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浑身一颤，这期间的三四天颖娘，再譬如算算日子。到底甚的都没说，譬如颖娘为甚的会沿街叫卖，自己先把自己吓，手里的擀面杖甩出去，而且还后退了两步，
颖娘摇头。
虽曾火里逃生，可真个说起来，这还是颖娘头一次这样直观的正视火焰的震撼与无情。
来旺见了，嘴角翕翕，
可旁的都，只说颖娘这一脸的。阿芒同丫头就：“不是，这不是日头，阿芒哥哥的意思，就是一个圆圈圈，是让我们待在这儿，待在原地，不然他会找，不要去别处。”
毕竟不为旁的，即便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人，可原住百姓同流民棚民之间，相较而言，阿芒更信任原住百姓，这是毋庸置疑的。
厨房，柴房，总是相邻的……想到小辰光时常会被祖父关进柴房，颖娘抿了抿唇，又后退几步，半晌，放眼四顾，贴着应是柴房的墙根坐了下来。
顶多就像个新手，至于非要说出甚的来，那或许就是颖娘虽然还未开张，却并不如何心急，依旧每一条巷弄的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
可哪怕待到气息捋顺了，重新打头整理起思绪来，却仍旧束手无措。
有的步履匆匆，只顾埋头赶路。也有的三五作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
只不待颖娘说话已是自说自话地道：“看你们这年纪长相，必然不会是同胞兄妹。那究竟是堂的，还是表的？抑或干的？”
“他娘的俩兔崽子，真是他娘的兔儿爷托生的，天生就是当小倌的料，老大真是火眼金睛！”
颖娘也很快就找到了几根适用的树枝，绑在一起充作拐杖，将重心同些许的重量转移到拐杖上，瞬间就长松了一口气。
阿芒也不肯收：“这个对我用处不大，倒是你们，一旦有意外发生，或许真的可以备不时之需。”
颖娘抬起头来，望着眼前已然面目全非的营地，良久，朝着阿芒点了点头：“阿芒哥，那我，那我进去了。”
阿芒注意到了颖娘的神色变幻，却没往自个儿身上想，只以为她在害怕。
虽然若是不出意外，他们不日就要离开。
毕竟童谣俚调口耳相传，本就带着浓郁的地方乡土风情，都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更别说南北相差上千里，他一个外乡人，听不懂舒城当地的童谣自然不稀奇。
……
忍不住看了眼一旁随风摆动的短褐同犊鼻裤，丝丝缕缕的，似乎也不比她的衣裳好到哪里去，尤其这一件上头，还有好些个火焰燎过的痕迹，只是颜色深，不大看得出来罢了。
颖娘正在看她，不知道她这是怎的了，小女孩儿却已是匆忙低下头去，呼啦啦地吃起了面条来。
颖娘亦是说干就干，把衣裳浸泡在木盆里，就过来筛麦子。
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淡淡的声音里有着她不自知的飘忽和涩然。
她记得去年新麦上市，价格略有上浮，也不过才九钱银子一石。只是没能像往年一般冲击陈麦的价格，总是借机囤积陈麦的祖父不免有些迟疑，却没想到就这一迟疑的工夫，粮价一日千里，而且再未下来，甚至于今年开春之后，有钱都买不到粮食，最后不但铺子里只得关张，就连家中都空了粮仓……
颖娘恍然大悟，这才知道为甚的阿芒的脚步会如此沉重，可不管是她，还是丫头，此时全幅心思都放在阿芒身上，没人惦记那甚的物什。
谢过颖娘，阿芒揣好银钱，如往常般叮嘱了丫头几句，就径直往山下去了。
果娘把小脑袋耷拉在颖娘的肩头，抿着小嘴，只是绞手。
丫头被呛得直咳嗽，却还要嘱咐颖娘：“颖儿姐，你带着果娘走远些，仔细呛着。”
起码只要咬紧牙关，就能坚持下来。
丫头高兴了起来，弯下身子试了试地面的温度，虽然算不上沁凉，同他印象里的阴凉天差地别，可好歹不像日头底下那般火辣辣的烫人了。
安全倒是安全了，可他们今儿天不亮，大概寅时就吃过早饭上路了，可走到这会子日头都升到三竿高了，也不过才挪了四五里地儿。
阿芒这才知道早就望风而逃的何员外怎的会倒在偏院里，却觉得不好说。
阿芒看着就松了一口气，颖娘虽然不会说话，但知道聆听，这就已经很好了。不知道多少人会说话，却不会听人说话。
因为她记得她曾问过母亲，问她为甚的要把头发收起来。母亲告诉她：“人老了以后呀，头发就会变少，梳起发髻就不好看了，所以趁着这会子头发黑亮的辰光，把掉落的头发收起来，老了以后就可以将发束夹在发髻中，比带宝髻好……”
实在是太舒服了，他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直到饿着肚子醒来之后才知道，在这一天一夜里，一直照顾他，给他喂水给他处理伤处的不是阿芒哥，而是颖娘。
好在不但身体四肢没一块好肉，饶是脸上都是青紫绿黯的仿佛开了颜料铺，就算脸红也看不出来。
果然不出阿芒所料，他们离开之后未几时，天空方才蒙蒙的透出一丝丝的明儿，绑住诸人已是带着何氏的族长族老赶了过来。
阿芒又告诉她，虽然条件有限，没办法给父亲换上殓服，但却应该将父亲身上头脸的血污擦干净，这样父亲才能干干净净地离开人世，走向来世。
自是有些不舍的。
所以凡此种种，苏二郎似乎是想都没想，就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
就有见机快的小小子跟着一点头：“可不是，这岂不是仗着对你们有恩，就挟着你们卖命么！”
母亲泪流满面，却比他们更快接受现实，当即决定遵从父亲的遗愿，不讲丧仪，直接将父亲火葬。
只有乌黑面孔上被泪水冲刷出来的两道泪痕，在诉说着绝望同无可奈何。
只手心瞬间湿漉漉的，随后又感觉到果娘的睫毛就像蝴蝶一般，在她手心里扑簌扑簌的扇动着，叫她心里没来由地发慌。
老管家张口结舌，何员外亦是一滞，转过头来，就看到了颖娘同何娘子紧握在一起的手。
旧年又刚花了两百两银子来翻新，青砖灰瓦都是簇新的，起码十年不用再动。正院里还是清一色的鸡翅木家什，陈设都是古董，字画也都是出自名家之手，算下来少说也值个一两千两银子。
却是先打到还不十分解事儿、偏偏骨子里还有两分倔强劲儿的小小颖娘再不要爹要娘，并改口称呼何娘子为姑母、称呼苏二郎为姑丈，何娘子苏二郎也再不敢偷偷见她，才开始传授她茶食手艺。
女孩儿翘首以盼，在看到何娘子的那一瞬，眼底就有星子一闪一闪，小声而欢快地喊着“娘亲”，张开手臂就蹦蹦跳跳地扑了过来。只随后看到何娘子身侧的颖娘，一个急刹车，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又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才讷讷地喊了声“姐姐”，就立在当地不动了。
又见丫头去问阿芒，不禁心头一松，除了在小伙伴间隐隐为首的绑住面上不大好看之外，其余诸人俱都朝阿芒望过去。
可喜这回消息无误，江北江南之地儿确有世家豪族肯出面赈济救灾，不但就地安民，给衣蔽体，施粥糊口。据说待情状好一些，只要流民们想要返回故里，还会给予一定的盘缠斧资，帮住他们返乡。
这些个老百姓，不说也罢，同他一路南下所见所闻的那些个随波逐流，可饿极了也甚的都能干得出来的饥民流民们一模样。
却把何满仓说的脸都绿了。
再看何满仓原来如此伟岸的身形，就跟看庙里头人塑泥胎，却能救苦救难的神佛造像再无二致。
只白天还则罢了，温度适宜，阳光明媚，可不到入夜，山风呼啸，即便有枯枝藤蔓挡风，还架着火塘，山洞里依旧温度直降，偏偏终于回到叫他们打心里觉得安定的山洞，就连阿芒都卸下了心防，四人俱都一夜好睡。
直到翌日一早，昏头昏脑的阿芒才发现不但火塘熄灭了，而且除了被颖娘紧紧搂在怀里的果娘仍旧活蹦乱跳之外，他们三个，俱是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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