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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马家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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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顺却闷闷不乐。他由衷,让富顺仿佛已经置身其境,另一个工作人员查看秤杆刻度,那种惟妙惟肖,她收到了来自杨家湾的信,几天前,再找到领养时的重量,计算出这期间的长幅。信封里还有另一封信,是养父杨泽贵写的,信里表达了养父母对他的真切思念,还有希望他回家过年的殷切期盼。

每个乡派出一个代表帮畜牧站的一个小伙子抬秤杆,文采飞扬的淑芬妹妹在信里讲,也期望自己能够快点,去接收属于自己的只。

“莫说了,看那头!有人,哈哈,王尻尻!”一个人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河对岸。让人忍俊不禁的是!杨淑芬和聂仁昊居,后边还跟着一群拥趸——几个乡的小伙子们说说笑笑!

接下来,“聂果仁”开始正式授课,他依然在过道中间踱步。时而敞开衣襟,像个领导人一样把手叉在腰上;时而挽起袖子,像个老农民一样弯下腰来;时而从兜里掏出一粒果仁,告诉大家怎样正确地埋进土壤里;时而挥动着左手、高举着右手,引导大家怎样给高冠果树撒农药;时而又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一把嫁接刀和一棵树条,教会大家怎样去切芽、嫁接;时而又让学员站成一棵树,指着学员的五官掩饰果木的修理……

“是的,聂书记!您认识我父亲?”淑芬从主席台上的座牌上知道了书记的名字。

可是她又害怕富顺成熟。她知道富顺心里的两个梦,不管是寻亲的梦还是读书的梦,都会随着成熟而变得越来越清晰,一旦梦醒了或者梦实现了,要么因为失落彻底迷失方向,要么因为成功渐渐远离自己。这两种结果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她要想尽一切办法维持现状。

“挑呗,你干爹又不少你工钱!”李狗子看看在给老板发烟的刘永翰,笑眯眯地蹭过去,把烟盒里最后一根给掏了来。

“不用,我……不出去了!”杨泽贵看了看玩儿得正欢的小姑娘,不知道如何是好。

“要不得,要不得!嬢嬢,来,拿到,我刚刚看你卖的,四角!”田老师的妻子赶紧递过四毛钱,拉了田老师小跑向前,“我们先去买菜了哈,不耽搁你们生意!”小李老师一边走一边回头告别。

接下来就是一阵欢呼声、叫好声、鼓掌声,不仅是这帮同病相怜的苦力,还有站在船头的老板们!就不到十分钟的“三把火”,把这初冬的炉子烧得亮堂堂,那刚刚还散落各处的人心,一下子就凝聚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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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翔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赶紧倒过一杯水,“啥子事,慢慢说!”

“听说你是会计?小鬼!”

富顺从失落中找回一点点喜悦,旋即又陷入了另一种深深的落寞之中。“不可能,叔叔,绝对不能,她只是个老实巴交的看仓库的,怎么可能成了罪犯?”

简单的灵牌被供奉到了彩纸糊成的灵房之中。道士们制作的灵房柱子竹制而成,墙壁和彩瓦由红绿蓝纸镶嵌,宛如彩色的别墅,一共五层大约三米高,从生活的现实世界,经历生老病死,到达上天极乐世界,灵房前供奉香烛纸钱、三牲刀头。所有晚辈纷纷穿素衣、戴白孝、捆麻丝,锣鼓队奏响哀乐,后人们到遗体前窥视诀别,一阵痛彻心扉的哭声之后,“八大金刚”抬棺匠盖棺钉棺,紧接着又是一阵哀嚎。

淑芬怀揣着她的秘密,无数次的想要向父亲提出,想要学门手艺,比如说学医,她已经请人帮她买好了基础医学知识的书籍,可是石桥的老话说“男不学戏女不学医”,就算是卫生院的女娃娃,那也是正规学校毕业的护士而不是医生,这让她没了提出的勇气。她甚至企图背叛她当初的坚定,试图再去求求七叔,让她和淑华姐姐一起到修电站的工地去做饭,可是她开不了这个口,何况做饭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呀!

富顺从下游回来,整个人跟变了一样,似乎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了滚滚江水之中。他开始满足于手头上的工作,叔叔给他买了个小算盘,他拨弄着珠子计算着每一天的收支,并且微笑着和工友们打招呼,在闲下来有兴致的时候,还拿着扁担去挑上几趟货物,也不给自己额外算工钱。刘永翰觉得,他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高兴地去给富顺买了很多工程方面的书籍。

第二天清早,富顺登上了那向往已久的客轮,船长像遇到老熟人一样和刘老大寒暄了几句。富顺站在船头,看着这蜿蜒的大江在码头转了个弯——这座城,因江而生;这条江,因城而活。随着船号呼啸,大船驶出码头,螺旋桨翻滚的白浪激荡着富顺的心,一种无法抑制的忐忑,直到刘永翰的大手放在了他的肩膀才有所缓解,继而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自豪。船速加快,在清晨江面看到的山城,就如清秀的姑娘在含泪目送着夫君远去,又翘首盼着爱人的归来。叔叔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山城的名胜古迹、江岸的风土人情。时而是战国的国都遗址,时而是民国的罪恶集中营;时而是演着神秘傩堂戏的土家族,时而是能歌善舞的苗族;时而是南岸挂满枝头的黄橙,时而是北岸红遍群山的枫叶……目不暇接的孩子心潮澎湃地接收着洗礼,早已忘却了近日里的不快。在领略了江上美景之后,“刀疤刘”带着富顺登上了一块神圣的土地,富顺学着叔叔虔诚地拜祭了那个楚国大夫,聆听了子规鸟的哀鸣,在“一道残阳铺水中”的傍晚才登上了返程的客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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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芬母女赶到的时候,淑芳已经危在旦夕,大出血让国强的母亲和大嫂乱了手脚,染红的毛巾和浴巾不断地从产房——也就是他们的婚房——传出。赤脚医生何先生石桥习惯将医生称为“先生”和产妇一样满头大汗,他还顾不上给娘家人介绍情况,借着茶色玻璃窗照进的太阳光,探索着拯救生命的途径。尽管他早就作出送到医院的决定,谢家人迟迟不做回应,只一味地要求他竭尽全力。何先生是受过西医教育的家传中医,无数成功的例子让这个家庭对他哟了更多的信任感,可这种信任感此时给他的压力已经超过了任何一次接生——他让国强跑了好几趟去他家搬来了能用上的有所家当——淑芳的左手已经挂上了补充能量的液体。

“刀疤刘”也为富顺骄傲着,试探性地问道:“顺儿……我……我供你上学要不要得?”

那轮弯弯的月牙儿呀,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就露出了脑袋。朦胧的砚台山在猫头鹰的“咕咕”声中入眠,满目苍夷的猫儿山到处是垮塌的痕迹,就如刚刚打上去的补丁。

“听我的,你和桂英……哟,硬是豌豆滚到锅眼里——遇了圆缘了呢……桂英,我正和富顺说起你,咋子大热天的不睡下瞌睡?吃东西没有呢?”刀疤刘看着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桂英。

淑芬很感激踏实肯干的姐夫,要没有他,这个家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哎,要是富顺在就好了,姐夫也不用这么累的两头跑……

“不买了,富顺!走!”桂英一听这价格,再看了看材质,倒是上好的料子,摸着都那么不一样。不过这要是在石桥,扯了几尺布,找街上的裁缝店缝好,也花不了几块钱呀!

“不了!”老幺巡视着破败的屋子,去打开几个柜子,基本上没有什么粮食,并且已经被水泡过了;他又去堂屋的蚕架上看了刚刚脱壳的小蚕——已经全部被水打死了;木头搭起来的猪圈已经全部被漫起来的粪水淹了,老黄牛和几头小猪全部赶到富顺住的那个茅屋里,整个屋子被拱得稀巴烂。这哪里还有个家的样子!

“你别去了,我去,爹!”大雨早就把人淋成了落汤鸡,被雨泡松了的地砍不断滑坡。那个在她家门前骂街的桂英娘,眼瞎耳聋,孤身一人,他儿子杨桂勇去林木乡买猪种,好像白天都没回来——可恶的赌棍!父亲的善良淑芬知道,何况在这大是大非面前何必去计较那些呢?

而桂英,换了一身衣服,把那一分一分凑起来的医药费,羞涩地交到医院。再到医院的食堂买了鲫鱼汤,回到了富顺的身边。

“我们就是本地人,想去街上转哈儿!”

听得一头雾水的桂英直点头,“我都和你走了还保啥密?”

“还钱?我不要你还钱,你离我远点。”烈日下,这个干瘦的小伙子握着拳头挥舞着,脸上的青筋暴起。

富顺看了看车站的钟表,七点半,售票员告诉他,班车八点出发,到县城大约十点。富顺把半胶鞋拿出来换掉脚上的草鞋——到城里去,这双破旧的草鞋像什么样子呢?

富顺也感觉到了淑芬并不喜欢他,因为这个漂亮的妹妹每到逢集的时候都要去赶场,每次拿了报纸都是笑嘻嘻的。可是昨天赶场回来,闷闷不乐地一个人躲在屋里。富顺过去还地理书的时候,淑芬正在呜呜地哭,不知所措的富顺把书放在那儿就出来了,到今天淑芬都没有说话。

聪明的富顺终究还是回忆起了三座坟的位置,正如养父所说,坟头早已长满了野草。山沟南面的小土坡上是木匠和前妻并立的坟,女人的坟墓因为木匠的精心修建和曾经的打理,比旁边男人的坟墓更像一座庄严的墓,宽阔的墓碑上还刻着女人的名字,弧形的坟头高出了富顺一个头。父亲的坟墓要矮小的多,当时的条件限制,叔伯和大哥根本没有刻什么墓碑,碎石砌成的坟头已经垮塌,野草已经湮没了坟前的路,看样子,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来过了。富顺一颗一颗地拔掉周围的野草,直到满手都是鲜血,淑芬帮着把拔下来的野草抱到土坡的边儿上。富顺上了香又烧了纸,深深地磕了几个长头,竟然没有掉一滴泪,他想,以后每一年,一定要来这至亲的人的坟前扫墓和拜祭。

还没处对象的会计寻思,每天看着这个艳红心里都满足了。哪晓得这个艳红压根儿就没看上这个小会计,苦苦追求了两年无果,会计干脆回杨家湾找了个姑娘结了婚。后来县里面给烂泥沟安排来了个知识分子,说是要响应中央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知识分子穿着体面,谈吐文雅,不但会说广播里抑扬顿挫的普通话,还时不时的给艳红送些香水儿和手帕。艳红被这个青年迷得神魂颠倒,偷偷摸摸搞起了地下恋情,没多久,艳红的肚子大了起来,哪晓得那个挨千刀的一溜烟儿地跑了。

来不及多想,富顺已经把大姐背到了迎亲的队伍旁,妈妈站在阶檐上看着女儿的远去,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她知道,可能她亏欠孩子太多,她只期望,淑芳的每一天都能过的幸福,希望这个就在不远处的女儿能够多回家来探望。而离去的女儿,根据老一辈的说法,在今天却是不能回头再看一眼娘亲的。

“呃……你没回去看一下吗,”刘木匠有些惊讶,“大院西边你们家的房子都垮了,没得人住了!”

“富顺兄弟,淑芳,搞快点儿哦,我都到山这边喽!”谢国强和三弟扛着他家“先进”的钢钎、大绳、抬杠站在山对面吆喝。

淑芳笑了笑,其实她自己也不晓得父母会要多少彩礼。“谢国强,你心里喜欢什么样的女娃儿嘛?”

“我说刚才是哪个,声音像在吹牛角ge,

几个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喝了几口高粱酒,按顺序顺着石阶潜到了水底,用工具慢慢地凿开了“龙眼”上的水泥。堰塘的“龙眼”必须在放完了水之后堵住,否则水库就会漏水。每年如此,周而复始。

杨泽贵推了推眼前的碗筷,拿出一把叶子烟,说:“你公公不得去,他是老封建。要修可以,马上春耕了,忙完了再去修,我和你叔叔伯伯们讲,这是个好事情。他们不修,我们两爷子去修!”

富顺在窗外入神地听着这个从未听说过的故事,尽管它是小学二年级语文教科书里很平常的一篇课文——在杨家,妹妹们的书从来都不让他碰一下。透过木墙的细缝,他看到老先生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个他陌生却又熟悉的汉字——那是三叔曾将教过他的汉字。他捡起了一块儿小石子,在石板上跟着写下了“渴、喝”,一遍一遍地写,一遍一遍地抹去,他看着自己写的这些歪歪斜斜的汉字,自己都分不清楚哪个是“喝”,哪个是“渴”,着急得差点哭出声来。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我叫谢国强,是个打石匠,今年十九岁,还没接婆娘!”不晓得谢老二在哪里学的这些,突然冒出了这么四句,逗得淑芳咯咯咯直笑。

“淑芬,你听老汉儿说……”杨会计从学校一拐一跛地走出来,“人不一定非得读书才有出息,你是个懂道理的,老汉儿没得出息你要怪就怪……”

娃儿今天去赶场,想吃糖,心慌慌。

“我也想,十多年了,给你娘上上坟!”

“上上坟?”富顺在心里嘀咕着,他从来没有和刘永翰提起过自己的身世,何况自己还算是“离家出走”的叛逆孩子呢!“一定是桂英姐!”

“干爹,谢谢你,我娘……”富顺的泪水在眼里打着转。

“你娘也不容易呀,连埋在哪里我都不晓得,你带我去吧!也不晓得这十多年马家嘴成了啥子样子了,我真是……”

“马家嘴?”富顺云里雾里,不知道干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地名。

“嗯,那地方可是够穷的了!”

“哦,干爹,你说的是杨家湾吧?你以前就在那里下乡?”

“马家嘴!你……你不是马家嘴的,顺……儿?”

诚实的富顺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刘永翰从来没有细问过他的来历,要不他早就“从实招来”了。“干爹,我们那里叫杨家湾,我老家叫烂泥沟呀!”

“杨家湾……烂泥沟?”

“是呀,嗯,嘉苍县石桥乡烂泥沟村、杨家湾村!”富顺对那个一直致信的地址早已烂熟于心!

刘永翰猛然起身,“砰”地摔门而去,门外传来一句难听的臭骂声:“狗日的,杨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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