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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风景旧曾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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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廿九回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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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有趣,或倚栏看景,里面许多妇人闺。身形微丰,只见前面三座连爿的开阔轩榭,忍不住就笑起来,身后黛玉听,步态雍容,笑容甚是亲和—,纷纷起身,一齐迎将上来。黛玉看当先一个端庄妇人,穿一件丁香色暗花褙子,雪青的马面裙门上五彩花卉缠枝连绵,一时沿湖,或围桌吃,望见她们三个来。这边范氏忙与她见礼,然后推着洪氏道:章家的大奶奶,“就是我那妹。虽比我小两岁,在常州,我脸皮厚。竟是照顾,索性认了亲,也混自己一个心安理得。”

这边章望问洪氏:“几时出门?在范家用午饭?晚饭?”

范氏吃了一惊,忙抬眼看顾冲,口中道:“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老爷别卖关子,快说!”

强氏说到这里,半晌没能说得下去。范氏也不敢催,只重新拿了茶来与她定神匀气。强氏捉着杯子,眼看着泪就连串儿滴进杯子里,泣声道:“那蒋家真的不是人。我们都是好心好意替他们着想开脱,可转过头,就听京里人家纷纷地传说我们雯丫头八字不好,命硬、撞克夫家;再几日,甚至连那蒋子安守孝时染病,如今渐渐不起的话儿也都出来了。我可怜的雯儿,我可怜的雯儿……她是前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我们这样势利没眼界的父母,又赶上这样猪狗不如的人家?”

范氏见她越说越气,脸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慌得抱住了她与她顺气,又亲手倒了凉的茶来给她吃。强氏得她安慰,好容易才稳住心神,挨着迎枕喘了半晌,方慢慢再告诉范氏那蒋子安行径:当初那蒋子安虽誓要替祖母、祖父守足三年孝,当时或也是真心,但他原本就是个纨绔浪荡性子,哪里耐得住清静?不过半年工夫,家里就偷摸了许多丫鬟和年轻媳妇子去,甚至连他兄长、父亲房里的也不放过——只因他祖父母在时,这些人都不打紧,无论看上哪个,张嘴要了去便是;此时他也还如此行事,并无一点顾忌。不想他嫂子早腻烦了这个兄弟,又有蒋子宁的一个小妾娇妖狐媚,惯能挑拨搂火、多嘴生事,叫她十分地碍眼不喜,于是随便设个局,将他并这小妾捉了个正着。那小妾自然是一通乱棍打死,蒋子安则叫他哥哥送到城里一处偏僻别院暂住,对外只说是要静心守孝、参佛抄经,为祖父母祈福。蒋子安得了一通教训,倒也安生了三、四个月。可正应着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老话,他在外头老实了几个月,见家里父兄气也消了,日常也不多管着他了,嫂子那边每月送来的银钱用度也如往常一样了,他便又得意张扬起来。先还是悄悄地弄一两个粉头、小厮在那院里吃酒唱曲,渐渐地就开始招了他那一群狐朋狗友一起吃酒,再后来竟是公然开了赌局,一群人吆五喝六,男的、女的不分白天黑夜胡天胡地,弄得原本一个清净别院,从此变作一个污塘秽窝,糟脏不堪目睹耳闻。直到有人赌博输红了眼,又有喝醉了的挑事斗狠,闹出人命官司,惊动了京司衙门,一条铁索捆了二、三十号人去,他哥哥蒋子宁黑着脸将他押回府里严加看管,这才算彻底安生。

青菊笑道:“嬷嬷又说笑。我们姨娘是先头太太的人,照应姑娘,让姑娘、老爷省心是本分。哪里就当得一个‘谢’字呢?”

黛玉笑道:“我的病自胎里带来,早些年还小,腑脏都弱,安安生生养着就好,旁的也不妨的。如今我长大,身子也比从前好了许多,此刻再学那些,才是正当其时呢。嬷嬷既曾经侍奉祖母操练,到时候可少不得也要烦你帮我记着动作诀窍。”

章望看着洪氏,见她颜色实在无伪,句句语出衷心,一时自己也无奈,叹口气道:“你叫我去说,你怎么知道我没说?要不是为了这个,前头我还专门叫回儿陪关梦柯来做什么?忘记老爷早就过话了?回儿明年下场,这一年在家里温书,除非天大的事情,谁也不许惊动去。话才说出来两个月,我就自己打他过来,你说这还能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洪氏笑道:“这话,你老可错怪我爹爹啦。是我跟大爷商量,炎天暑热的,爹上了年纪,实在不放心他到处跑,就请大哥代走一趟。正好我们两个也十来年没到扬州,趁便也一起来,也算是儿女两方的心意都有了。就这个道理,我们整劝了两三天才最终答应。现在你倒还说他。只怕就这天气,常州那头,他耳朵非得要立时着火烧起来不可!”

林如海先并不知道还有这些故事,此刻听闻,好奇心起来,就细问来去缘故。原来当年洪氏不慎落胎,因故被耽搁了时辰,致使情形危重,章家连请了二十几位名医,好容易保住性命,只是众人都说此生子嗣上怕再无望。章望夫妇也才因此转年就抱养了族人遗孤做嗣子,便是那章由。不想二三年后,洪氏竟又有孕,生下了章回,叫章家上下又惊又喜。其时荣公犹在,亲自捧了八字到天宁寺请方丈松淳批解。松淳看了叹说:“八字虽好,偏出生那日冰寒突至,晨起时尚暖意融融似小阳春,至夜就风凛透骨、万类凋肃。这是生来就带了一股威寒凛冽,虽能涤荡清明,只是太过肃正刚强,难免与家人有碍。”于是提议说将章回养在佛前,等成年再还家。但那荣公哪里肯依?只说长房长子的嫡重孙,岂有让他人教养之理;就叫抱到自己屋里,与吴太君两个亲自照应,又一早地为他开蒙。荣公去后,吴太君继续抚养重孙,教他在经史之外,也看释典道书。故而章回年纪虽小,三教却皆有所涉,每逢辩论,往往就能独己见,被那些僧尼道士听了,越生出爱才收揽之心。再后渐长大,他拜的老师黄肃黄雁西乃是正统大儒,崇文修礼,排释斥道,几年下来纵不曾远了佛老之论,入世之心也比从前更坚,倒是罕有人再提度化一说了。

这林轲就先往小厨房去。见那单辟出来的一间药室里头,新拨给黛玉的大丫鬟青禾同一个小丫头正看着煎药的炉子。林轲先问声好,再问黛玉。青禾见是他,忙笑答道:“这药总还要小半个时辰,我怕气味儿重,熏着姑娘不好,叫青苗、雪雁儿陪姑娘到园子里暂逛一逛去了。你向那边寻去?”

章回笑道:“伯父照应,怎肯舍弃。实是小事,自家就应付得过来,这才没来搅扰伯父。再者,这次是替我外祖的本家做事,在扬州他们原是地主,寻的铺子也为了支应他们家生意,自然该要他们多费心才是。”

谢楷听了,拍手道:“必定是了。这‘海神庙阳告桂英死报’原是元人话本里所记,后人改编了戏文来敷演,就有七八种也说不准。只是我也没看过全本,可惜可惜。”

洪大道:“贾大哥这话说的。要说羡慕,原该是我们羡慕你京中繁华,比别处都好。且我那点经历,哪里算什么看遍山河,也半点都不自在——年纪太小,上头老爹看管得紧,他们又都有正经的事情办,我虽一路跟着,真要自己说话行事也不大能够。真说起来,还得是回小子,跟他老师黄雁西先生就两个人,爱走路就走路,爱坐车船就坐车船,一路行去逍逍遥遥,把个长江两岸都游遍了。虽说少不得也有餐风露宿,但这么个大半年才叫真的实在有趣呢。”

昭儿心里奇怪,想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但再不敢问,只顺着贾琏话头说道:“已经收拾了。地上还有些水,但天热,不消一会儿工夫便都干的。”

钱姨娘却不管,眼泪也不擦,就这么抱着父母家人东西,朝她拜了下来。慌得这王嬷嬷赶紧扶起来,又劝说了好一番,这才重新榻上坐下。王嬷嬷又把自己预备的东西给她,乃是条纹玛瑙戒子八只,嵌红绿宝的金戒子各两只:“也没什么好的,只是一点心意,姨娘收下。”

王书家的道:“可不是,十五岁就中了举,便咱们老爷这上头也不及,都说是得了文昭公的真传。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懂他什么诗啊干、文啊绣的,只看人物形容、举止气度,跟老爷站在一起一瞧,哪里是旁亲的伯侄,说是父子也有四五分像。老爷平素就爱跟后生辈往来谈论,如今现成这样一个在旁边,怎么能不欢喜。咦,嫂子怎么住了筷?都是我多嘴,只顾瞎闲话,扰得你吃饭也不安心。”

王书家的笑道:“今天大小姐家来,厨房里预备的原本就多。这几样都现成,不用,才可惜了的。嫂子只管放心。府里的规矩我也知道,全仗着大伯、大嫂子和家里的体面,如今才让我管着厨房。再不敢丢了自家的脸,材料钱都是自家贴补的,不过捎带着弄一弄,就不当什么。”

一时用毕,漱口。这厢贾琏、章回等也都吃好。众人重又坐到一处,喝过茶,又说了一会子话,关梦柯就催林如海歇昼。黛玉、贾琏、章回各自起身告辞。林如海也不虚留,就令都去休息。一时泊月堂众人散尽,只留林家管事老仆的伍生并两个小厮在堂下伺候。林如海也不说话,只将身倚在榻上,合了眼默默寻思。

听他这样说,黛玉方才不慌张了,又叫紫鹃再打水来,洗净了脸,重新妆扮过。紫鹃一边替她挽鬓角、簪饰,一边忍不住笑道:“往日都听人说近乡情怯,如今看姑娘这样,才算是见到实情了。但要我说,林老爷看到姑娘,就什么都好,又哪里会在意姑娘穿怎样衣裳、用怎样妆?”

林如海听他说的合情入理,心中赞一句端方君子、守礼如仪,口中却说道:“你我两家虽不同姓,份属至亲,玉儿与你也是正经一脉的表兄妹,实在无须避嫌至此。且这次我得病,若不是仰之有心,为我请医、送药;你又尽力用命,几天里在我身前日夜守护,怕我再挨不过这一关去。这样的情谊,就没有亲戚这一层,也没有不当面谢恩的道理,更何况是亲戚,越得让她代我谢一谢。你也不必再多说什么,就在家安心住着,没有我的话,不许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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