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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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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尉茹科夫和少尉女翻译………………………217(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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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阳的愚讷和沉默寡言引起了乌云的注意。他以往一直是这样的呀。他星期六回家来换不就行了吗,让通讯员带走了。乌云问要换洗衣服干什么,有一天关山林的通讯员忽然来?

关山林出事的时!那个星期六,关山林没有回来,一会儿又说首长暂时不能回家。乌云被弄得神秘兮兮的,属于组织上的事,又不好打听,只能回家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说首长要几件换。通讯员吞吞,一会儿说首长要,乌云感到不对劲,往校长办公室打电话,乌云就觉得事情不大妙,接电话的人也是吞吞吐。

好运并不仅仅是这些。对乌云来说,清冽的甘甜一汪汪全从泉眼里涌出,生活就像一眼被突然掘开了的泉水。乌云知道她会在这里见到分别两年的丈夫,她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她没有想到她还会在这里见到另外一个人,一个分别了四年的朋友。

关山林过上安顿日子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警卫员邵越调到身边来。他真的做到了,把邵越调到了北京。邵越那时正准备下部队去当连长,听说关山林要他去他的身边,二话没说就收拾东西。组织上对邵越说,你要考虑好,你当警卫员都七年了,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当警卫员吧。邵越奇怪地说,为什么不能呢?有什么不能呢?我当警卫员,又不是给别人当。邵越到北京的时候关山林非要自己去接他,邵越背着背包一在车门边露面的时候关山林就撞开人群奔了过去,四下的人不知出了什么事,有两个挎着枪执勤的解放军纠察还往这边跑来。关山林把邵越违背包带人抱住了,半天没容他脚着地,邵越哎唷哎唷地直喊骨头断了。关山林松开邵越,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他,呵呵笑道,你狗日的,叫你当连长你不当,要来给我当勤务兵,你有什么出息!邵越有些腼腆地笑,说,连长算什么,营长我都瞧不上眼!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关山林瞪大眼,当胸擂邵越一拳,说,好小子,原来你有野心呀!乌云也去接邵越了,乌云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年龄相差甚大的战友在那里旁若无人地捶打大笑,眼眶里不禁涌出了泪水。乌云想,他们的感情太深了,邵越差不多就是关山林身上的一块肉呢!

关山林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小家伙。关山林吃惊地喊道,这是我的儿子吗?他大步走过去,把那个在床上爬动的胖乎乎的男孩抱在手上,高高地举了起来,入迷地打量着他。孩子被举在空中,很兴奋,咯咯笑着手舞足蹈。关山林也乐得不得了,不停地哈哈大笑。关山林问乌云给儿子取了个什么名字?乌云告诉他叫关路阳,因为她怀他的最后那几个月她整天在太阳下面洗东西,而且差一点把他生在路途中。关山林想想说这名字不错,响亮。但关山林在这之后并不叫儿子的名字,他叫他小东西。他说小东西,你叫我,你叫我爸爸。他说小东西,你走几步路给我看,你走一二三,听我的口令走。他快乐地躺到床上,把儿子抱在身上骑着,让儿子踩着他的肚子和大鼻子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当孩子肥嘟嘟的光脚丫弄痒了他的时候,他快活得哈哈大笑,他自己那个样子就像一个孩子似的。乌云依在门边看他们父子俩疯闹其实不是父子俩在疯闹,那孩子根本还不会疯呢,完全是他的爹在那里连叫带喊,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安静的微笑。有时候她忍不住地说,唉,小心点,别弄疼了他。但更多的时候她什么也不说。她觉得她眼前的这幅画面真是太好了。倒是纱厂女工的母亲担心了。老太太姓何,乌云叫她何妈妈。何妈妈在床前颠来颠去,不放心地连声对关山林说,你会吓着宝宝的,你会吓着宝宝的。关山林谁也不听,依然和孩子滚来滚去地疯着。关山林疯够了以后就爬了起来,他把孩子放在自己的大巴掌上,让他摇摇晃晃地站着,一只手举着在屋里走了几圈,开心得不得了。他和何妈妈的关系也处理得很融洽。他把孩子挟在胳肢窝里,靠着何妈妈坐下,问,你把小东西养得这么肥,你是拿什么喂他的?何妈妈得意得不得了,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何妈妈神秘而又严肃地小声对关山林说,你想也想不到我是么样养讶的,我给讶喂洋芋,喂苕,你说,他不苕长还能么样?老太太也很喜欢热情魁伟富有动感的关山林,在厨房做菜的时候她对乌云说,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大好人,他心眼善良,一点架子也没有,他很有力气对啵?乌云心里想,他真的很有力气呢,他搂人能把人的骨头都搂碎。何妈妈后来又好奇地问,师长是个几大的官?能管几百兵吧?乌云说不是几百,是上万。何妈妈惊得目瞪口呆,过后有好长时间不自在,再看关山林时,就只拿眼角怯怯地看,话也不敢讲了。还是关山林觉出了什么蹊跷,说,何妈妈,你怎么了?怎么老躲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要做错了什么,你拿大巴掌煽我屁股,你尽管使劲煽。连乌云都被关山林的认真劲儿逗得喷饭,何妈妈也松弛了,不再拘谨,只是称呼时她不再随着乌云叫关山林老关,只肯叫他关同志。

也就是这一气,导致关山林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就在关山林昂着首站立在大汉口的柏油马路上,用一种胜利者矜持的目光审视江汉关钟楼的时候,乌云却挺着大肚子在后方的一所战地医院里洗着一大堆污血的绷带和被单。乌云困难地跪在鸭群嬉戏的小河边,吃力地搓揉着那些几乎看不出本色的杂布头,把一遍遍污黑的血水拧进河水中。由于肚子腆得太厉害,她不可能蹲着或者坐着,只能采用跪着的姿势,这样就使得她更加地吃力。她的手和脚都浮肿了,显得臃肿不堪,并且皮肤容易破裂。长期的洗涤工作使那些皮肤倍受磨砺,手上的皮肤磨破之后就露出嫩红的肉来,一浸入生水中就疼痛难忍。因为工作的劳累和缺乏营养,她的脸失去了原来的红润,显得纸似的苍白,在五月的阳光下,就像一个透明的人儿一般。

到中午的时候,沈阳市大部已落入解放军的手中,周福成见部队降的降,逃的逃,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谁也指挥不了,无计可施,便率八兵团机关三百多人正式宣布投降。沈阳市里,只剩下青年军二0七师还在负隅顽抗。

女兵都是喜欢水的,看见河的时候女兵都欢呼起来。她们比男人跑得更快。她们欢笑着冲下河堤。在急救队长去找人联系过河的时候有几个女兵已冲进清冽的河水中去了。有人叫乌云,乌云也就笑着跑去了。乌云不知为什么有些激动,她把双手浸进翻着浪卷的河水里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感到了一种颤抖,她用力呼吸着河面上清新的空气,觉得有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她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有一个同伴用水来撩她,她打了个激灵,快乐地笑起来,也撩起水来回敬同伴,于是河边就有了一片银光四耀的水花和一片银铃似的笑声。这个时候急救队长跑了回来,要大家收拾东西上船。队长喊,别闹了,快点儿拿上东西走,人家等着我们呐!乌云连忙上岸,背上自己的背包和卡宾枪,和大家一起朝渡口跑去。等在那里的参谋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两条船,领着几个战士把急救队的人和器材分别装进两条船里,扬扬手让船老大把船撑离了岸边。两条船离了岸,慢慢地就往河中间划去。

围城一个月,守军范汉杰的炮弹已消耗殆尽,实际上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战斗虽然十分激烈,但属于一边倒的局势,所以二梯队预备队全都加入了战斗。关山林在战斗打响之前就把师里打前卫的任务抢到了手上,战斗打响之后,关山林率领先头团从城西一直往城东打,先还遇到了一些顽强抵抗,到黄昏时分,范汉杰开始向城外突围,城里的敌军大股的跟着坦克装甲车仓皇逃命,小股的只能听天由命,攻入城内的解放军实际上已没有太多的阻碍,于是纷纷开始抢夺地盘、捉俘虏。关山林率领的先头团在城里冲来冲去,不断遇到自己的友军,不断地走岔了路,部队进展得太快,连电话线也来不及铺,到后来就和师部失去了联系。关山林那时也顾不得什么了,下令哪里有枪炮声部队就往哪里打,心想有枪炮声不就是有战斗吗?谁知这么想的指挥官不止关山林一个人,有好多部队的指挥员都这么想,结果有好几次,人家的部队先到一步,正在那里打着,关山林带着部队冲到了,也闹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部队刹不住脚,直接从友军部队的阵地上冲过去,杀入敌方阵地。也有自己正打得上劲时,不知打哪儿钻出一支友军的部队,呐喊着冲进了敌方指挥部,稀里糊涂就把胜利果实抢走了,闹得两下里都不高兴,闹出一些矛盾。但不管怎么样,锦州的攻坚战打得极其顺利,到第二天的黄昏时分,经过三十个小时的激战,战斗就基本结束了,东北人民解放军全歼锦州范汉杰集团十二万人,生俘范汉杰、卢浚泉以下将官四十三人。

吃饭就在军区小灶安排的。张如屏特意叫加了几个菜,准备了不少酒。张如屏给关山林说,果子你不咬就算了,酒你得喝,凡是参加吃饭的,你和小乌都得敬到,你们这事组织上从上到下都操了不少心,可以说是一场大战役了,你要不敬到,你就太不讲阶级感情了。喝酒关山林不怕,果然就一个一个敬,而且一人一律敬两杯,喝得豪爽利索。乌云不会喝酒,但关山林敬酒,她不能不跟着敬,酒是确实喝不下,有心让关山林帮着喝,拿眼神关照了他好几次,但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当着人,又不好说出口,情急之中,只好借着喝酒的时候,故意往身上洒,把胸前的一朵大红花,浇得水洗似的。张如屏眼明,说,小乌,小乌你怎么十冬腊月的出汗呀?瞧把衣服汗湿成这样。这话把乌云臊得不得了。

乌云一时没有明白张如屏说的个人大事是指的什么,压根儿也没往那上面想,觉得有些唐突,又不便问,只是用一双明媚的眼睛看着首长,听他往下说。

关山林率八四尖刀营从城西攻入市区,自此陷入拉锯似的激战之中,战斗打得相当残酷,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能夺下来。尖刀营在十五日当天就伤亡过半,开始不断的补充建制,到第七天部队打到市中区铁路线时,全团伤亡已超过五百人,关山林那个时候已不顾一切地下到了尖刀连,亲自指挥部队一寸一寸地向前靠近。关山林光着头,敞着怀,汗如蒸锅,目似喷火,手里提着一支打烫了的卡宾枪,指着前方出现的任何障碍声嘶力

关山林话虽这么说,但事情要办起来,却并不那么可人心。下一次果然是一个人去的,但去的人不是关山林,而是邵越。

你耗费了你的精力,

从哪来相府?

最先是关山林方面的工作要做。方强定下了乌云,但要做新郎倌的不是方强,而是关山林,所以还得经过关山林本人。张如屏代表组织上把这事给关山林说了,关山林听罢,一瞪豹子眼,说,瞎扯淡!我关山林能打仗,未必就不能自己给自己找个老婆,要组织上操什么心?再者说了,我说谁,也不能说部下的妹妹呀,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张如屏笑道,你也不用说硬话,就你这个条件,长得跟黑瞎子似的,年纪一大把了,又不懂得温柔,说个媳妇也许不难,说个好媳妇,就得男说了。你还是先看看再说吧。关山林摆着大巴掌说,不看不看!有什么看的?我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讨这份笑话!张如屏说,什么笑话?这算什么笑话?咱革命军人,咱要讨不上老婆,那才真让人笑话了!张如屏软磨硬缠,把关山林推上了相亲的路。关山林老大不愿意地去了,去是磨磨蹭蹭的去,一会儿说要缠缠马鞭,一会儿说要换个马镫,半个时辰还没走出院子,回来时却是快马加鞭,把随行的警卫员邵越累得直吐白沫子。关山林在政治部院子里下了马,不顾那马一身的汗直打干喷嚏,提着马鞭子就撞进了张如屏的房间。张如屏正在灯下看书,关山林撞进去就大声说,老张,老张,咱们怎么搞?张如屏放下书,从眼镜上方看着一脸汗泥的关山林,说,什么怎么搞?搞什么?关山林急得一跺脚,说,什么怎么搞?你装什么糊涂!当然是结婚了!我什么时候和乌云结婚!张如屏看关山林那副汗水淋漓猴急的样子,知道他是把人相中了,想着他先前说过的话,有心戏弄他一下,就慢吞吞地说,你说这事呀?这个嘛,还得慢慢考虑考虑。你说过,兔子不吃窝边草。我琢磨,你这话也有一定道理,我原来考虑的不周到,要照你这么一说,也对,要都在同志之间找媳妇,以后我们部队里同志之间怎么称呼呢?叫舅子?叫妹夫?都不合适,不成体统嘛!关山林一听张如屏这么说,急了,说,我操!未必当了同志,连妹妹也成了敌人?就得跑反了不成?怎么不想这是同志加亲戚,阶级友爱,越爱越亲呢?谁要这么说,我豁出这个旅长不当,立马毙了他!张如屏一看关山林动了真性子,玩笑不敢再往下开了,连忙站起来说,好了好了,和你说着玩的,你就当真的了。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太急,婚姻问题,得有个过程,人家姑娘才十八岁,还小,再说,对象对象,得互相对对才行,你看中了人家,人家没准还看不中你呢。关山林板着脸说,你这样说,我可就不高兴了!张如屏说,你不高兴怎么的?你不高兴也得一步一步来,要不咱们革命军队还能动抢?那不成了土匪了!这事你先忍一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切由我来安排。关山林知道自己被识破了,先前也没有打算瞒什么,这时再急,也急不过政治部主任说的道理,纵有再大的想法,这回也只好听他老夫子的摆弄了。

那是一个愉快的夜晚,烛光和俄罗斯音乐使这个夜晚充满了一种浪漫的气氛,这种感受在乌云的生活中是绝无仅有的。然后他送她回家。他开着车,她坐在他身边,红色的莫斯科人牌轿车飞快地沿着碎石马路驶去,她不断地用手按住被风吹开的裙摆,以免露出膝盖头来。他把她送到她家的门口。在她正准备走进自己家门时他突然提出了那个绅士味颇浓的要求。他说,乌云,我可以吻吻你的手吗?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这是一个热爱中国的年轻的苏联军官,他有一个英雄父亲,他自己也是位英雄,她有什么理由拒绝他的敬意呢?她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在黑暗之中,她感到他柔和的嘴唇在那上面停留了好一阵。

夏天到来的时候,乌云已经被提升为医院政治部主任,并且兼医院机关党总支书记,她更加忙碌了。她不再做她的药剂士了,需要她干的事很多,但这并不妨碍她和茹科夫的见面。在周末的时候,茹科夫总能安排出一些让乌云感到意外而又新鲜的活动。参加顾问团的小型聚会,郊外的黄火晚会,森林里的逐猎,偏僻小河里的日光游。有一次他甚至把她带到枪弹试验场去,让她打了半箱改进后的子弹。两个人在清脆的枪声后跑向半身靶,看着被打得滑稽不堪的靶子哈哈大笑。在乌云无法约会的时候茹科夫便会在第二天到医院来看望她,决不会超过第三天。茹科夫在乌云的办公室里只坐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他知道她很忙,要起草很多文件,要找很多人谈话,他是一个懂得事理的人,知道怎么节制自己。乌云越来越喜欢这个比她小两岁的苏联大尉了,他给她带来了许多的快乐和充实,他的出现使她单一的生活变得生动浪漫,而这正是她缺少和渴望的。乌云已经在内心深处接纳了这个有着亚麻色头发、蓝色眼睛和线条柔和嘴唇的青年军官了,她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最能表现出她的长处,丝毫没有拘泥和压抑。她不再称呼他为您,而是用你这个字,并且即便他没有那么明白地表露过,她仍然知道,她是一个美丽、成熟、充满无限魁力的女人。她完全能够从他的坦率欣赏中知道这一切。

关山林有一段时间没有和范琴娜接触。长沙有一个会,然后是北京的会,半个月之后关山林才回到基地。当天下午,关山林和军事顾问团团长巴甫洛夫上校有一个互通情报的会晤,这个会晤本来可以由关山林的副手出面,可不知为什么,关山林突然改变计划,决定暂时不到生产线上去检查工作,而是留下来亲自和巴甫洛夫上校见面。在两位首席代表亲切的握手之前,关山林接到了那双美丽的丹凤眼投来的长长的一瞥。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相当熟悉了,他已经知道了她是一个烈士的后代,父亲是一位营长,1940年百团大战时战死在华北正大路上,她的母亲是白区的一名党的负责人,被叛徒告密遭到逮捕,1947年在上海遇难。这对患难夫妻临牺牲前都不知道对方当时的情况,组织上把他们的遗孤从一位同志的家里找到,先是送往长春,然后送往苏联学习。她无亲无故但却性格开朗活泼。他对她有一种父辈的痛爱,他觉得和她在一起他变得年轻了,不再那么烦躁不安了。在人少的非正式场合,他们甚至还互相开一些有趣的玩笑。

会晤结束以后关山林留巴浦洛夫上校吃饭,从个人感情的角度讲关山林并不喜欢这些自命不凡的老毛子,但是他是一名军人,他不得不执行上峰的指示,对老大哥同志尽可能地表示出友好和尊敬。他们吃的是湖南的烤菜。关山林和巴甫洛夫各坐一方,年轻的女翻译坐他们当中。巴甫洛夫个子矮小身体肥胖,在熏血肠和透味烤火腿端上来的时候他赞不绝口,喜形于色,不过更让他津津乐道的还是茅台酒。在将一片油浸透亮的火腿肉吞下肚子里后巴甫洛夫对关山林说了一句什么。关山林.转头看着女翻译。他发现她什么也没吃,她正看着他,她的美丽的眼睛里有一层蒙蒙的泪雾。她说,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关山林的脸上毫无表情。这是上校的话吗?他问。不,这是我的话,她说。告诉我上校刚才说的是什么,他说。上校说,中国厨师是用什么方法把动物脂肪变成毫不相干的美味馔肴的,这简直是个奇迹,她说。他把目光转向巴甫洛夫,脸上带着一种悠久的骄傲,说,上校,除了吃的东西之外,中国人不会再变什么,我们更讲究表里如一和忠诚。范琴娜把关山林的这句话翻了过去,巴甫洛夫听罢畅怀大笑,然后又说了一句什么。关山林把目光再次转向范琴娜。她的眼睛早已在那里等着了。她说,我不知道你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打听你,我差一点儿就去北京找你了。她美丽的眼睛里的雾水越来越重,很快就会变成雨了。关山林粗犷的脸平静得就像一片冷峙的战场,他用平稳的声音说,告诉我上校的话。她在喉头哽噎了一下,她说,上校说,你不但是位令人钦佩的军人,还是一位天才的外交家,他说你的话很幽默——可我觉得你是个根本不顾及别人的人,你一点儿也不幽默!她在最后那句话上提高了声音,这让巴甫洛夫上校有些吃惊,他想他刚才说的是一句轻松的话,有必要把音节拔那么高吗?关山林似乎是笑了一下,他坐在那里很稳,腰背笔直,目光丝毫不游移。他说,你什么都不懂,你还是个孩子,但如果你想来第二次,在工作的时候说这种话,我就下令降你的职!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不看她,他端起茅台酒杯,冲着巴甫洛夫举了举,说,为你那狗屁的幽默干杯!

那天晚上关山林回到家时有一种烦躁的表情。他先嫌司机把车开得太快。又没仗给你打,你开那么快干什么?他说。在敲了三次自己家的门后他似乎不耐烦等了,竟一脚把门踢开走了进去,吓得跑来开门的朱妈连忙贴着走廊的墙壁站着,害怕挡了他的道。这天是周末,他第一次破例没有问老大路阳的情况,也没有去孩子们睡的房间看看那个在梦中还在诡秘微笑着的宝贝大儿子,害得朱妈一直没敢栓门,直到半夜还坐在床边等着他进去“查铺”。乌云那天在赶写一份报告。乌云放下笔,走过去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门锁,什么也没说。她在关山林听不见的地方小声吩咐朱妈,让朱妈用凳子把门顶上,明天再请修缮队的工人师傅来换锁,然后她进了屋。她问关山林吃过饭没有。关山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只管在那里脱衣服。他把脱下来的衣服往旁边随便一丢,就上了床,拉过被子就睡了。这是他出差半个月后第一次回家,对乌云来说这是一份牵挂告一段落的突然欣喜,她本来有很多话要对他说的,可是那一脚把它们全踢得无踪无影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发火,他可以责备她们没及时听见他的敲门声,但没有必要一定要把门踢破。她站在那儿,想她应该为他分担点什么,肯定有什么原因刺激了他。但她不知道怎么接近他。一床被子成了他固若金汤的防线,她不知道突破口在哪里。他太疲劳了,一切等明天再说吧,她这么对自己说。她从床头拿起他的衣服把它们挂到衣架上。她闻到一股浓烈的汗渍味。她能肯定他在这半个月时间里一次澡也没洗过,也许连脚都没洗过。这让有洁癖的她无论如何不能忍受。她轻声说,起来洗个澡再睡。他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不洗。她说,我把水给你放好,干净衣服给你拿出来,你快点儿洗,几下子就完。被子里的他没动。他肯定是累坏了。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走开了。她到厨房打了半盆热水,拿着肥皂和毛巾走回来。不洗澡,脚总该洗一下吧。几乎所有的军人都喜欢烫脚,那是解除疲乏的最好方式,他为什么和别的人不一样呢?她用一只凳子把洗脚盆架好,坐到床头,揭开被子的下端。他如果真的累了,不想动,那么她就来给他洗好了,当年在合江她嫁给他的那天晚上,她不就是这么做的吗?她把他的一只脚拿起来,轻轻移到水盆边,一只手去拿肥皂。他突然用力一蹬,脚从她的手中滑落,水盆倾倒在地上。她呆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猛地揭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瞪着眼冲她大喊,我说过了,我不洗脚!我不洗就不洗!她吃惊地看着他,半身水淋淋的,手里还捏着一块肥皂。她说,洗一下脚又有什么?难道不好吗?他喊道,不好!非常不好!她说,为什么’!他说,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的事就是不愿意!你这么做,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说,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想给你洗个脚。他说,我要你洗什么脚?他的脸上有一种恶毒的青苔在迅速蔓生,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嫌弃我,你嫌我,你连门都不给我开!他气得呼呼直喘气。泪水飞快地涌上她的眼眶,她想这算什么?这有什么意思?她想他太过分了。她使劲保持着声音的不变调。她说,我不想吵架。我们别吵架。他冷笑道,谁跟你吵架?你说我跟你吵架?你把我说得也太没有觉悟了!我可不是家庭妇女!她说,你这样会闹醒孩子的,实际上你已经把他们闹醒了。他的笑简直恶毒极了,好啊,他们醒了就让他们进来吧,也许他们也会嫌弃我,这样你就更得意了,你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他这么说。她的泪水流下来了,不可抑止地流下来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们。他知不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他把什么东西推倒了并用他的脚在上面践踏?他是个职业军人,一个出色的有着丰富经验的职业军人,他当然懂得如何杀伤对方,在这方面他太有经验了,他生杀予夺随心所欲,他是个蛮横霸道的老手!但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坏孩子,一个比路阳还要不可救药的坏孩子!她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的泪水越流越猛。她不愿他看到这个,她转过身来,从床上抱起一条被子,裤腿上一路滴淌着水走出屋去。她听见他在她的身后喊到,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想干什么?你究竟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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