客出来听见。

歪着头,皱着眉想道:"这是谁呢?他怎么又会找到这个地方儿来呢?"那庄客道:"谁知道哇!"褚一官低了低头,又问道:"你看看是怎么个人儿呀?"那庄客道:"我看看只怕他是咱们同行的爷们,我见他也背着象老爷子使的那么个弹弓子么们!"褚一官又故意猜疑道:"你站住。同行里没这么一个使弹弓子的呀!"说着,隔着那座灵位便叫了邓九公一声。

那褚一官取了纸墨笔砚来,安老爷便研得墨浓,蘸得笔饱,手下一面写,口里一面说道:"九兄,你大家要知那十三妹的根底,须先知那十三妹的名姓。"因写了一行,给大家看道:"那姑娘并不叫作十三妹,她的姓是这个字,她的名是这两个字,她这十三妹三字,就从她名字上这字来的。"大家道:"哦,原来如此!"安老爷又写了一行,指道:"她的父亲是这个名字,是这等官,她家是这样一个家世。"邓九公道:"如何?我说她那等的气度,断不是个民间女子呢!这就无怪其然了。"褚大娘子道:"这我又不明白了。既这样说,怎的她又是那样个打扮呢?"安老爷道:"你大家有所不知。"因又写了几句,给大家看道:"是这样一个原故,就如我家,这个样子也尽有。"大家听了,这才明白。安老爷又道:"你大家道她这仇人是谁,真算得个天大地大,无大不大的大脚色。"因又写了几个字,指给众人看道:"便是这个人。"邓九公道。:"啊哎!她怎的会惹着这位太岁去,和他结起仇来?"安老爷道:"她父亲和那人,是个亲临上司,属员怎生敢去和他结仇,就为了这姑娘身上的事。"说着,又写了两句,指道:"这是这等一个情节,无奈她父亲又是个明道理尚气节的人,不同那趋炎附势的世俗庸流;见他那上司平日如此如此,更兼他那位贤郎又是如此如此,任他那上司的百般牢笼,这事他绝不吐口应许。那一个恼羞成怒,就假公济私,把他参革,拿问在监,因此一口暗气而亡。那姑娘既痛他父亲的含冤,更痛那冤由自己而起,这便是她誓死报仇的根子。"邓九公听了,抡起大巴掌来,把桌子拍得山响,说道:"这事叫人怎生耐得?只恨我邓老九有了两岁年纪,家里不放我走。不然的时候,我豁着这条老命走一遍,到那里怎的三拳两脚,也把那厮结果了。"安老爷道:"不劳你老兄动这等大气。"因又写了一行,指道:"这个现在已是这等光景了。"邓九公道:"是呀,前些日子,我也模模糊糊听见谁说过一句来着,因是不干己事,不曾留心去问。却也是朝廷无私,天公有眼。莲等说起来,这姑娘更不该去了。"褚大娘子笑道:"谁到底说她该去来着?这不是你老人家甚么英雄咧,豪杰咧,又是甚么大丈夫烈烈轰轰作一场咧,闹出来的咧?"邓九公呵呵的笑道:"我的不是!我就知道有这些弯子转子吗?"安老爷道:

我就一路跟寻到此,恰巧在此地庄外,遇见华忠,得见一官,又知他作了吾兄的快婿;谈起来才知吾兄的大驾,也在此地。不想到天缘凑巧,倒在此地相会,又得彼此情同针芥一言订交,真是难得的一桩奇遇。"邓九公道:"原来老弟倒枉驾先到舍下,只是我多多失候,越不安了。"安老爷道:"你我豪杰相逢,何必拘拘形迹。我方才还同令婿议论海内的人物,提起一家有名的豪杰,不想问他,他竟自不知底里。"邓九公道:"老弟,你看不得这些年轻老少爷们,花说柳说的不中用,一按就没了,早呢。你问的这人,你既称道他是个豪杰,大约也不是甚么无名之辈,你说给我听听。慢讲这大江南北,那怕三江二湖,川、陕、云、贵,以至关里关外,但是个有点听头儿的,提起来,大概都知道他个根儿底儿。你问谁罢?"安老爷道:"这人说来却不甚远,只在就近地方;只是隔了这几年,不知她现在的住处。"邓九公听了,把嘴一撇道:"甚么?我们这个地方儿,会有个有名儿的豪杰么?老弟,那可是听了谣言来了。这地方要找绍兴坛子大的倭瓜,棒槌壮的玉米棒子,只怕我找得出来;要讲豪杰,劣兄在此地住了冒冒的七十年了,也没见过那豪杰是四方脑袋?八楞儿脑袋?"安老爷正色道:"老哥,古人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又道是:-真人不露相-,何地无才,这话倒不可如此讲。纵说是九兄,你观于海者难为水,就怕小弟说的这个人,老哥哥也不看小她不起,大约你也必该认得她,并且除了你,别人也不配认得她。"邓九公听了,歪着头,想了厂会道:"是谁?"因向老爷道:"老弟,你试把他的姓名说来,苹领教领教。"安老爷拈着几根小胡子儿,眼睛望着九公说道:"这人,人称叫她作十三妹。"邓九公才听得"十三妹"三个字,早把手里的酒杯,吧的往桌子上一放,说:"老弟,你是怎生晓得这个人?"安老爷道:"你且慢问我怎生晓得这人,你只说这人究竟算得个豪杰、算不得个豪杰,你可认识她、不认识她?"邓九公见问,未曾说话,光叹了一声说:"老弟,若论此人,虽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不但算脂粉队里的一个英雄,她要算英雄队里一个领袖,说起来天下的男子汉该都要愧死,我岂只认得她,还要算我个知己恩人哩!"安老爷一想,心里暗说:"有些意思了。"因说道:"话虽如此,只是她究竟是个年轻女子;老哥哥你这样的年纪,这等的威名,说她是个知已有之,怎生说到这个恩人起来?这话倒愿问一个详细。"九公道:"酒凉了,咱们换一换。"说着,换上热酒来。

公子心里说道:"原来离了家门口儿,问问路都是这等累赘。"老爷道:"这却不要怪他,你这问法,本叫作-问道于盲找个铺户人家问问罢。"说着,进了青云堡那条街,只见街口有座小庙,竖着一根小小旗杆,那庙门挂一块三圣祠的匾,却是锁着门。一进街来,南北对面,都是些栈房店口,也有烧锅当铺;杂货店面。一连问了几处,都不知有这个东庄儿;一直的走出了这五里长街,只见路南一座小野茶馆儿外面,有几个庄家汉在那里喝茶闲话。老爷说:"下来歇歇儿罢!"说着,下了车,也到那灰台跟前坐下。随缘儿便从腰间拿下茶叶口袋来,叫跑堂儿泡了壶茶。老爷问那跑堂儿说:"你们这里有个东庄儿么?"刃隅堂的见问,一手把开水就搁在灰台儿上扶着,又把那只胳膊圈过来,抱了那壶茶儿,歪着头说道:"咱们这里没个东庄儿啊!"老爷说:"或者不在附近也定不得。"跑堂儿指手画脚的道:"不啊!客人你顾着我的手瞧,西沿子那个大村儿,叫金家树,这东边儿的叫青树,正北上一攒子树那一块儿,都是黑家窝铺;这往近了说,那道小河子北边的一带大瓦房,叫小邓家庄儿,原本是二十八棵红柳树邓老爷的房子,如今给了他女婿一个姓褚的住着,又叫作褚家庄。"说到这里,老爷忙问道:"这姓褚的可是人称他褚一官的不是?"跑堂儿说道:"哇!就是他,他是镖行里的。"安老爷向公子说道:"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原来只在眼前。他在西庄儿说话,又是他家的房子,自然就叫作东庄儿了。"公子听了,忙着放下茶碗说:"等我先去问他在家不在家?不要到了跟前,又扑个空。"说着,也不骑牲口,带了随缘儿就去了。

乌大人都回说:"船上过窄,公馆相见。"大家只得纷纷进城。

一时晋升家的,随缘儿媳妇,也换了件干净衣裳,知会了外面的人,跟了大爷过去。谁想刚出了院门,大爷要出恭,又抓住晋升,细问老爷近日的起居脸面。

倘然两件事都无着实,如何是好?"心中万绪千头,在牲口上闷闷不语。忽听得张老和他说话,便答道:"正是如此。"说话间,又走了一程,只见前面有几座客店,就拣了一座干净店面住下。大家忙着搬行李,洗脸吃饭。一时诸事完毕,张老陪了安公子在一间,她母女二人另在一间住下。张老婆儿便催张金凤道:"姑娘,咱们早些儿睡罢,昨儿闹了一夜了。"张姑娘道:"咱们娘儿两个车上睡了一道儿了,你老人家这时候又困了?天还大亮的,那里就讲到睡觉了呢?咱们还有许多事没作呢。"张老婆儿道:"还有甚事呀!"张姑娘道:"你老人家知道呀,不要尽只呕人来了。"张老婆儿道:"可罢了我了,甚事儿呢?哦!你要溺尿啊,你那马桶早给你拿进来咧!"她女儿急了道:"哟!谁倒是只要撒溺呢?"张老婆儿道:"这可闷杀我了,你说罢。"张姑娘这才低着头,红着脸,说道:"你老人家,瞧他身上的那钮攀子都撕掉了;那条裤子,湿漉漉的塌在身上,叫人怎么受呢?"一句话,提醒了那老婆儿,说:"可是的了。你等我告诉他换下来,我拿咱那个木盆给他把那个溺裤洗干净了;你给他把那钮攀子钉上。"说着,往外就走。张姑娘连忙叫住道:"妈,你老人家先回来。"那老婆儿道:"还有什么呀?"张姑娘道:"没什么了,你老人家可不要说我说的。"那老婆儿一面答应,一面走到那屋里,把前番话向安公子说了。这安公子才作了一天的女婿,又遇见这等一个不善词令的丈母娘,脸上有些下不来,说:"我换上了钮攀儿,将就着罢。"说了两次,那丈母娘可憋不住了,说:"姑爷,你换下来,给我快拿去罢!不的时候,姑娘她也是着急。"张老又在旁边撺掇。安公子才打开丈母娘,换下那条晒干了的溺裤子,连衣服一并着张老送了过去。张金凤见她母亲在那里忙着洗裤子,只得自己把那衣裳的钮攀子,一个个的钉好了。她母女直等把那洗的裤子收拾停妥,送了过去,娘儿两个才睡。

说:"换、换。"就拿了一包过来。十三妹接在手里,向张金凤道:"妹妹,咱们可不是空身儿投到他家去了,这一百金子,算姐姐给你垫个箱底儿罢。"随把包儿递给张老婆儿手里。那老婆儿道:"姑娘怎么呢?罢呀!你疼你妹子,还疼得不够呀!还给她这东西。"嘴里说着,手里可接过去了。张老看了,也一旁道谢不迭。

她姐妹两个就连忙把话掩住不提。紧接着张老夫妻把煮的肘子、肥鸡,连饭锅、小菜、酱油、蒜片、饭碗、匙、箸,分作二三趟,都搬运了来,分作两桌。安公子同张老在堂屋地桌上;张金凤母女同十三妹在西间炕桌上。张老又把菜刀案板也拿来,把那肘子切作两盘。

今听如此说来,原来家学渊源,正所谓-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了。"十三妹道:"你先慢讲这些闲话,如今我的话是说完了,要请教你了。你我在悦来店怎的个遇见,怎的个情由,他三位无从晓得,也与他三位无干,此时不必饶舌。只是我临别的时节,这等的嘱咐你,千万等我回来,见面再走;你到底不候着我回店,索性等不到明日,仓猝而行。这怎么讲?这也罢了!只是你又怎的会走到这庙里来?倒要请教。"安公子听了这话,惭惶满面,说道:"姑娘,你问到这里,我安骥诚惶诚恐,愧悔无地,如今真人面前讲不得假话。我在店里听了姑娘你那番话,始终半信半疑,原想等请了褚一官来,见了他再作道理;不想那去请褚一官的骡夫还不曾回来,那店主人便来说了许多的混帐话,我益怕将起来。正说着,两个骡夫回来,-又备说这褚一官不能前来,请我今晚就在他家去住的话。那骡夫、店家,又两下里一齐在旁撺掇,是我一时慌乱,就匆匆而走。

正闹得难解难分,姑娘你就进来了。"那穿红的女子道:"且住!你们是甚么时候进去的?那和尚是甚么时候出来的?你这令嫒姑娘,可曾受他的作践?"那妇人道:"月亮爷照着臊膈眼子呢,人家大师父甜言蜜语儿哄着她,还没说上三句话,她就把人家抓了个稀烂,还作践她吗?

从旁看看,倒象树枝儿上站着个才出窝的小山喜鹊儿,前仰后合的站不住,又象明杖儿拉着个瞎子,两只脚就地儿趿拉。

骡夫一听,正中下怀,便一力的撺掇公子快走。公子固是十分不愿,但一则自己本有些害怕;二则当不得骡夫店家两下里七言八语;三则想着相离也不过二十多里地,且到那里见着褚一官,也有个依傍;四则也是他命中注定,合该有这场大难。心中一时忙乱,便把华奶公嘱咐的走不得小路,和那女子说的务必等她回来见了面再走的这些话,全忘在九霄云外。便忙忙的收拾行李,骑上牲口,带了两个骡夫,竟自去了。

且住,说书的这话有些言过其实。安公子虽然生得尊贵,不曾见过外面这些下流事情,难道上路走了许多日子,今日才下店不成?不然,有个原故。他虽说走了几站,那华奶公都是跟着他,赶尖站,住尖站,没有个不冷清的。再说每到下店,必是找个独门独院,即或在大面儿上,有那个撅老头子,这些闲杂人也到不了跟前。如今短了这等一个人,安公子自然益受累起来,这也算得"闻鼙鼓而思将士"了。闲话休提。

一路进来,又慢慢的细问了一番,自有家中留下的两个女人,并华嬷嬷支应装烟倒茶。

那土工也塌陷得无多,自己虽不懂,看了去大约也不过百十金的事。回来便吩咐该房-书役办稿,就在岁修银两项下,动支赶办。

吃饭中间,公子便说:"虽然多辛苦了几次,如今却高高的中了个第三,可谓-上天不负苦心,文章自有定论将来殿试那一甲一名,虽不敢必,也中个第三就好了。"安老爷说道:"这又是孩子话了。那一甲三名的-状元-、-榜眼-、-探花-,咱们旗人是没分的;也不是旗人必不配点那-状元-、-榜眼-、-探花-,本朝的定例,觉得旗人可以吃钱粮,可以考翻译,可以挑侍卫,宦途比汉人宽些,所以把这一甲三名,留给天下的读书人大家巴结去,这是本朝珍重名器,培植人材的意思。

然则他当日那番轻身救父,守义拒婚,以至在淮上店里监里,见着安老夫妻的那一番神情,在自家闺房里,训饬张姑娘的那一篇议论,岂不是个天真至情,谨饬一边的佳子弟,如今怎的忽然这等轻狂放纵起来呢?这也容易明白,他从前那些行径,是天真至性里裹住了点儿书毒;现在的这番行径,是知识开了,习俗所染,这就叫学油滑了。也还仗他那点书毒,才不学那吃喝嫖赌成一个花公子,所以就近于狂狷一路。大凡一个子弟,都有四重关:开了知识,是第一重关;出了书房,是第二重关;成了家,是第三重关;入了宦途,是第四重关。一开一变,变则化,化则休矣。果能始终不变,定然成个人物。然而不变的少,只要变后还能遵父兄的教训,师友的劝勉,闺阃的箴规,慢慢的再变回来,指望他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也就罢了!然而也少。

安公子此时是一团的高兴。那里听得进这路话去,无如他在何小姐跟前,又与张姑娘有些不同。从上年见面的那日,一个竖心旁儿写在那里,直到如今,虽不曾在右边加上个什么字,毕竟有些爱中生敬,敬中生畏;况且人家的话,堂堂正正,料着一时驳不倒,便说道:"言之有理,偏现在又得出去谢几天客,这一向忙完了,度过残冬,就是年下,等明年开了春,可要认认真真的用功起来了。"何小姐道:"你这话倒暗合了那个笑话了。一个人怠于读书,赋诗言志,作了一七言绝句诗道:-春天不是读书天,夏初日长正好眠,秋又凄凉冬又冷,收书又待过新年-岂不闻君子见机而作,不候终日,怎的只顾把话儿说远了?据我姐妹的意思,公婆回来,家人牲口都匀出来了,你便拜两天客。回来且把饮旨酒、赏名花、对美人的这些风雅事儿,以至那些言情遣兴的诗词,弄月吟风的勾当,一切无益身心的事情,一概丢开。甚至连你的那萧史、桐卿,也暂且莫把她搁在心上,一心干正经的,埋用功起来。转眼就是明年秋闱,再转眼就是后年春榜。果然高捷连登,再点上庶常,进了那座清秘堂,别的慢讲,你只看公公正在精神强健的时候,忽然的急流勇退,安知不是一心指望你来翻梢;果然有这天,也好慰一慰老人家半世期望之心,平一平老人家一生抑郁之气,你岂不作了一个养志的孝子?俗话说的:-先下米,先吃饭-果然有命,水到渠成;十年之间,不想不到了台阁封疆的地位。那时荣养双亲,俯仰无愧,到了这个分儿上了,还怕不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不成?这三件乐事,你算都作到家了。我觉得便是那金谷围屏风,也不是什么难事。算起十年过后,你才三十岁,依然还是个白面书生,也还不算辜负了这良辰美景。那时候咱们可对了美人,饮着旨酒,赏那名花,由着性儿乐么!这屋里那块四乐堂的匾,可算挂定了!不然,这春深似海的屋子,也就难免欲深似海;不但我们道两个风兮风兮,已而已而了,只怕连你这今之所谓风雅,也就殆而殆而了。那时你自己顾自己,也顾不来,还想-好待干云垂荫日,护他比翼效双栖-吗?这话却不为着这席酒而起,自从我过来第二天,见了你这些笔墨,就深以为不然;连日更见你一天一天的近于口角尖酸、举止轻佻一路,迥不是从前的温文谨厚样子,这却大不是公婆教养成全的本意。我两个深以为愁,几次要劝勉你一番,这几日偏忙忙碌碌,不得个机会;今日适逢其会,遇着你置这席酒,方才妹妹只说了个酒倒罢了,你便有些不耐烦;照这等流连忘返、优柔不断起来,我姐妹窃以为不可。所以方才我两个商量定了,就你口中言,道我心腹事,下这篇规谏。只不知这话,大爷听得进去,听不进去?"公子听了这话,便有些受不住,不似先前那等柔和了。只见他沉着脸,垂着眼皮儿,闭着嘴,从鼻子里吼了一声,把身子挪了一挪,歪着头儿向何小姐道:"听得进去,便怎么样?听不进去,便怎么样?我倒请问其目。"他那意思,想着要把乾纲振起来,薰她一薰,料想今日之下的十三妹,也不好怎样。

再不想这位十三妹可是薰得动的?她却也不怎样,只把嗓子提高了一调说道:"听得进去,莫讲咱们屋里这点儿小事儿,便是侍奉公婆,应持亲友,支持门户,约束家人,筹划银钱,以至料量薪水米盐这些事,都交给我姐妹两个。侍奉公婆,是我两个的第一件事,但有不周,许你责备;支持外面,是我的事;料理里面,是她的事。公婆只乐得安养,你只一意读书;但能如此,我姐妹纵然给你暖足搔背,扫地拂尘,也甘心情愿,还一定体贴得你周到,侍奉得你殷勤。听不进去,我两个又有什么法儿呢?左边这个院子,我两个便退避三舍,搬到那三间南倒座去同住,尽着你在这屋里嘲风弄月,诗酒风流,我两个绝不敢来过问;白日里便在上屋去侍奉公婆,晚间回房作些针黹,乐得消磨岁月,免得到头来既误了你,还对不住公婆,落了褒贬。"-读者请听,何小姐这段交代,照市井上外话说,这就叫把朋友骂在那儿了。安公子高高兴兴的一个酒场,再不想作了这等一个大煞风景,况他又正在年轻,心是高的,气是傲的,脸皮儿是薄的,站着一地的仆妇丫头,被人家排大侄儿似的这等锚了一场,一时脸上就有些大大的磨不开,不由得一把肝火,直攻到腮门子上来,扯脖子带腮颊涨了个通红。才待开口,张姑娘的话来了,说道:"大爷,人家姐姐说的,可是字字肺腑,句句药石,你可先别闹左性,且沉着心,捺着气,细细儿的想想再说话。"安公子便扭过头来,向她道:"哦!想来你还有两句话白儿。"张姑娘道:"姐姐口里说的话,就是我心里要说的话;不过这话,不是这个一言,那个一语的要得来的;再来让我说,我也没姐姐说得这等透澈。如今你听得进去,是如此如此;听不进去,是如彼如彼,这层话,姐姐已经交代得明明白白了,还用我说什么?

必要我说,我只有一句,君请择于斯二者。"安公子先前听何小姐说话的时节,只认作她又动了往日那独往独来的性情,想到那里,说到那里,不过句句带定张姑娘,说得得体些,还不曾怪着张姑娘;及至见她两次三番的从旁赞襄,如今又加上这等几句说话,把自己相处了一年多的一个同衾共枕的人,也不知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么两天儿的工夫,会偷偷儿的爬到人家那头儿去了。他又是害臊,又是亏心,又是着恼,把小肠儿都气黄了。第一个主意,便要作一场;一想不妙,论今日的局面,讲不到双拳敌不过四手来,却正是三人抬不过理字儿去。

人家的话真说得有理,这一作,父母回来,一定晓得;母亲本就把这两个媳妇儿,疼得宝贝儿似的;只她两个这番话,再请父亲一听,那一个字那一句不入老人家的耳,合老人家的意,管取倒当着她两个教训我一场,那我可就算输到家,栽到地儿了,不是主意。待要隐忍下去只答应着,天长日久,这等几间小屋子,弄一对大石头狮子不时的对吼起来,更不成事。比如给她个不说长短,不辨是非,从今日起;且干着她,不理她,她两个自然该有些着慌,我却暗里依她两个的话,慢慢的把这些不要紧的营生丢开,干起正经的来,岂不是个两全之道?转念一想,也不妥当;这个法儿,要合桐卿使,她或者还有个心里过不去,脸上磨不圆;那位萧史先生,可是说出来的干得出来,万一她认真的搬开了,看这光景,两个人是一条藤儿,这一个搬了,那一个有个不跟着走的吗?这屋里又剩了我跟着妈妈了,我这不是自己作冤吗?再说,这等一对花朵儿般娇艳、水波儿般灵动的人,忍心害理的说干着她,不理她,天良何在?想了半日,左归不是,右归不是。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真正俗语说得不错,强将手下无弱兵,安水心先生的世子,既有乃翁的那等酒量,岂没有乃翁那等胸襟?

只见他立刻收了怒容,满脸生疼的向金、玉姐妹笑道:"领教!

这等讲起来,这个令却有道理,算我输了。我方才原说我输了,喝一大杯,如今还喝你两个一大杯,也该没得说了。"说着回头便叫:"花铃儿,你把书格儿上那个红玛瑙大杯拿来。"一时取到,他便要过壶去,自己满满的斟了一杯。

金、玉两个见他认真要喝那大杯酒,心里早不安起来。何小姐说道:"自己屋里说句玩儿话,怎的认起真来?好没意思,这些酒怎吃下去,看不受用。"他那里肯依。张姑娘也道:"我罢了,姐姐来了几天儿,既这等说,你认真喝那些酒,可不怕羞了她。"公子更不答言,双手端起酒来,咕噜噜一饮而尽,向她两个照杯告干。只羞得她两个两张粉脸,泛四朵桃花,一齐说道:"这是我两个的不是,话过于说得急了!"一句没说完,只见公子饮干了那杯酒,一双手指着那个杯说道:"酒是喝干,我安龙媒一定谨遵大教:明年秋榜,插了金花,还你个举人;后年春闱,赴琼林宴,还你个进士;待进了那座清秘堂,大约不难写两副紫泥诰封,双手奉送。我却洗净了这双眼睛,看你二位怎生的替我整理家园,孝顺父母?你我三个人之中,倘有一个作不到这个场中的,便拿这杯子作个榜样!"说着,抓起那玛瑙杯来,向着门外石头台阶子上就摔了去。这一摔,果然摔在石头台阶子上,不用讲,这件东西一定是锵琅琅一声,星飞粉碎。不想说时迟,才从公子手里摔出去,那时快,早见从台阶儿底下抢上一个人来,两手当胸,把那红玛瑙酒杯紧紧的双关抱住。这正是:剧怜脂粉香娃口,抵得十思一谏疏。

后事如何?下回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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