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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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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阳怎么会这样?真的?我真的为你和这孩子难过?不能让孩子们再受?乌云,怀他的时候你吃过磺胺类,他怎!

两天以后,关山林接到调令,现在全中国最好的医生都聚集在北京,我给北京的同事写封信去,要他们帮你先联系一下。老葛要我对你说,我们革命了那么多年,还是受了什么刺激。上海的医生如,你就带孩子到北,前往西南军事工业基地工作。

乌云把粮票和钱寄走的当天又接到一封信,乌云拿到那信封,信是自己集贤老,一看地址,心里咯噔了一下。爹、妈,乌云心,你们饶了我吧,这次就算活剥了我,我半粒粮也不敢往外拿了呀!可是等她一看信才明白,那封信不是找她讨救济的,而是说老二会阳的事。七岁的会阳令姥爷姥姥忧心仲仲,他整天沉默寡言,行为呆钝,从早到晚都一个人待在角落里不声不响。有时候他也到外面去,到外面去他也找角落,不是鸡笼边就是粪坑边,吃饭的时间也不回来。天黑了,大人满世界找他,嗓子都喊破了,从他身边过他都不吭一声。姥爷姥姥在信中说,闺女呀,这孩子怕是落下毛病了,他爹是当大干部的,我们怕负不起责任哪,你还是把孩子接回去吧。乌云信没读完就落泪了。乌云想,我苦命的会阳呀。她一分钟也不想耽搁,要把会阳接回身边来。正好大哥巴托尔回东北探亲准备返回广东,乌云要大哥巴托尔绕道到湖南,把会阳带回湖南来。

肉吃我们也能挺着,他一个七尺男人,他得耗多少粮?他也不属于自己,他是国家的人,革命的人!还说,你告诉他,要倒进河里喂鱼他自己倒去,只要他不怕犯错误!可怜勤务兵,扛着个粮食袋来回走了几十里路,走得脚上打了几个大水泡,累得直吐白沫子。别人还挺奇怪,这个小战士在干嘛?扛着粮食袋来来回回地跑,说倒卖粮食吧不像,说练腿劲吧也不会,未必是在寻找失主?可如今年头,粮食比命贵,谁又会把一整袋粮食随随便便丢失了呢?丢人也不至于丢粮呀!

8月23日,人民解放军驻福建前线部队开始向盘踞在金。门、马祖岛的蒋军进行警告性炮击。关山林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消息,欣喜若狂。关山林想,嚷着打台湾嚷了几年了,眼见着一条丧家犬又苟延残喘了几年,这回大炮都响了,绝对是动真格的了。关山林很快写了一份请求调往福建前线的参战报告交了上去。关山林把那份请战报告写得情真意切。他在报告上写道,如果让我参战,我关山林若不把军旗插到台湾岛上,我关山林就宁肯做海峡鬼!关山林把这份报告交上去后,就天天盼着复音,同时密切注意报纸电台上有关炮击蒋军的动态,可是左等右等,既不见报告的复函,也听不见前线调兵遣将的消息,关山林坐卧不安,整天心不在焉的。乌云好生奇怪,问他,他也不说,支支吾吾一通过去了。

这回用不着全体出马,大家提议由双方的首席代表用每支枪各打一组,这叫中苏友谊枪响为证。巴甫洛夫跃跃欲试,他请关山林先打。关山林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对站在身边的范琴娜说,告诉他,在这里我是主人,我说了算,让他先露一脸。范琴娜将关山林的话委婉地翻了过去。巴甫洛夫也不推辞,自信地从枪台上取过那支镀铬的勃朗宁,走向靶台,熟练地退下弹匣,朝枪口里瞄了瞄,然后装上子弹,举枪瞄准二十五码之外的胸靶,少顷枪响,弹壳飞起,掉落在几步之外。规定一组为五发,子弹打完后,巴甫洛夫将枪收回,吹了吹枪口的一缕青烟。报靶员很快报上环数,上校打了三十九环。巴甫洛夫很得意。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不是玩枪老手只配给这个数字的创造者提靴子。

乌云最开始没有参加军官俱乐部的舞会,乌云在东北时就学会了跳舞,而且是舞会中的小鸽子,但她现在却没有时间和心情飞。星期六的晚上是她最忙碌的时候,那些家务事总是挑着星期六这一天突然堆到了她的面前,多得她都没有心思去数它们。就算这些事不计在自己的帐上,大儿子路阳在这一天从寄宿学校得意洋洋地回来了,这个小魔鬼正迫不及待地要把他在一周时间里学到或想到的破坏活动全部施展出来呢。对此乌云不得不精神紧张地瞪大眼睛,随时随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转,否则他那些伟大的创举只要干出随便的一件,就足够你一辈子后悔不迭。但是有一天,乌云还是去参加了军官俱乐部的舞会,那是关山林要她去的。关山林邀请苏联军事顾问团的顾问们参加基地的军官舞会。苏联顾问中有两个有妻子,他们非常高兴地表示将携妻子参加中国战友的舞会,以示礼节。基地最高军事长官关山林当然也得带着妻子一同参加了。乌云忧心忡忡,她真的无心跳舞,她有一套很合体的毛呢料军官便装,皮鞋也很新;可是路阳怎么办呢?她可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把这个小破坏分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关山林处理这一类事情十分果断,他命令勤务兵在家里看住路阳,然后他虎着脸对七岁的儿子说,你听着,要是你把家里弄乱了,我回来以后就下令打你二十军棍!如果情况比这还坏,我就关你的禁闭,叫你三天不能到外面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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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终于得知关山林被隔离审查的原因之后如棍击头,半天说不出话来。关山林连着两个星期没有回家,这已经让她心有疑虑,忐忑不安了,现在她的不安得到了证实。乌云几乎想也没想就跑到校政治部,把金子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关于这段过于简单的故事人家早已从另一份交待材料中听到过了,自然不会引起更多兴趣。政治部的同志要乌云回卫生所去继续工作,不要乱蹿,不要乱讲话,不要扰乱三反运动大方向。现在的问题不是再发现几个小狼崽小狐狸,而是要把已经掉进陷阱里的老虎捉进笼子里去。

乌云在河北空干校最初的日子快乐而又充实。

邵越在这个家庭中的头几天是风光的。关山林在部里的事需要邵越办的不多,大单位的机关和作战部队不同,这里一切都有专人司职,连送文件打开水都有专人负责。邵越实际上不是关山林的勤务员,而是他的管家。邵越好动不好静,在机关里,没事干时老打瞌睡,求着关山林要事做时,关山林往往拿不出来,有时逼得没办法了,明明可以打电话办的事,干脆把电话晾着,写个条子,要邵越去办。回到家里的时候邵越的事就多了,那时候的家并不是现在概念的家,所谓家,只是关山林分的宿舍。乌云在自己的单位住,有规定只有军官和军官家属才能每周回家一次,这样的家,邵越才能做主管。操持关山林的日常起居是主要的,有了两间房子,也有了简单的家当,收拾照料都需要人来干,邵越乐此不疲,满腔热忱,里里外外反反复复地忙来忙去。有的时候关山林晚上把文件带回来处理,需要安静,邵越却老是去打扰他,一会儿让关山林起身好让他拖地板,一会儿翻箱倒柜弄得屋里惊天动地。关山林说,你不要弄了,屋里不是很干净了吗?邵越一边忙着一边说,你觉得干净吗?我怎么老是觉得不顺眼呢!邵越忙碌着,恨不得床脚都一天擦拭八遍。关山林说,打仗的时候总也没见你这么爱干净过,十天半个月也不洗脸,眼屎半寸厚,都招蚊子了,也没见你洗一洗,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邵越振振有辞道,打仗的时候没条件,现在革命成功了,有条件了,还不兴人家讲究讲究吗?关山林说,就算讲究也得有个分寸,哪有一天到晚拿这屋子出气的,你自己看看,这地板都被你磨得快穿底了。邵越突然灰心丧气地丢了抹布,一屁股坐下,说,我不这样又能干什么,没有事干,人都闲得快发霉了。关山林说,你不会干点儿别的,比方看点儿书、识点儿字、学学文化,比抹地板不强百倍!邵越神经兮兮地笑,说,我又不是不识字,我能写自己的名字,还会背小九九,文化再多了我也拿它没有用。邵越说罢把关山林甩在一边,又去抹他的地,弄得屋里水淋淋地像闹了洪灾。关山林拿他没办法,只好躲到一边,由着他折腾。关山林担心的是邵越不安心,待不惯了他会闹着走,他不想邵越离开自己,所以对邵越不但是听之任之,有时候简直就是怂恿。有一次邵越出门买东西,在街上遇到一个在空军工作的老乡,两个人越谈越近乎,就跑到小饭馆里要了一瓶二锅头,就着一盘饺子喝着。喝罢酒又去空军部队的驻地玩。到了晚上,关山林左等有等,邵越没回来,就有些急了,不知他出了什么事。那天是星期日,乌云在家里。乌云安慰关山林说,邵越那么大个人,又是个机灵鬼,出不了事。关山林说,要是遇到国民党特务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乌云说,你怎么老是往坏处想呢?你就不想想他会好好的回来!关山林急坏了,豹子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口里念念有声地说,他可别出什么事,他要是闹出什么事,我非毙了他!乌云说,你能不能安静地坐着?你这样转让人头晕。邵越是半夜里回来的,他哼着小调微醺着一个人走了二十里地,从京郊走回家。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关山林和乌云还坐在灯下守着。邵越嘻嘻笑着,说,怎么还不睡?你们聊天呐!乌云怕关山林发火,关山林却没发,问明了情况,关山林脸上的表情春夏秋冬地变幻了一阵,后来开口说,你吃饭没有,要没吃乌云给小东西买了包饼干,你拿开水泡泡吃了它。邵越打个酒嗝,说,吃了,吃了,现在还撑得慌呢,就是有点困,你们要没事,我先睡去。说罢起身回到他的房间,一会儿房间里就发出轻松的鼾声。关山林进屋给他盖好了被子,拉熄了灯,回到自己卧室里,乌云也正给小东西掖被子呢。乌云把小东西手脚掖好,脱了衣服,熄灯上床,躺到关山林身边,忍了一会儿没忍住,说,唉,你就没注意到,邵越他喝了酒呢。关山林说,我怎么会没注意他一进门我就闻到了,我总不能让他把酒吐出来吧!乌云说,那你也不能不批评他,他又是喝酒,又是深更半夜才回来,要不批评,日后他说不定还在外面过夜呢!关山林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在黑暗中闷闷地说,你让他怎么办?他当了那么久的警卫员,整天精神高度紧张,现在一闲,还不用出毛病来?乌云说,你这是宠着他往自由散漫去,你这样宠他,迟早会闯出祸来的。关山林不爱听,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事,睡觉。关山林说完就翻了个身,把背朝着乌云睡了。乌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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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打得异常激烈,一时相持不下。

当下自是不说什么,过后吴晋水就开始行动。那段日子部队休整待命,有时间操办这件事。吴晋水先是要政治部主任去汉口办事时把师长老婆的行踪打听清楚。政治部主任到了武汉就找先遣兵团的人,通过军用台和沈阳方面联系,费了几道周折,弄清楚乌云现在是在一家战地医院里。政治部主任回来以后就把情况向吴晋水汇报了。吴晋水又写了一封信,要通讯员送去军部自己一个搞后勤的老乡那里,信上把关山林的情况说了,乌云的情况也说了,要老乡帮忙把乌云调到他那里来。老乡爽快得很,当下就叫通讯员带了张纸条回来,纸条上只四个字:把人弄来。吴晋水看过纸条便会心地一笑。事情办到这一步,万事只欠东风了。吴晋水便去找东风。吴晋水把事情全告诉关山林了。关山林先是一阵激动,后来又为难,因为部队已接到命令,向湖南开拔,要打白崇禧了。吴晋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傻,小乌弄来又不是要她去打仗,军后勤多大的摊子安不下她,要她跟着你去风餐露宿地拼命?关山林想想也对,自然就同意下来。剩下的就是派谁去接乌云的问题。乌云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来部队。那个时候关山林不知道乌云怀孕的事,知道了就不会是那个样子了,可是不知道。接乌云的最好人选是邵越,但是马上要打仗了,邵越是不能去的,想来想去,就决定还是靳忠人去。当下把靳忠人找来交待清楚,又去供需处领了一笔盘缠,说走就走,第二天人就上路了。

关山林在指挥所里,早就五内如焚了。关山林摔了帽子,亮出热气腾腾的光脑袋,衣扣一溜地拽开了,困豹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乒乒乓乓地摔打东西,把挡道的参谋推得东倒西歪。关山林遇到硬仗的兴奋早已被久攻不下的烦躁和耻辱替代了。纵队司令员三番五次打电话来。司令员说,关山林你到底能不能打下来?你要打不下来别充硬汉,你言语一声,我换人上!关山林撂下电话,哆嗦着嘴唇,脸色都变了,咬牙切齿地说,我就不信,青年军他未必就不是娘生的!他就比老子多生一个头!他就是多生一个头,我也要把他活活咬下来!关山林说,参谋长,把胡至杰撤下来,换二梯队上!吴晋水在一边说,老关,这回我上!关山林说,行!关山林说,让十二团十三团同时上,十四团做接应,你我各领一个团,从两头往里打,这回要打不下青年军,不要说九师在纵队首长面前抬不起头,我关山林头一个找块石头撞死!老袁你带十四团,你在家里守着。袁正芳说,师长还是你在家守着,我和政委上。关山林豹眼一瞪,说,你狗日的存心抢我?!袁正芳见关山林动了性子,知道争也没用,人家是一号首长,人家说了算,便闷闷地不开口。关山林又说,老袁你也闲不下,你去给我们收集点儿火焰筒和手榴弹来,越多越好。你再把十四团看住,你看我们僵住了,你就带人往上冲,踏也把狗日的二0七师踏平了!

邵越脱口喊道,乌云!然后撒腿就朝河滩上跑去。邵越一边跑一边扯着嗓门大叫,乌云!乌云!乌云听见岸上有人叫,就扭过脸来,那一扭就看见了朝河边奔来的邵越,并顺着邵越往后指着的手看见了河岸上站着的关山林。乌云嗓子眼里的歌声戛然断掉了,接替而来的是从心腔直蹿到那儿的一颗几乎停止了跳动的心。她的脸刷地白了,傻了似的站在船头,目光呆呆地盯着远远站在河岸上的关山林。

学习是提前结束的。大反攻已开始了,部队对卫生人员突然加大了使用量,学校里除了几个护理班,连乌云这样的药理班学员也都提前结束了学业,分往各个作战部队。分配是统一的,像白淑芬,原来是地方上的学员,按规定毕业后应该回到地方上去,现在部队急需用人,立时三刻就发放军装参了军,把白淑芬高兴得什么似的。乌云和德米也没有分回原先的部队,而是分到东野一兵团野战总医院。分配当天,乌云和白淑芬、德米拿了命令就收拾行李离开了学校,三个人爬上一辆卡车到了哈尔滨,再从哈尔滨坐火车到靠山屯。当时长春尚在郑洞国手里,还没解放,火车往前不通了,三个人又撵着一支支前大军的队伍,坐着人家的胶皮轱辘大车到了一兵团的野战总医院。报到当天,工作分配下来,白淑芬和德米仍然继续往前走,直接到前方战地医院,乌云却被留了下来。乌云知道自己被留在了野战总医院后急了,立刻去找干部主

新房是专门布置出来的一间小木屋,张如屏特意叫战士把新房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把炕烧得暖暖的。外面下着大雪,一进屋暖得就穿不住大衣。屋里布置得很简单,除了一张炕,另外有两张凳子,一个马扎子。炕上有两床新棉絮,窗户上贴了一对喜字窗花。马扎上放着一个簸箕,里面装着花生、红枣、榛子、冻梨,是用来待客的。张如屏抱歉地对关山林说,老关,事情来得太急,本想好好给你们布置一下,弄得体面一点儿,大家再热闹热闹,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你得担待点儿。关山林感激地说,老张你别这么说,我和乌云的事全靠你周旋,你算我们的半个月老,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再说这屋子够阔气的了,想想我那些现在还躺在林口雪窝子里的战士,想想老金,我这已是共产主义天堂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说别的,这辈子能在这样的新房里躺一夜,赶明天壮烈了都值!张如屏说,老关你快打住,我知道你大喜之日,心情激动,但是也不能放马由缰地胡说,你给我好好过你的新婚之夜,好好地多住些日子,咱们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咱们眼见已熬到共产主义的门口了,还不争取好好活它一把呀!行了,良宵夜短,这里没我的事了,我也该知点儿趣,早早走。张如屏说罢,又转身笑眯眯地对一旁的乌云说,小乌,我今天可是看在老关的面子上,替你打了掩护,明天你和老关得回请我。菜我准备,酒钱你们掏,明天你就是喝醉,也得敬我三杯。乌云拘谨地说,首长,那我明天说什么也敬你。张如屏说,别说首长,照今天这场子,我该叫你弟媳妇,三天之内,爱叫你叫我哥,不爱叫你叫我大名,咱们过了三天再照规矩办。好了好了,我得走了,再说下去,这夜又短去一分,遭人骂。张如屏笑嘻嘻地说着出了门。一会儿又推开门探进脑袋来说,老关,门口我已给放了个岗,下命令天王老子也不许来打搅你们,你们就放心歇着吧,啊?然后收回脑袋,把门带死,咔嚓咔嚓踩着院子里的积雪走了。

张如屏觉得有意思,笑着说,怎么样,小乌,你也谈谈吧,谈谈你是怎么考虑的,你放开谈,不要有顾虑,组织上考虑这事,主要还是从工作上出发,当然,生活上也是需要考虑的,组织上会考虑各方面的情况,总之是要把这件事办好。

黄昏时分,伤亡过半的八团奉命撤出战斗,他们在夕阳惨淡的余辉中抬着战友们流淌着鲜血和耷拉着肢体的担架缓缓离开铁路线,从城西出城,十天以前,他们就是从这里高举着战旗呐喊着冲进城来的。灼烤的夏风中,城外的血腥味比市区中的血腥味淡了许多,也纯了许多,也许是这个原因,八团的干部战士突然之间一下子都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乌云离开独立旅好几个月了,心里也着实惦记着旅里,虽说她到独立旅当兵没几天,可打心里,她早已把独立旅当成了自己的家,把旅里的干部战士当成了自己的兄长、只要邵越一来,她就缠着打听旅里的事,邵越就眉飞色舞地说给她听,说旅里最近在什么地方,打了什么仗,歼灭了多少土匪,缴了多少枪支马匹,说谁谁捉了多少土匪,谁谁在马上打瞌睡,行军时摔了下来,把脸摔肿了,谁谁没护好枪,冻了枪栓,逢了遭遇战一时没拉开枪栓,让土匪的子弹咬了腚。说得最多的,当然还是旅长关山林,说他怎么指挥打仗,怎么身先士卒,怎么三天三夜不睡觉,带着部队在深山老林里追剿土匪。邵越一说到旅长就来情绪,眼珠子也亮了,耳轮子也红了,连比带划,唾沫星子直飞,把乌云听得张口结舌入了迷。乌云就想,咱们旅长可是个英雄呢!把这个想法说给邵越听,邵越不以为然地说,瞧你这话说的,咱们旅长他当然是个英雄,他能不是英雄吗?咱们旅长红军时候就当连长,爬雪山,过草地,没少吃苦,没少打仗。抗战时我在冀西跟他那会儿,有一次吃了日本鬼子的包围,他腿上挨了一枪,腰眼里也中了一枚手榴弹弹片,就那样,他还撑着用刺刀拼倒了四个小鬼子,让你说说,不是英雄,谁能做成这样?乌云听得热血在周身里蹿,缠着邵越要他多讲些旅长的故事给她听。邵越也不拒绝,把他知道的择一些血腥味浓的,绘声绘色讲给乌云听,让乌云听得心惊胆战又欲罢不能。等回到班里,乌云就把那些故事学说给班上的同学听,听得那两个修女连忙划着十字走开。班上的同学们都说,乌云你有这么一个勇敢的旅长,可真福气。乌云嘴上不说,心里自然有许多的得意,想自己因为有了一个勇敢的旅长,比班上别的同学,怎么也多了一份荣誉呢!

不说你有多大年纪,

这是不熟识的,若是熟人,也少不得一通寒暄:

乌云到独立旅一报到,人家把关山林介绍给她,乌云一看,原来这位到伊兰自己家里去过一次的黑大个竟是自己的旅长,当时就吃惊不小,红着脸,手里揪着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也不知道说话,只管低着头。穷人家的女儿,草原上长大的,平日没见过多少世面,兵匪什么的到是见识过,就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只觉得这个官凶煞得很,见了部下连个笑脸也不给,不像他背后那个叫邵越的卫士,细眉细眼,娃娃脸,见人一睑的顽皮笑意。正琢磨着,那边关山林一脸严肃,正眼也不瞟新来的小女兵一下,说了一句,把长辫子剪了,发一身衣服,让她去卫生队报到!说完这话,人就走掉了。乌云还在发愣,一旁政治委员金可笑眯眯地说,邵越,你去,带小乌去处理一下个人卫生,到后勤领一套军装,再通知卫生队来领人。邵越听了,响亮地答了一声:哎!领着乌云出了旅部。

1945年在冀西因枪毙了一名逃跑的排长受党内警告处分。1960年在湖南因违反组织纪律用五十元钱买了十个鸡蛋受党内批评处分。1963年因军事教条化倾向受行政记过处分。

有没有投过敌?有没有加入过反动党派?

你们是什么意思?!

请你坐下,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

没有。

有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

没有!

有没有动摇过对党的信念?

没有!!没有!

请你不要激动。好,请你告诉我们,你是什么时候在总参工作的?

1950年11月至1952年2月。

认识罗瑞卿吗?

认识。

怎么认识的?

他是总参领导,总参的人谁不认识?

你们是什么关系?

上下级。

我们的意思是,除了工作之外,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关系?

没有。

他们要他写材料,所有有关他所知道的罗瑞卿的材料,包括他本人在总参期间所有的经历。对于后者他还能够对付,可前者他就犯难了,他没有什么材料可以提供给他们的。他们对他交上去的材料十分不满意,打回来让他重新写,他们启发他罗哪天在下面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事,这些都可以写出来。这回他清楚了,于是就写,某年某月某日,我奉命到总参报到,罗瑞卿同志和我谈话,要我安心总参的工作。某年某月某日,我陪罗总长到某地检查工作,罗总长表扬了谁,批评了谁。某年某月某日,在总参小灶食堂吃饭,罗总长同刘副部长打赌,说自己一顿能吃四条半斤重的鱼,还开玩笑说他前世是猫变的。等等。

材料交上去,人家还是不高兴,说你这哪里是材料?关山林问什么才是材料?人家不直说,而问,难道你就没听到和看到罗瑞卿的篡党篡军阴谋?关山林说,没有,我们都很信任他。人家说,那你是什么态度?关山林火了,说,扯鸡巴淡!我是什么态度,你说我是什么态度?他是我的上级,我是他的下级,我就是这个态度!人家说,你知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你知不知道毛主席和林总在他这个问题上的意见?关山林说,我怎么不知道?文件都传达了。人家说,那你还这样。关山林说,这是这,那是那,两码事儿!人家看关山林执迷不悟的样子,就走了。

过了几天,关山林被带到西山的一个院子里。走的时候神秘兮兮,也不说到哪儿去,也不说有什么事,到了那里人家才告诉他,是林彪同志要接见他。关山林一下子就激动了。从1946年出关进东北一直到调往总参期间,他一直在林总手下工作。他和林总见过几次面,但都没有机会说话。和罗荣桓政治委员倒是说过话,和参谋长刘亚楼就更熟了。作为四野的老兵,他对林总敬仰和钦佩得五体投地,他是他手下的一名光荣的战士呀!关山林坐在那里心潮澎湃地等着,心里想,不知林总现在身体怎么样?等呀等呀,一直等了两个多钟头,终于等来了。但不是林总,是叶群。那个女人一进门就装腔作势地说,哪位是关山林同志呀?关山林站起来,向叶群敬了个礼,说,我是关山林。叶群热情地和关山林握手,说,关山林同志,林总有事不能来,他要我向你问好。关山林感激地说,谢谢!谢谢林总!谢谢叶主任!叶群说,怎么样,关山林同志,我们坐下来谈谈?于是他们就坐下来谈。开始叶群绕了一个圈子,说了一些诸如现在工作得怎么样呀,四野的同志都是好同志呀之类的话,然后她把话锋一转,便说到正题上。叶群说,关山林同志呀,听说你在罗瑞卿篡军夺权问题上有些立场不坚定睐,你是不是有些立场不坚定呀?关山林说,没有,我没有。叶群说,没有就好,他们向我汇报,我就不相信,林总也不相信,四野的老同志,觉悟不可能有这么低嘛。这是两条路线的斗争,毛主席和林副统帅态度是十分明朗的,我们应该旗帜鲜明,四野的同志更应该旗帜鲜明。关山林说,这个我明白。叶群高兴地说,明白就好,明白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嘛!我早说过他们小题大作,他们不知道四野,不知道什么是四野,四野是随随便便的吗!

关山林本来不该再说什么。他们什么都谈了,他们又什么都没谈。叶群显然很忙,她已经欠起身子表示要走的意思了,她走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已经在百忙之中屈驾接见过他了,她不可能再接见他。但是关山林却突然一下子犯了犟毛病,他不想让人认为他是两面派,他不想把一些事弄得模棱两可、含含糊糊。关山林说,叶主任,我还有一句话,这话我得说。组织上要我写材料,我执行,我有什么说什么,我没有的,不知道的,我就不能说,我说了不就是胡说了吗?叶群已经站起来了,她本来有了一种轻松的表情,愉快的表情,关山林的话使她的那些表情受到了伤害。你是什么意思?她把已经迈出去的步子收住,睥睨着眼睛问。关山林说,我的意思是,组织上要我写材料,我写了,至于是不是组织上需要的那种材料,我就没有办法了。叶群看了看关山林,好像是看关山林是不是四野的。关山林当然是,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关山林不是她所认为的那种四野的,这一点儿也毫无疑问。叶群笑了一下,至少关山林是这么认为的,叶群说,好吧。叶群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她再没有说什么,抛下关山林走了。关山林站在那里想,她说好吧,那是什么意思呢?但是关山林很快忘记了这件事,他的念头已经转到了别的方面,他在为没能见到林总而感到遗憾。

关山林被送回西苑的那个院子里,继续写回忆材料,但是显然对他的指望已经不那么大了。慢慢地,他被允许可以走出他住的那个小院子,因此他碰到了好几个过去在总参共过事的老同事。他们和他一样在院子里散步。可以说些简单的话,但是不能谈别的。四个月后隔离解除,但是还不能回原单位,有命令组织他们办学习班,这个时候关山林获准给家里打电话。乌云在电话那头

狂情邪王的叛逃女人笔趣阁

焦急万分地喊道,是你吗?!你在哪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关山林把耳机拿开了些,说,你嚷什么嚷?你把我耳朵都震聋了。乌云说,组织上只说你上北京学习,内容保密,要我们不得打听你的情况,都四个月了,让我担心死了!关山林说,有什么好担心的?叫你不打听你就不打听,你还是打听了嘛。过去别说四个月,一年半载不是也没消息吗,现在没枪没炮的,还能死人不成?乌云说,你没事儿吧?关山林说,没事儿。乌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关山林说,现在回不来,还得办学习班。乌云说,办什么学习班?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关山林说,怎么又打听上了?烦不烦?说着放下电话,电话放下了,人却没走开,关山林在北京发愣,乌云在重庆发愣,隔着几千里路,两个人都在不约而同的想,不是没枪没炮吗,怎么又像打仗那会儿紧张起来了?

关山林是在深秋的时候回到重庆的,踏上火车的时候他重重地吐了口气,心里想,妈的,难怪现在是那些文化人坐天下,光这学习班就够人受的,下回再叫蹲学习班,我申请去川藏高原修公路去!火车开动的时候关山林有一种逃离樊笼的感觉。他在心里快乐地想,去你妈的北京!想这个的时候他坐在软卧车厢里冲着窗外的站台扮了个鬼脸,惹得他对面的一个老者疑惑地盯着他,好像他哪根神经出了毛病。

可是,有两点关山林却不知道,一个是在关山林离开学习班动身回重庆的同时,有一份关于他的材料通过军邮寄往了重庆,材料级别为“机密”。另一个是两个月前,他所在的军代办调来一位副政委,叫庞若飞,此人来自总后机关,四十出头,精瘦矫健,曾在军中大比武中一气捅倒了一百四十九个草靶而面不改色。这个人,将在关山林的生命旅程中扮演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乌云:你好。

终于接到了你的信,让我久悬的一颗心落了下来。老葛说我瞎操心,说我老把事情往坏处想,接到你的信后他很得意,说打了那么多年仗,不说料事如神,起码的乐观和自信还是有的。他这回倒是真对了。这种事,我愿意他一百回都是对的,我一百回都是错的。

老关从北京有电话回,你就用不着再担什么心了,他们男同志比我们强,无论是党性还是斗争经验,这点我们不可不服。记得上封信你给我讲过那个太阳的故事,1948年打长春时老关负了伤,伤愈归队你放不下心,他把你带到户外,站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他指着地平线上刚刚升起的那一轮红日说,我是太阳!今天把我打下去,明天我照样能再升起来!老关这话说得多么好啊!我永远也忘记不了这句话!是的,他们是太阳,真的是太阳!没有什么能击倒他们!就算击倒了,第二天黎明,他们还会不屈不挠地升起来,继续燃烧他们的生命!

他们是太阳,我们也应该是!

我们都来做太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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