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还得像男人一样扛着成箱成,美欣这么一个年近四十,每天上厕所要人,几乎没有一分钟的消停。正是万事开头难的阶段,儿子他们的事业还刚刚开始,吃饭要人。洗澡要人。想到孩子那么年幼就因为父母无暇照顾,被逼着离开家到陌生的地方去跟别人一起生活,老太太觉得心里实在不落忍。而儿子媳妇那么忙碌,却又不能不照顾自己,老太太一天天看,开车几个,杰森没过,而且自己得病之后,落下了一个毛病——憋不住尿,否则就会尿裤子,一有尿意就得马,单这一桩事就基本上得把两口子中的一个拴在家里。偶尔俩人都不在,里面说的不是叽里呱啦的英语,老太太也不敢去接此起彼伏响,就是佶屈聱牙的上海话,老太太一句也听不懂,要是耽误了儿子他们的事,可不又是罪过么?
俗话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老太太连个嗝儿都没有打就顺利接受了海明先斩后奏的婚姻,这让原本为此担心不已的一大家子人总于松了口气。他们感叹于老太太的开明,但是他们不知道,从老爷子走了,老太太的那股心气实际上也跟着老爷子走了,既然只是老爷子活在世上的眼睛,那就没权利动嘴,动手,看见了儿女好就知足如意了。老太太唯一提出的就是让海明带媳妇回来给她见见:“虽说你在外头是结了婚了,可到底行的是洋礼。家里街坊四邻的都不知道,你爸也不知道。海明啊,你看你能不能跟你媳妇商量商量,让她抽空回来一趟,在家里办个喜酒。一来告诉大家你娶媳妇了,二来也算是答谢一下亲戚朋友。再有一条,反正她迟早也得回来认门,不如赶早,趁着你哥和嫂子都在,家里人齐。你哥嫂在北京也是一大摊事,还有孩子,呆长了,他们心里也急!”
有一只小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最疼爱的小水怯生生地叫着她:“姥姥,姥姥,咱回家吧。”孩子叫着叫着,开始大哭:“姥姥,咱回家吧,他们把姥爷放冰箱里,我有点害怕!”老太太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一块肌肉蓦地抽动。她伸出手,将小水搂进怀里,像平常给他讲故事一样缓缓地说:“不怕啊,水。你姥爷……”说到这个称呼时那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撕裂了她,她从胸腔里挤出第一声沉恸的哀哭,再也说不下去了。
经过了这些日子一分一秒像零刀剐肉一样的煎熬,乔家的儿女们终于盼来了老爷子的苏醒。尽管由于脑梗塞影响了语言功能,再加上颈动脉下插的导管,老爷子无法说话,可他望着儿女们挤出的一丝微笑胜过了千言万语。水灵喜极而泣:“爸,你可真会吓人啊!”
“做吧。”海洋听完陈主任的话,沉思了好一阵子,再看看殷切地盼着他拿主意的姐姐妹妹,终于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由长子在手术风险告知单上签了字的老爷子很快被推进了做完手术可以直接转入观察护理的重症监护室,而儿女们被缄默却威严的监护室房门生生与父亲隔绝开来,开始了一分钟似乎都被拉长成为一个世纪的漫长等待。
“姐,姐夫,水灵,”谢言低头沉思半晌,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提出自己的意见:“我觉得这个院还是得转!虽说有危险,可到底也该试一试,北京的阜外和安贞都是心脏的专科医院,说不定人家能有什么特殊的法子呢!在这儿,说到底就是等着,万一耽误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摸”字刚一出口便戛然而止。大家眼前一花,老爷子就躺在了地上,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轰然倒地的。在他软垂在身体一侧的右手前,一张玲珑剔透的红中委屈地跳了几跳,钻进了桌子底下,终于不动了。
这天,一辆黑色奥迪车从他身边擦过,屁股上熟悉的车牌号码映入了他的眼帘,让他一时之间激动得屏住了呼吸。他玩命般地把自行车蹬得呼呼疯转,跟在奥迪车的后头。还好是北京繁华的干道,挤涌不动的车水马龙和没过多久就有一个的红绿灯让范磊得以始终紧贴着奥迪,没有被它甩下。在一座大厦外的停车场,他堵住了从车里出来的一个中年男人,虽然累得弓着身子像条虾米一样喘着粗气,可他揪住那男人的衣服,死也不撒手。车主莫名其妙地跟他拉扯起来,引来了保安,范磊得意而气愤地告诉他们:“快抓住他,他是偷车贼!这车是我大舅哥的,年前才丢!”
似乎随着新一年的到来,谢言曾经说过的“否极泰来”真的应验了。最先否极泰来的是海洋,而给他带来“泰”的大福星,竟然是谁也预料不到的沈致公。
“干吗呀你!说这些干什么!”水灵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地呵斥范磊,范磊像根本没听见她的埋怨,自顾自接着说下去:“可她回了家怎么样,一样高高兴兴地去上班,去卖货,让你们觉着她好像挺乐意挺开心的!说实话,我就是从那会儿爱上她的。那会儿她才16,还是个孩子呢!我们干吗这么做?就是不想让别人可怜同情我们,不想让别人觉得内疚,心里头有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