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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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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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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却是仍然十分冷静,只叫部下,满桂也不追赶,再利害的,绕过战壕带。大声下令三军,略略一想。又有甚么用处,当下令三,果然前面不再有战壕阻挡。皇太极暗笑明人愚蠢,凡是战壕,都有穷尽,只消被我绕了过去,向东而行,后金军自东绕?行得一程。岂知南行不过里余,突然又响起一阵火器燃之声,皇太极当即下令。这次却是从自己,两翼骑兵改向两侧突进,冲破明军火器阵形。居然不见一,但冲了一阵,倒是黑暗中自相践踏了一番。

只听袁崇焕自语道:“不错,不错,那皇太极原是做事谨慎的性子,倘不预先安排下后援,是决然不肯轻易来犯的。”桓震这才知道,原来他的推测,也是建立在对自己敌手的深刻了解之上的。满桂道:“那怎么办?”袁崇焕沉吟道:“锦州城中,火器俱备,兵马甚多,如加意防守,何能攻克。只是彼一旦添兵,于城内士气必有妨碍,加之彼以新锐之军,攻我残破之城,那倒确乎有些险。”满桂急道:“援又不能援,坐视不理又怕守不住!”

桓震凝神细想,记得锦州城有赵率教婴城固守,不会被攻下。此时后金军队攻锦州城不利,已经退兵扎营,准备截击从宁远出的祖大寿部援军。不久以后,后金兵便要南下转攻宁远,满桂这一支兵,也该奉调前去支援才对。他这么想着,口中不自觉地便说了出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赫然现满桂的那张狮子脸就在距离他不足一尺的地方,一对大眼眨也不眨地瞪着他,不由得吓得大叫一声,霍然跳了起来。满桂倒被他吓了一跳,倒退半步,仍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瞧着他,摇头道:“你怎么知道?”桓震奇道:“甚么?”满桂哭笑不得地道:“方才战报来,你不曾听见么?”桓震这才知道自己呆出了水平,竟然连斥候飞报也都没有听到,当下赤红着脸摇摇头。8ooxIaosHho

明代的武学规章条例称作《武学事例》,虽然不曾规定管理武学的主事可以直接干预武生的教育,可是也没有哪里说过主事不能这么做。桓震钻定了这个空子,反正背后有魏忠贤给自己撑腰,料想也没有哪个都御史老爷闲着没事干来参他一个小小的主事。已有定员的教官、学生编制自然是不能乱改的,但是大明《武学事例》却也没说武生训练的时候不能分成小队,于是从次日开始,所有武生就被分成了二十五人一队,每队照例有一个管队官。每个武生都被反复训诫,要绝对服从自己的管队官,而管队官则要服从本斋的斋长。原本五日一次的习演弓马,被桓震自做主张地改成了隔日一次;好在年少孩子都是好动的,骑马射箭又是颇好玩的玩意儿,训练时间一旦增加,武生们的弓马技术也在不断上升。只是火枪却没安排训练,因为火药消耗是无法申请补给的。

桓震料想这个吴三凤未必便能想到这一点,果然双方僵持得半月,桓震有意示弱,佯作退兵,却在身后卖下一个破绽,吴三凤以为得机,当即挥军出城列阵,桓震立刻从山后调出四万骠骑兵,猛冲吴军阵形,吴三凤的火器方阵一击而溃。

新任主事到学,全体学生自然要来参见。照武学的规矩,原是每日辰时初刻入学的,桓震这天早早地爬了起来,梳洗一新,站在明伦堂中等来等去,直等到日上三竿,看看已经巳时将过了,六百二十五名学生之中才来了三十来人,另有两个训导,三个斋长,那教授却还不见人影。再看来到的学生,一个个都是懒洋洋的,年纪轻轻,东倒西歪呵欠连天地毫没精神,倒像一群鸦片鬼一般。

从6义口中,桓震终于知道了魏忠贤要自己做那些木质机械的用意:原来是拿去讨好同样钟情木器的天启皇帝。看来傅山前几天所说,天启跟客氏之间出现了“感情危机”的事情倒有几分是真了。然而6义所描述的那个魏忠贤,却令他困惑不解:后世所有的史家,都说魏忠贤是一个大奸臣,致力于颠覆大明天下,可是6义却说,每天一大早,魏忠贤便要起床听别人诵读公文,尔后口述意见,一处理往往就是一天。他对认在门下的干儿义孙义重孙们讲究情义,来者不拒,给予丰厚的回报,可是面对失败的政敌却恣意泄积怨,报复起来残酷无比。他爱讲排场,爱听恭维,狂封滥赏近乎病态,可是骨子里却异常地自卑,有一次内侍不小心说了一句“外官诌哄老爷”,竟引得他垂冷笑,长吁短叹,切齿曰:“原来天下人都是诌哄虚誉我”,更因此数日称疾不起。桓震愈来愈觉得,魏忠贤似乎并不是那么一个简单的符号。他是一个传说,一个给大明天下带来噩梦的传说,一个叫自己捉摸不透的传说。

雪心吓了一跳,连忙给他拍背,桓震直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这才停了下来,用手背擦擦嘴角,涩然笑道:“没事了。吓着你了么?”雪心连连摇头,眼泪却还在眼眶中打转。桓震心知自己定然吓坏了她,当下双手一撑,站了起来,轻轻拍拍她头,柔声道:“乖,回去睡觉。”说罢,自顾转身回房。雪心瞧着他越走越远,忽然叫道:“桓哥哥做的事情,雪心总知道是对的!”桓震听得她这一句话,回头苦笑道:“那么你爷爷呢?”雪心一怔,确乎不知道该当如何回答,只能站在那里,瞧着桓震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了。

魏忠贤一怔,旋即大笑,一面用手擦拭眼角,一面笑道:“哈哈!倒着实是个知趣人儿!然则刘诏参他作甚?”桓震小心翼翼地道:“无非是学那妇人争宠之行。”崔应元脸上变色,叱道:“尔这升斗贱民,也敢诋毁大臣!”魏忠贤一摆手,要他住口,瞧着桓震道:“刘诏乃是一方大员,我不信他说话,难道信你?”桓震索性豁了出去,大声道:“九千九百岁不信,小民只有领死而已!然则这尊坐像却是耿大人吩咐小民进献的,请九千九百岁莫要将耿大人的一片孝心弃若敝屣!”他说着这等话,连自己都要呕吐,强忍恶心,脸色便十分难看,瞧在魏忠贤眼中,倒像是当真为了耿如杞两肋插刀一般。这魏忠贤在入宫之前本是一个市井流氓,素常以急勇好义自许,见到桓震这种愣头青人物,倒也颇对自己脾胃。当下笑道:“好罢,好罢,咱家明白了便是。”说着竟叫桓震起来回话。

这所谓会活动的木像,便是桓震的杰作了。他学的本来是机械工程专业,平时又喜欢摆弄齿轮传动装置,来到明末之后本以为在这个时代自己的专业知识根本派不上用场,想不到初次使用,居然是给魏忠贤造了一尊以手摇齿轮带动,四肢头颈口鼻皆可转动,能做表情,能起立坐下的人偶像。

桓震想了一想,道:“哥哥有桩事情,说出来要你与我参详一下。”说着将自己这些时日以来考虑的问题,一一与傅山说了。傅山听罢,沉吟良久,迟疑道:“那也不是全然不可,只是……”桓震截口道:“你且说我这般做去,倒有几分能成?”傅山道:“能成不能成那且不论,大哥说要走魏忠贤的门路,可是如何走得?”桓震摇头道:“那我也不知,好歹你在京中时日也多过哥哥,便是要你替我想个法子。”傅山想了一想,道:“我这一月之中,倒也结交了几个阉党中人物,若说穿针引线的勾当,却也做得。只是大哥却以何为进身之资?”桓震道:“那个慢慢再说不迟。总之无非金银珠宝一类。”傅山摇头道:“不好。魏阉眼中,一般的财货如何放得下?那等价值连城之物,除非寻信王去设法,只是那么一来,必然便要给他看出破绽了。”桓震默然,也觉他所说有理。

耿如杞不假思索,答道:“那自然远远不如。杨大人为人磊落,志节清高,我如何能与他比?”桓震听得他这“为人磊落,志节清高”八字赞语,想到杨氏后人的境遇,不由得略略叹息。旋道:“然则大人自认,比韩淮阴何如?”韩淮阴说的是韩信,早年韩信未迹之时,曾经忍胯下之辱,后来终于为刘邦所用,成就大业。耿如杞听得他拿自己与韩信相比,殊觉不伦不类,暗道韩信乃是一代名将,一大反王,你怎地将我同他相提并论起来?微微皱眉,道:“不如。”

两人谈了一阵,看看时候已经过午,耿如杞便要叫人开饭来桓震房中吃。桓震忙称不敢,正在那里谦辞推让,忽然邓仕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耿如杞心情正好,一见他进来,笑道:“仲成,今日咱们一同在此用午饭可好?”邓仕兴一顿足,气急败坏地道:“哪里还有心吃饭!耿大人给参了!”桓震吃了一惊,连忙问他,原来却是那日开仓放粮之举,给遵化县上报蓟州府,蓟州府又上报顺天巡抚刘诏,刘诏久已瞧耿如杞不顺眼,正好借机重重地劾了他一本。蓟州府中有邓仕兴的同窗,听说了这个消息,当下托人急报,邓仕兴听说,吓得魂飞魄散,当即来寻耿如杞。

孟豹上来禀报,说是入城门之时给守军阻拦,是他爬上城去将门打开。后来在仓中搬粮,来了一个甚么官儿诸般废话,他一气之下便给砸昏了,却不曾伤他性命。桓震赞他两句,便要他暂领参将,统带此处的两营士兵。孟豹喜出望外,欣然应了。不一会饭熟,众军都是数日没见过米的,吃起来如同饿狼,桓震担心少停行军之时有人吃得太多引致腹痛,不住穿行营中,叫他们少吃。恰好饭罢,得了斥候飞报,道是李裕力量不敌,已经率残部向东败走,现下敌人正在南下,两卫不曾奉命,不敢擅出。据他约略估计,这一次南犯的哈刺慎部众,少说也有七八千之众。桓震请了耿如杞允准,便叫两人持了令符,分别前往东胜右卫和忠义中卫,面交该处指挥,令其分别防守本处,不得令哈刺慎兵马越过防界。同时又须时刻注意南边动静,只待本军接战,立刻自后包抄。如此一来,便形成一个桶状,将来犯之敌局限在遵化一带。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以步破马了。

孟豹自己固然是孤家寡人一个,然而营中究竟还是家在附近的士兵居多,听得桓震大声说出这一番话来,都是大为动容,想到哈刺慎如同土匪一般的行径,自己家中的妻儿,确乎值得担心。当下便有些士兵纷纷议论起来。孟豹闻言,心中似也略有所动,架在他颈中的刀松了一松。桓震说话之时,眼睛一直瞧着方才现的那个枯瘦老兵,本意料想自己既然出头,他必定又要暗中出言挑动搅乱,岂知瞧了一阵,竟然并无动静,倒是另一人说道:“莫听他胡吹大气!干粮也无,寒衣也无,世上哪有差这等兵去打仗的?倒叫他们自己打打看去!”

耿如杞面色铁青,声音颤抖,道:“本道上任以来,自认从没贪墨过一钱银子,你们为何要反?”孟豹神色微赧,道:“不错。我等都晓得大人乃是一个好官。然而再是甚么好官,也不能给弟兄们足了饷银,也不能叫弟兄们穿上棉衣!难道要俺瞧着弟兄们一个个地饿死冻死么?”说着突然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嘶声道:“大人,俺求求你,只要弟兄们的饷银棉衣得下来,这一回要砍要杀,俺姓孟的一力承担,孟家只剩俺一根光棍,不怕甚么灭九族,只求大人给俺吃一顿饱饭再死!”耿如杞愕然,他心中也是有如明镜,自打自己上任以来,究竟过几次饷银。虽然自己并不曾克扣一分半毫,但上头拨下来的便是那么多而已,他区区一个兵备,又能去哪里变银子出来?孟豹这番话,确实叫他震动不已,然而军纪总是军纪,这场兵变一平之后,孟豹这颗头颅,是决然保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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