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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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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囹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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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大想了一想,傅:只用些不关痛。那时便不能再待了?”桓震自然不能对他明说,“那还不曾有。道:”他口中的梁大,姓梁名仲?”范大十分爽快,应道:“十日之内该当无妨。十日之后,梁大人便要回来,两位问这要做甚么。“既是公文未到,咱们便在,乃是这个枪峰驿的驿丞,平日常自诩怀才不遇,遇有来往官员须。甚少上驿来办事,都是驿卒到他家中去叫了才来。范大乃是这里资格最老的驿卒,便以他为,驿丞不在,要留宿一两个人,倒也不是甚么难事。桓震甚是识趣,连忙取了一小块银子,约莫七八钱重,塞在范大怀中道:“多多有劳!”那范大得了一注横财,十分欢喜,乐滋滋地去了。傅鼎臣引着桓震拴好了马,来到偏厢坐下,范大送上两壶凉茶来,两人赶了一天的路,都是又燥又渴,端起壶来喝了个饱。

傅之谟行针已毕,开了两个药方叫傅鼎臣煎煮,听说桓震无处投宿,当下便留他在医馆住下了。这一夜桓震与傅鼎臣同床而眠,两个年纪相仿的青年人在一起谈天说地,十分合得来。傅鼎臣告诉桓震,他傅家三代岐黄,傅之谟是山西有名的大方脉。傅鼎臣自小从父亲学医,但却对女科情有独钟。傅之谟对儿子喜爱女科甚是不满,屡次加以训斥。傅鼎臣因为这事与父亲吵了不止一次,也曾动过离开家自谋前程的念头,不过每次都是慑于严威,不了了之。桓震旅途劳顿,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这一觉直到天亮才醒。走出前堂,傅之谟已经在那里了。一见桓震出来,当下迎上来道:“桓公子,你道你昨夜负来那人是谁?”桓震好奇道:“是谁?”傅之谟神色凝重,一字一顿的道:“便是过四郎!”

他在县衙曾经居住过不短的时间,门房的差役也都知道他是县主好友周士昌的女婿,因此见他前来也不阻拦,任由他进了后衙。桓震问明蒋秉采正在后衙的思补斋,当下也不要人通传,自行走了过去。人尚未到,鼻中便闻到一股焦糊气味。桓震紧走几步,却见蒋秉采正蹲在思补斋前的一个小小花圃之中,花圃里烟焰炎炎,烧得十分壮观。他离着老远,便叫道:“老父母,小侄桓震求见!”连叫了几声,蒋秉采方才抬起头来,见是桓震,展颜道:“这几日正在思念世兄,不想世兄便屈尊降临。”桓震连称不敢,留神瞧他正在烧的物事,似乎便是一堆蝗虫,当下指着那火道:“不敢请问老父母,这是在做甚么?”蒋秉采手拈胡须,若有所思的道:“据东门外几个耆老说,这一场蝗灾,竟是百年一遇的!”桓震一惊,道:“那……”蒋秉采瞧着桓震,苦笑道:“可惜马大人定然不会理他是百年一遇还是千年一遇,只管祭祀蝗神就是了。”桓震奇道:“难道大同府处已有下帖了么?”蒋秉采摇了摇头,道:“那倒还不曾。只是以那马大人的为人,便是了下帖,定然又是叫各县摊派去请道士召将了。”言语之间尽是无奈。桓震问道:“马大人何故禁止捕蝗?倘若因此年成有歉,民不聊生,难道他便不怕干碍自己前程么?”蒋秉采犹疑道:“这本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真有蝗神保佑马大人不成?”

正在无计可施之际,突然听得一人远远叫道:“丕明兄,丕明兄!”周士昌一怔,突然面露喜色,也扬声应道:“衷白么?愚兄在这里!”那人说话之间便已奔至近前,握住周士昌双手,颤声道:“老哥哥,可担心死小弟了!”桓震定睛瞧时,只见那人约莫四十来岁光景,一身青布短打,腰间系了一根皮绦,足下一双软底皮靴,脸上胡子拉碴,一眼望去,却似个武行教头模样。周士昌回头对桓震道:“贤婿,快来厮见,这是老夫的至交好友,蒋秉采蒋衷白。”

周士昌脸色转和,道:“自当如此。震儿,你且安心在我这里养伤,其余一切慢慢再说。”桓震这下才真的傻了,原来刚才这老头子别扭了半天,就是为了这点事情!看来自己这现代人跟明朝人的思想还真是统一不到一块去啊。他心中暗忖,要想永远瞒紧自己的来历,就必定得学着用明朝人的脑子去思考。可是如果哪天真的做到了这一点,自己会不会也就在思想上退化了呢?左右想不通,索性不去理这个问题了。

网吧里有二十几台电脑,桓震用自己带来的程序光盘一一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很快便做完了活。老板又要他替自己的手提电脑也检查一下,桓震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了,接过老板的手提,不由得心里惊叹了一声:“这小子真有钱啊!”手提的配置不是一般的高,操作起来十分的顺畅。桓震麻利地安装好杀光盘,顺手按了光驱的弹出键,不料竟然没有半点反应。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按错了地方,又试了一遍,仍是不见动静。糟了,他有点慌,这种值钱的东西一旦坏了个什么零件,就算不是自己弄坏,万一老板硬要栽到自己头上,无凭无据的也只好吃这个哑巴亏,他桓震哪里赔得起?

这两人便是被押进了这样的一个地方。一进仓门,一股腐败粮食的气味迎面而来,中人欲呕。傅鼎臣还好,桓震却须用力闭住呼吸,才能控制自己不吐出来。押送的差役之中一个领模样的人叫道:“老秃子,快些出来,给你送肥羊来啦。”过了许久,一个秃头库子才磨磨蹭蹭地踱了出来,上下扫了桓傅二人几眼,轻描淡写的道:“暂且锁在后边罢。”两人身不由己,被推到了后进一间独门小室之中。桓震进得房门,只觉四下里一片黑暗,血腥气味扑鼻而来。过得片刻,眼睛才适应了黑暗,凝神看时,只见一张条凳上捆着一团血肉模糊的物体,他心念一动,猛然间想到:“这是一个人!”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两人在黑房之中待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竟不见有人前来。这一个多时辰之中,那条凳上捆着的人也不曾动得一动。桓震左等右等,渐渐焦躁起来,深为后悔。

正在自怨自艾之际,突然眼前一亮,房门霍然打开,一道光自外射了进来,照得桓震眼前一花。只听一人道:“二位,犯了甚么事情啊?”却是方才那秃头库子。傅鼎臣甚是乖觉,忙道:“也没甚么,只是一桩案子,要我二人做个干证,倒劳烦老哥了。”说着伸肘在桓震腰间一捅,压低声音道:“要钱!”桓震恍然大悟,原来这里大约便是一间刑讯房,这库子将自己二人押在这里不闻不问,多半是要给自己吃一个下马威,尔后便好掯诈钱财。他虽然本心并不愿意吃这种无名之亏,但在人屋檐下,哪得不低头,自己二人的身家性命都还握在对方手中,又能如何?当下一面心中暗自恶心,一面做出一副谄献嘴脸来,道:“正是。咱们这里有些微孝敬,不成甚意,只是略表咱哥儿两个之心。还请老哥开了锁链,好叫小的自取。”那库子笑道:“乖孩儿!”走过来三两下便将两人的枷锁开了去。桓震活动一下手脚,伸手到怀中去摸荷包,不想却摸了一个空,这才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银钱早在刘黑虎拦路的时候已经被抢去了,不由得心中大声叫苦。傅鼎臣见他迟迟不抽出手来,早料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当下笑道:“这位大哥,咱们兄弟手头有些儿不便。这样罢,请你大哥取我头上这根簪子,到延龄堂傅之谟那里,定有重酬。”那库子满脸不情愿,伸手拔了簪子,骂骂咧咧地去了。傅鼎臣笑道:“这样一来,家父便知道我二人告过了状了。”桓震恍然大悟,不由得十分佩服。

其实傅鼎臣这一着,也是险棋。倘若傅之谟并不在家,又或者马士英到了县衙,见过曾芳之后即刻命人去提傅之谟,那么他的计划便要落空。但他的运气实在很好,马士英见了曾芳,竟然绝口不提此事,只是叫了几个歌伎,花天酒地起来。傅之谟正在坐堂应诊,见那秃头库子持簪而来,只说桓傅二人押在仓中,略略寻思,便明白儿子定是拦府驾告状了。但此事本来与儿子无干,他干么要去告这无名之状?左右想不通,索性不去想了。当下取些银钱付过库子,便打点要去拜曾芳。在傅鼎臣本意,是要父亲得知讯息之后远远避开。岂知傅之谟这书呆子,非但不避,居然还自投罗网。傅鼎臣甚么都算了进去,只是忘记了自己父亲的秉性难移。

回头再说那库子得了好处,回转来果然对傅桓二人客气起来,将两人从那黑屋中请了出来,茶水款待。桓震一面喝茶,一面对了傅鼎臣大叹制度黑暗。

这个时候,马士英与曾芳的联谊活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马士英一手揽着一个歌伎,另一手擎着酒杯,不住向那歌伎口中灌酒。那歌伎饮了酒却不咽下,噙在口中,又嘴对嘴地喂给马士英喝了。曾芳在一旁呵呵大笑,道:“府尊真是风流表率!”马士英也是一番大笑,突然间笑声戛然而止,道:“哪里比得过曾兄!”曾芳一惊,细细端详马士英脸色,觉他并无他意,这才笑着应了一句“不敢”。马士英突然将酒杯向桌上一顿,作色道:“曾兄连寡妇也不放过,那可比敝府风流多了!”曾芳突然之间被他说出心中最隐秘之事,不由吓得两腿软,双手颤抖,端不稳酒杯,啪地一声跌在桌上,酒水横流,沾得他袍子上到处都是。他也顾不得收拾,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道:“下官知错,下官知错了!还求恩府宽宏大量,放下官一马,下官感激不尽!”马士英心中暗笑,心想你既破胆,我要诈索钱财便更加容易了。板起了一张脸孔,冷冷的道:“贵县犯的乃是国家之法,并非我马氏之法。士英虽然想保贵县,无奈国法无情,实在保不得!”曾芳吓得目瞪口呆,身子一软,跌坐在地,嗦嗦抖,裤裆间竟已湿了。

原来这位曾大老爷,与那过四郎的娘子吴氏早有私情。那过四郎原是商帮,时时要出门的,吴氏生得美貌,床第之间的功夫又是极佳,不费甚么力气便将一个曾县令弄得神魂颠倒,欲仙欲死。两人每日尽享鱼水之欢,只苦得一个过四郎碍眼。终于有一日,两个人正在欢好,过四郎突然回家,正撞了个着。曾芳连忙离去,四郎碍着县主威势,却不敢声张,待过娘子也不敢稍慢。按曾芳之意,便要长久如此下去。左右那过四郎一个孱头,也作不起反来。奈何吴氏却是蛇蝎心肠,嫌四郎碍事,定要设法除了。曾芳却不愿为她背这杀人的罪名,何况人死之后必要检验定讞,到时万一败露,自己的前程性命都要搭上。只得想了个折中办法,过家原有一个地窖,两人便将四郎手脚筋俱挑断了,下在地窖之中,日逐饮食供应,也只是保其不死而已。后来吴氏便去四处放风,道是四郎已经死在外路,曾芳更替她请了个节妇的旌表,从此二人往来甚欢,再无挂碍。哪知那日桓震求宿,敲门甚急,吴氏正在地窖给四郎送水,闻声匆匆出来叫骂,竟忘记了关上窖口。那过四郎脚筋本已挑断,不知怎么竟然爬了出来,大声求救,被桓震听见,这才有了后文。傅之谟前来报冤之时,曾芳委实已经吓得不知所措,强自镇定,连哄带吓送走了两人之后,愈想愈是心有余悸,从此再没去寻吴氏快活。哪成想今日知府突然驾到,竟如亲眼见的一般,一下击中要害,叫他怎么不怕?其实马士英也只不过是听了桓震讲述,约略猜到曾芳与那吴氏之间定有隐情,却没想到有这许多,不料一诈之下,曾芳竟然竹筒倒豆般的尽数供招。

马士英摆足了威风,想想也是时候用些软功了。当即将瘫软在地的曾芳搀了起来,正色道:“照大明律,官府与平人妻子通奸,共谋杀害亲夫,这是个甚么罪名,贵县想必清楚罢?”曾芳结结巴巴地道:“杖……杖一百,流……流三千里。”马士英笑道:“贵县不光***场上本事甚好,律例也是十分精通。”曾芳更加无地自容,却听马士英又道:“现下这事既然已经败露,贵县想必也有法子堵住那傅桓二人的嘴了?不然即便二人不再上告,于贵县的官声也是有碍,到明年考评之时,本府可不知道要怎么写了。”曾芳福至心灵,连忙身子一缩,又跪了下来,一把抱住马士英的大腿,泣道:“恩府救我,恩府救我!”涕泪交流,沾得马士英前襟上斑斑点点。

马士英心中虽觉厌恶,却并不推开他。故意沉吟片刻,这才道:“本府倒有一个法子,可以解得贵县之厄。只是……”曾芳甚是知趣,连忙道:“恩府若能设法敉平此事,便是下官的再生父母,此恩此德,下官毕生不忘。”马士英哈哈大笑,道:“好,好!本府现下是愈来愈喜欢你啦,这可也不能不把你留下了。”曾芳大喜,连忙站了起来,请教马士英的良策。

想这马士英乃是后来南明一个大大有名的奸臣,他出的点子,还能有甚么好点子了?傅鼎臣只道他秉性贪婪之外并无其他,是以出此计策,但桓震却是知道后来马士英与阮大铖朋比为奸,排挤史可法的种种行径,居然也一时糊涂,赞同了傅鼎臣的计划,以至于后来惹出一场大事,桓傅二人也从此卷入乱世,做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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