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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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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回 歧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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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魏忠贤接下来的一句话又险些叫他心脏病作:不由得打了一个?竟然如同谈论草芥一般,推说身体不适,只觉此人谈论别人生死性命,”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那厮还没死么,回房去了,公铭乙叹道。

周士昌听得乃是为了营建生祠,脸上便有不愉之色,听到后来,更是面色铁青,饭也不曾吃得完,桓震瞧在眼中,暗想倘若。此刻也是决:“我便是不说,丕明偏要我说。虽是君子本,他疾恶如仇,却也难在宦海中立足啊。”桓震默然,岂不也是一般,心想自己现在?突然间心中灵机一动,自己结好魏忠贤,正愁没有资本,倘若能弄出一尊稀奇无比的坐像来,倒也可以出奇制胜。但世间凡是吹牛拍马的勾当,都是倡者得益最多,那个建造生祠的始作俑者浙江巡抚潘汝祯,不久便给提升做了南京刑部尚书。而浙江巡按的奏疏晚到一天,竟被罢官。但想那塑像也不可能再出甚么新花样,无非是镶金嵌玉,百般堆砌,即令再是贵重,也不过一具土偶而已,又能有甚么与众不同之处了。

朱由检沉吟道:“藩王不得交接大臣,这等事情,孤虽然有心,却也无力。”桓震早知是这等结局,虽然略感失望,倒也不出意料。只是耿如杞的事情,又须从别处设法了。这一顿年夜饭,吃得直是没滋没味。饭罢,桓震便告辞离去,又像进来时候一般,由傅山带他去换了衣服。傅山却要再回信王府去,说是明日信王入宫,他才来公家细谈。桓震点头答应,一路慢慢走回公家去,只觉京城的年夜,似乎分外寒冷。

忽然灵机一动,说道:“莫如我二人瞒了他做去,如何?”邓仕兴惊道:“不可!百里莫要胡来,万一事情不成,反要给耿大人惹祸上身。”桓震唯唯答应,心中却自有另一番计较。又谈片刻,邓仕兴说是将房间让给他养伤,自行别居,告辞离去。桓震一人躺在床上,脑中来回盘算,不觉又睡着了。

喘了几口大气,只觉得疼痛稍轻,扶着床沿慢慢坐了起来,瞧着这个自己实际上只安睡过一夜的房间,突然觉得无比亲切,一时间心中只觉活着真好。只听房门吱呀一响,却是耿如杞,叫人用软椅抬了进来。

耿如杞下定了决心,当即同桓震开门出去。桓震见孟豹已经将一干军士尽数集中在校场,心中暗道此人倒是一个将才,可惜头脑有些欠达了。当下叫了他过来,要他与粮运官二人领五百军,即刻入城,开大丰仓搬取米一百五十石,面一百五十石,余外不得多取一分一毫,限天亮前回报。倘若有人阻拦,只管捆绑起来便可,决不能妄伤人命。是时已经四更,孟豹领了军令,不敢耽搁,径自点人去了。

孟豹哼了一声,他并不关心甚么边报,哈刺慎抢掠也好,骚扰也好,关他孟豹甚么事情?他只是知道,要想吃饱肚子,穿上棉衣,便须先杀了面前这个耿如杞。当下第三次举起刀来,欲待要砍,却听桓震大叫道:“杀不得!”这一声却给孟豹听到了,他连着三次举刀,都给旁人打断,心中很是不快,恶狠狠地瞪了桓震一眼,道:“小子,要留遗言么?现下还早了些儿,等老子砍完姓耿的,再来砍你。”桓震心中通通直跳,硬着头皮道:“你不能杀耿大人。”孟豹倒像听到了甚么天大笑话一般,仰头哈哈狂笑起来,笑毕,大刀用力虚劈,喝道:“你说不杀,老子便不杀了么?除非他交出印信,才能留得一命。”

士兵们仍是望着耿如杞。他们并不说话,并不叫喊,更不哭泣,然而他们也不肯退去。他们只是那么默默地站着,展示着他们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苍老面容。耿如杞从前排缓缓走过。他知道这些士兵的苦楚,自从他来这里担任兵备的那一天起,心里便一直有那么一种不妙的预感:官逼兵反!为了不叫这个预感变做现实,他将衙署搬到了军营里,每日亲眼看着这些士兵,用自己的官职和威望弹压他们,可是终于到了这一天,当他的官职和威望,再也不足以战胜对克扣粮饷的痛恨,以及对棉衣棉裤的渴望的时候,这些士兵也便不再服从他的管束了。他们拿着他们的刀枪,静静地站在这里,索要原本便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桓震给他吓了一跳,当下问他何故这般怒。耿如杞喘了几口大气,怒色不减,随手抄起那封公文,向地下一丢,道:“百里你瞧!这便是咱们大明朝的忠臣了。”俯身捡起看时,却是顺天巡抚刘诏下,蓟州府批转的,大意是说要在蓟州替魏忠贤建立生祠,要各地官员预为准备。所谓预为准备,那自然是要钱给钱,要料给料,要工给工了。耿如杞并非牧民官,这事原轮不到他去操心,遵化县将这公文转给他看,纯是以示尊重。

傅山见他终于还是不肯说,叹道:“也罢。大哥不让我知道,自然便有大哥的道理。小弟也不再问了。”桓震心中只觉十分对不住他,歉然道:“那是哥哥的不是。”傅山摇头道:“那也不必说了。明日之后,你我便要分别,小弟留在京中替信王办事,大哥可有甚么嘱咐?”桓震沉思道:“若说嘱咐,最要紧的便是一条,那信王决然不可轻信。”傅山点头道:“正是。我瞧这位王爷,心思深沉,为人坚忍倔强,不是易与之辈。”桓震暗自叹服他识人之能,心中却想在这年这月,连自己两人在内,又哪里有几个敢当面与崇祯说这一番话的了?抬棺进谏的海刚峰,如今早已不在了。倘若当真有一个两个忠直臣子,当面直斥他的刻薄寡恩,大臣离心,也许朝廷之中又是另一种局面,也未可知。然而历史毕竟不能假设,以后究竟如何,还要凭自己一双手做去。

桓震见傅山已经掌握了局面,心中略觉安定,当下要来添一点油,烧一把火。哈哈一笑,道:“青竹,我瞧朱兄的八字,必定与他面相相似,因此不愿告诉你罢了。”方才傅山既说他面相主破家子弟,此刻桓震又说他八字与面相相合,那不是破上加破了么?朱由检哪里容得这等言语,当下又要暴跳起来,恰好这时房门轻轻扣了两下,却是徐应元在外道:“爷,老奴进来了。”朱由检听得这两声轻扣,似乎恍然大悟一般,脸上暴戾之色渐渐褪去,重又坐了下来,扬声道:“来罢!”徐应元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朱由检身后站定了,也不说话。

桓震作色道:“朱兄,我们好意前来赴约,你这是甚么待客之道?”朱由检笑道:“手下人多有得罪,信代他们给两位请罪罢。”他口上虽如此说,语气之中实在半分歉疚之意也无,何况朱由检乃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他的手下,哪里敢不听吩咐做事?桓震自然想得到这一层,当下冷笑道:“那可不敢当。”瞧瞧四个随从,个个都是身强体壮,有意无意地堵住了门窗,自己两人要想逃走,简直如同天方夜谭。瞧着朱由检,一字一顿地问道:“朱兄约我二人来此,究竟有何贵干?”

他始终不知,杨太夫人究竟有甚么非死不可的因由。想起读古史列女传,都说某某女守节、自尽、自残,后汉书中更是载了一个谏夫不成以死明义的赵阿,想这杨太夫人也是赵阿一流人物了。然而这般死了,究竟又有甚么用处?他读史之时,见到此种故事,往往不以为然,甚至嗤为道学家胡编乱造,料想人人爱惜生命,怎会有人去做那等无用之事?如今亲眼见了,但觉心中十分迷惘,一则以为太夫人死得十分不值,一则也开始怀疑,那历代列女传中的守节、自尽、自残故事全是真实,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

谈了一阵,公铭乙笑道:“你们一家久别重逢,正当好生聚话,老夫可就不打搅了。”说罢,自去安歇。傅山见状,便也回自己客房去了。又过片刻,周士昌推说身体不适也去了。一时间院中只剩下桓震与雪心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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