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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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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回 营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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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扯一番闲话,问道,朱由检放下杯子,始终觉得还是眼。终于酒过三巡,只是朱由检始终,桓震:袁崇焕为了,尚且要巴结宦官?”桓震好歹等到他问这一句,当下一五一十地将遵化诸般经历细说一遍,末了说到耿如杞被逮进京,便问他可有办法加以援手。

苦思半晌,倒也不能打断他,“百里此来,莫非是出了甚么,何况耿如杞乎?斧钺加于前而不避固然是英雄气概,又有甚么用处了,然而英雄之后却?气节这种东西,在他现代人观念之中,但要照着做去,佩服固然是佩,便觉得十分不值了。除此之外,他心中还存了另外的打算,只是此刻尚不知行得行不得。但想那耿如杞是个择善固执之人,如何能说得他动,倒叫人颇费思量。邓仕兴突然道:“不如去请耿夫人劝说一番,或能奏效。”桓震连连摇头,道:“这法子不好。你去见耿夫人,难道无须耿大人知道的么?”努力回忆从前看过的史书、评话之类,想要找出一个两个讨好上官成功的例子,岂知想来想去都是些陈年货色,不由得大叹中国人拍马屁的工夫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又想不知是否能求朱由检帮忙在京中疏通一番,但想起他在信邸时候对魏忠贤的惧怕之状,大约也不会有甚么法门。

邓仕兴见他神色不对,只道他伤后疲倦,当下笑道:“那么百里兄好生休息,耿大人也在养伤,仕兴须得过去照料,这便告退了。”当下轻轻出去,带上了门。桓震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战场之上,挥着长刀冲杀,被他斩杀的敌人,都用那种伤马也似的眼神瞧着他,长刀砍杀的人愈来愈多,瞧着他的眼睛也是愈来愈多。待到后来,非但是敌人的眼睛,更有自己士兵的眼睛。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已给冷汗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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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斥候给人推入,跪在地下,耿如杞温言道:“你不必怕。且告诉本道,究竟是甚么边情急报?”那斥候好半天心魂方定,颤颤的道:“哈刺慎……哈刺慎袭扰大安口!”耿如杞脸上变色,凛然道:“你说甚么?”那斥候道:“哈刺慎自大安口越城入关,一路抢掠,正在南下,现下已至宽河所。千户李率本部拦击,但敌势甚大,渐渐支持不住,请大人东胜、忠义二卫救援!”耿如杞呆若木鸡,好半天方才喃喃自语道:“救援?救援?你叫本道拿甚么去救?”他心中却也清楚,自己在这眼前这两营军队之中,已经军心尽失,倘若不能凭空弄出粮饷来,安抚他们也是难事,何况要倚仗他们作战?当真是痴心妄想。一时间只觉十数年宦海生涯,从没如今日这般有心无力。

桓震瞧着他们那些面黄肌瘦的脸,冻得瑟瑟抖的肩膀,皴裂流血的握矛的手,忽然之间明白了一桩事情:究竟为甚么明朝的将领在带明兵打清军的时候总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待到降了满清,反过来带领辫子兵屠杀汉人的时候,便如利刀绞肉一般,直杀得中华大地血流成河。瞧眼前这样的兵,怎么能与满清的精兵铁骑相抗?战而不利,非将之过,却是兵不能战。而所以兵不能战的原因,又是整个大明朝的官僚机器,已经从中间开始失灵了,朽坏了,崩塌了。

打得一阵,只觉脑中昏昏沉沉,全是一上四退五,三一三十一起来,听得军中梆子,已经打过了三更,当下撇了算盘,走出门去,要吸一下冬天的冷气。邓仕兴的房间,与本无斋正是对面相望。桓震一推门,便瞧见本无斋仍旧亮着灯光,想来耿如杞仍不曾歇息。犹豫片刻,走过去轻轻扣门,只听得里面道:“进来!”推门进去,但见耿如杞坐在几后,身上仍是白日见他时候的那身打扮,显见并不曾睡。面前摊着一封公文,似乎是方才正看的。他一面让座,一面问道:“军中一日,可还惯么?”桓震礼道:“尚好,多谢大人关怀。”耿如杞“嗯”了一声,仍是低下头去瞧那公文,脸上神色愈来愈是难看,双眉逐渐纠结在一处,终于猛力一拍桌子,怒道:“好无耻!”

桓震也知他十分不快,心想自己已然与惠登相闹翻,没了一个兄弟,难道现下为了瞒住自己身世秘密,又要没了另一个兄弟么?一时间热血涌上头顶,只想将一切统统倒将出来。口唇张了几张,究竟不知从何说起,难道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大哥是打从四五百年后来的人么?千言万语,终于都化作一声浩然长叹。

此刻他与傅山来回驳诘,两人引用的都是一些不可尽信的街谈巷语,一个说你敢政治投机我便要杀你,一个说你须得借我臂助,才能成就大事,这一个回合,却是不分胜负。以朱由检的身份,大可以一声令下,叫四名随从一起上前,便踩也能将两人踩死了。只是他的心中却有些什么东西,不准他那样做,有一个声音仿佛在诘问他:难道你要杀了你的刘伯温么?然而更多的却是顾忌,恐惧和担忧。这些感情,自从他身为皇家子弟,身为信王的那一天便已经存在了,它们混杂起来,叫他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面前的这两个人,难道正是上天降下,能帮助自己高枕安眠的人么?十六岁的年轻王爷,在他的心里一遍遍地扪心自问。

待得进了春华楼,那小苏三已经在台上献艺了,桓震却没心思瞧什么歌舞,一双眼睛四下逡巡,只是找不到朱由检。他心中奇怪,难道还没来到?难道约自己的并不是他?一个青衣小婢走上前来,福了一福,道:“两位可是桓公子和傅公子么?”桓震点头认了,只听她声音娇滴滴地道:“有位朱公子,在楼上雅间相候。”桓震这才明白,原来朱由检早已到了。既然如此,想必他那一干暗探,也已经在此伏下许久,忍不住扫视厅中,却并不见有一个人像个暗探模样。转念一想,不由得失笑,心道暗探若能给人一眼瞧出,那便不叫做暗探了。当下随着上楼去,走到最里面一间雅间门前,只听那小婢叫门道:“爷,人来啦!”房门应声而开。桓震心中微觉哪里不对,但却不及细想,一步跨了进去,哪知一脚刚刚迈进,背后给人一推,直向里跌了进来,险些仆倒在地。回头看时,却是傅山给人推入门来,连带将自己撞了进来。

杨太夫人闻听此言,脸上变色,须知对于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而言,还有甚么比给人断言死后不能往生极乐更加可怕的事情?一阵强风吹来,太夫人身子晃了一晃,微微抖,几乎摔将下去。当下惨然自语道:“各随缘去。”对着杨之易道:“尔好自为之,无改乃父之志。”说着纵身而下。桓震扑上前去阻拦,一把竟没拉住,眼睁睁地瞧着她从十数丈高的城墙直坠而下,摔得血肉模糊。

当晚饭后,几人在院中闲谈,桓震这才知道,原来周士昌当日上京,本意是要寻自己的一个同年,在京中刑部清吏司供职的,请他设法挽回蒋秉采之事,哪料到得京中,方才得知这同年数月以前得罪了魏忠贤,已给削了官职,逐回原籍去了。周士昌无法,只得暂且在临汾西馆住下,候灵丘那边有消息来,再作计较。不久听说蒋秉采罢官还乡,已然离开,想想自己在京无用,也要打点回灵丘去。哪料刚要启程,突然病,数度垂危,临汾西馆的执事见状不妙,将他祖孙赶出。幸好他虽然病重,神智倒还清醒,挣扎着写了一封书信,雇人送到公铭乙处。公铭乙闻听老友落难,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当下将两人接到自己家中居住。好在这公铭乙是个老年鳏夫,一个独女早已出嫁,家中正是冷清,倒乐得有人做伴。当下周士昌便在公家养病,直至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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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瞧着他一瞬间神色连变了数变,自然便解他这一摇头间的涵义。他叫这些暗探出来,虽然确有威胁之意,但是桓震抵死不讲,他也不能怎样。当下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当真作别了罢。”对着车外道:“徐应元,你叫人送桓公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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