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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风景旧曾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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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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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氏笑道:刨木。宁可跟着钻到那什么。”

,蔚蔚平时只跟她三哥投缘,还有四姑娘和蔚蔚的,“是,“你自己省得过来。我何必费这工夫,也就一个照面、两句话的事儿,昨晚上竟磨出七八篇字来!选了几张好的特地送来给我。你也看一看,点评点评。你也知道:拈个笔倒有千斤重,谁想这林家姐姐。”就让繁露把那盏赤豆羹挪过来自己吃了。这边黄象另盛了荷叶粥,唏哩呼噜地一会,配着那两样拌菜,还叫繁露再盛来。章回忙劝道:到底垫饥的,“那碗虽小,再吃,撑着了反而又要嚷难受。”黄象这才止住。章回便让繁露与他拿消食饮、乌梅汤来,自己则要一盏绿豆汤在旁相陪。

黛玉刚要起身,章太夫人握了她手止住,道:“幸哥媳妇等一等。望儿媳妇也不忙喝。”众人都看她。章太夫人方才笑道:“怎么又忘了?这个说是茶,到底入了几味草药,你也不先问一问你弟媳妇跟侄女儿,端起来就给人喝。亏得是自家人,不妨事。若外客,不巧有什么忌口的,可不是叫人作难么?”

王氏本来还故意板着脸,见洪氏两句话一说,脸上也跟着换了一副可怜形容,顿时掌不住地大笑起来,一把攥了洪氏的手拉她进到雨棚底下,一边笑道:“我把你个嘴上抹油、早晚下拔舌头地狱的——还不快给我进来!等着真罚你呢?都四五十岁、做祖母辈的人了,居然还肯弄出这副形状,也不怕旁边孩子家看了笑话。”又看林黛玉,笑道:“这是林叔叔家的侄女儿吧?你做婶婶的也不带领着相见,只管跟我闹,可是什么道理?”

凤姐一听,忙道:“说到林姑父,这两日我也听到许多话。上次治国公夫人过来,在老太太跟前还问了一嘴。老太太念起先姑妈,当时就忍不住又哭了一场,劝了好久才慢慢收住。我还说二爷才刚从南边回来,明明带的都是好消息,怕是从南到北信息传得慢了,或者外头人一时听错了也未可知。怎地今日老爷又问起来?”

林如海笑道:“这倒也是。我知道了。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先预备些,到时就不慌忙了。”

章望皱眉道:“范桃生这里,实在是平原侯蒋家不像话,把事情做得太过,激起了文臣乃至士林一片义愤。又有范承佺家的几个有意往文武矛盾上引,当今才不得不出面收拾。但也只是一个詹事罢了。詹事是有教领之责不错,但他通政使本职又不曾卸,孰主孰次,明眼人一看就出,怎么轻易就入了这个局?”

洪氏眉头一扬,道:“什么挂虑?又有什么其他麻烦?”

范丞佺笑道:“‘平稳’两字说着容易,做起来难。何况还要做到一个‘顺’了。且能让文凌说老成,可见是真的沉稳持重了。”再问:“他前头娶的骆家小姐,又是如何?”

范承佺点头道:“这就是大家世族了。章望章仰之的妻子,那可是文华公亲自选定,又在吴太夫人身边几十年的人,她见过的世面能少到哪里去。别说咱们家赏花会了,谁不知道太祖皇帝南巡,太上皇老圣人还有当今龙潜的时候都专程往她家去过,天底下还能有比这还大的阵仗叫人不从容的?”

于是丫鬟们簇拥着几个女孩儿过来。黛玉一一看去:打头一个粉色衣裙,年纪在十六、七岁,身材长挑,眉目清秀,纤纤文质,菊韵兰馨,乃是任白石长孙女任琴;一个穿烟绿色褙子、月白撒花褶裙,也在十六、七岁,身材玲珑,杏眼樱唇,落落风姿,桃笑李妍,乃是丁涛幼女丁荔蓉;再两个穿着一样服饰,都是金色撒花缎面对襟褙子并米黄绣折枝花卉马面裙,身量仿佛、形容肖似,年纪也一般的十四、五岁,却是东海郡伯的两个女儿张娟、张婧。最末一个年纪最长,穿一领杏色底子撒花交领长袄与白色纱裙,颜色素淡,情态温敦,则是范小姐舒雯。几人都来与黛玉厮认说话。

章回躬身应了。章望又看他衣着,见是一身月白色波纹稠袍,腰间用的蓝色绦带,就道:“今日怎么束这个?虽热天颜色多用素净,到底是往别人家中去。快去换了来。”章回果然去换了一根红色的绦带来,原本缀靛蓝流苏青玉佩也换做一枚朱红穗子的俏雕金蟾。章望方满意点头,笑道:“这样好,与你那红色领子才相配。范家也是江南一片的著姓大族,且又是你范姨母的亲叔叔家,往他家去,自然要越加和乐喜庆的才好。”

这一句话出口,顾冲还未说什么,范氏自己先怔住了。闷了半晌,突然双手一拍,道:“着啊!这不是现成的一个人,我竟然给忘了?”一边满眼是笑,一边抓了顾冲手就问:“章家的由哥儿,老爷看怎么样?他现也未娶亲,与雯丫头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年纪也相当,身份也不差——那章由是考了秀才的不是?且章、范两家都是书香门第,再没有旁的啰嗦腌臜不对付!”

范氏忙安慰她道:“大嫂子快别这么说。你跟大哥哥都是一片疼爱女儿的心,想着孩子嫁入好人家,穿金戴银,一辈子吃用无忧,这又有什么错?且嫂子原是在京里长大的,那些公侯王府时常走动,当时看到的都是好的,自然以为此刻他们也是好的。哪里就能想得到,不过一两代的工夫,就堕落至此,就养出蒋家这样畜生不如的人家来?且也不是都不好的。比如嫂子的姨母,齐国公夫人就很好,还有缮国公诰命,若不是她们警醒提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地把雯丫头嫁过去,又该是怎么个情形?那时候才是真的进退两难呢。所以我劝嫂子快把眼泪收了,再擦干净脸,换身鲜亮衣服——这件事原是蒋家人的不好,咱们又何必拿人家的错来惩治自己?外头说三道四,就让他们说去。咱们必是要扬眉吐气,大大方方过自己的正经日子才对。”说着,就唤丫鬟们打热水进来给强氏洗脸。

王嬷嬷问:“知道叫过去是什么事情?”

黛玉摇头道:“我都在外祖母跟前,并不太知道。但琏二哥和宝玉是时常出去跑马,或与人到外头庄子上打猎。珠大嫂子家的兰儿,年纪虽小,也早早就学着骑射,让二舅父十分喜欢呢。”

洪氏闻言一愣,就道:“我哪里就能忘了由儿呢?都是我儿子,一点点养到大。只是由儿的事情,也难。先头那一桩亲事实在仓促了。偏偏时日再短,到底是占了名分。有些人家就顾忌这个。我又决计不肯再委屈由儿一次的。可不就这样给僵住了。大爷提起,是有什么主意吗?”说着,两个眼睛就盯住章望,似乎下一刻他嘴里就能吐出一个“是”字来。

章望见了,哈哈一笑,也拿了茶碗喝茶,又由章回伺候吃了两块冰镇的苹果、脆梨、西瓜,这才打他自家安心吃去。林如海也笑嘻嘻陪他又吃了些,这才问道:“仰之这次来,洪蘼那边定是要过去的?”

果然一会儿申凭带着小厮过来,请了安,说:“还是昨日收到的信。章家大爷已经禀过了老太太,预定了后日动身。家里已经跟码头那边都招呼过,随时迎奉,请老爷放心。”

一句话顿时逗得墙内丫鬟们纷纷掩嘴。然而就听章回笑道:“不好吃。肉粗糙不说,最要紧的是土腥气重,浓汤厚酱、花椒大料也盖不住。远比不上鸽子、鹌鹑又香又嫩,细腻好吃。”

林如海见惯他老成,难得犯一次呆,早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好个老实小子、好个温敦君子,这就先来求告串供打马虎眼么?看把你给伶俐的。”接着又安慰一句,道:“你宽心。自家人还不晓得自家情形?父母亲子,就有什么,还怕现落在他们手心眼底?”

谢楷就应一个“是”,低了头坐着,人也恹恹的。章回见了,推他一把,笑道:“瞧你,又装模作样来了。谢兄吩咐的还不都是好话,你搬出这张脸,可不是没良心的?快斟一杯酒来,敬上运枢兄,感谢兄长的教导之恩。”

洪大笑道:“有贾大哥这句话,教我先前想说的话总算有了出口。我原正想说要请这边多多照应。贾大哥也知道,我常州家里做的是药材经营,如今这边也是差不多的沾边,铺子里以日常吃的丸药为主,再兼带二三十样半做药半当零嘴的果脯蜜饯,又并各类的药酒。这做酒的也是我们自家,米粮也是日常的一宗。恰贾大哥把粮栈米铺开到了对门,可不就成了送上门的买卖?少不得要请原料上的帮扶。”

不想贾琏把事情与她姐弟两个一说,那年纪小的胡云当时翻脸,只说卖身为奴,不过三年五载,渡了难关自然要赎身出来正经过活儿;且前两日贾琏买自己姐弟时说的也是活契。胡氏年纪大些,知道世事无常、人愿难遂,先头旁人不肯买自己姐弟原就有只肯签活契这一条,此刻难得贾琏身份品貌心意,倒是甘心给他一辈子为奴为婢,但只求放了自己弟弟,给自家留条根脉。胡云却又不肯,说自己读书进学,不难谋个出身,但倘若亲生姐姐入了奴籍,坏了自己名声不说,连前程也要堪忧。胡氏稍劝两句,却被胡云窥破她心意,只道见识了这两日的富贵荣华,满心爱慕流连,竟然连爷娘身子也肯一起舍出去。那胡氏虽然比胡云年长,到底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哪里经得起这样嘲讽,顿时就泪如雨下。然而她心意竟也颇坚,只说弟弟体弱不堪为奴,一味读书又不通庶务;自己既早生了两年,总要代父母照应幼弟,即便卖身为奴也要供他用功,就算将来胡云出息了不认长姐,自己到地下也能面对爷娘——于是姐弟两个越争执,吵得沸反盈天,倒把个贾琏看得目瞪口呆:他原想得甚是简单,只当自己开口就无所不应,哪里料到这样一番转折。但听胡氏一席话,深觉可堪敬重,胡云之语也颇有少年人气节风骨;如此一看,反是自己行事轻浮、处决草率了。贾琏因此甚是没趣,又听胡云吵嚷相骂,一句句都扣到自己,又不好辩,又不能回,渐渐火头上来,突然就一脚踹门出来,倒吓得那姐弟两个不敢再吵,一起过来争抢着赔罪。

钱姨娘就点头,叹道:“如何不是呢?虽舍了我一个,但生做了女子,早晚也要出门,不能留在家里。想如今那边爹娘兄嫂都在一处,亲人团圆着,跟当年同样跟着先头太太过来的远芳、晴翠一比如何?远芳还好,因她家只有她一个,太太索性将她娘老子一起陪房过来,偏不上两年她老子就一病没了,孤儿寡母,靠太太照拂挨过活儿,但好歹还算有个彼此依靠。晴翠就可怜了,那年她娘病重,太太原本打算让她回家去,偏还未说大姑娘就病了,接着太太自己也病。一来二去,别说家去见最后一面,连最末送都未能送一送。我每次只这么一想,家里人都安好,就觉着比别人要强些了。”

王嬷嬷摇头道:“不曾怎么听说。那府里老爷们都不太管哥儿们读书的事。政老爷平日也多只跟几个清客相公在书房里谈诗论文,只每旬问一两次宝二爷的功课。倒是先珠大爷留下的兰哥儿,政老爷常叫抱到书房去。”

因这林府与盐政府原在一处,前衙后府,林黛玉虽是远归,仍绕过大门,还从角门入。但一入门,黛玉才由伍垣媳妇搀扶着下了车,就有林府的许多老仆相迎,欢天喜地的叩头,也有喊“大姑娘”的,也有喊“大小姐”的,随即就簇拥着往林如海养病的院子去。林黛玉早念父心切,脚下轻快如有风生,不沾地的就直走进去,将贾琏等人统统抛在身后。不想才到了院门口,就见一十八、九岁的绯衣儿郎,正扶着林如海凭门而立。见老父满头霜华,憔损清癯,黛玉眼泪止不住扑落落直滚而下,一头扑在林如海怀里,叫一声“爹爹”便再说不出其他。林如海搂住女儿,也是痛哭失声。旁边人见了无不掩涕。好一会儿,黛玉才听旁边有男声温言道:“伯父今日父女重逢,正是万千大喜。而为声,亦是人情天性。只是过犹不及,初见情绪已过,再哭怕损肝肠。还请伯父与表妹先回屋里,再叙父女久别之情如何?”

几人说一会儿,就说到黛玉一行家来后屋舍安置。黛玉及随行的丫鬟嬷嬷小厮都有预备,自不用说。单是送黛玉南下的贾琏一众,却教几人犯了难。原来林府分有东西两路,东边一路是与盐政衙门合一、前衙后府的官厅格局,后面的住宅因就不怎么开阔,西边一路则是买并进来的前后五进的院子。林海上任后,为的林家人口不多,索性就以西路为日常起居之所,东路止留出了会客的正厅和两间正屋自家使用,其他房舍院落多安排给了盐政府的幕宾及其家眷。故而林府虽大,真正适合待客的屋子却也不多。其中最大的一处松风苑,有房十一间半,厅舍俱全,一角门与林府西路的正院相通;又有一门通街,出入十分便宜——此刻就安排给章回并关梦柯居住。但章回此次来扬州匆忙,随身只有一个小厮来福、一个书僮周万,关梦柯也只带了一个粗使的药童6安:故而大半院子都还是空着。而看伍生信上,此番贾琏送黛玉南下,除了临时雇的车船脚力,自贾府里跟着的粗使仆从就有八个,随身小厮四名;又有一名外院的管事,带着自己用的两个小厮,一名账房,一个文书先生,再各带一名使唤的人。如此算来,就有二十口要安置。且他又都是外姓,若贾夫人在,自可按职分拆开了安置;如今贾敏已逝,林黛玉又是半大不小、闺阁中最要紧的年纪,就越要寻个不远不近、又有分寸又不拘行动的妥当处所。几人心里几下一转,都想到了一处,只是看看章回,又看看林如海,一时却不定到底谁先开这个口来说。

陈姨娘听这样说,忙收拾了碗勺之物出去料理了。林如海则叫小厮到前头单传了扈从伍垣来,命道:“去看看关先生跟谁一起游的瘦西湖。”

紫鹃就劝说道:“姑娘日间就没吃什么东西,怎么说吃不下。且自我们离京,姑娘没一顿吃得好,一晚睡得香。平时身子就不比别人强健,偏这一路上奔波,吃睡都不好,只为一桩心事牵着,精神头儿反倒要更长些。这叫我们旁边看着怎么不担忧?如今姑娘也收到林老爷消息,林老爷那边也要好了,姑娘就该放下心来,也留神保养。不然等到扬州,叫林老爷看了,心里会怎样?”

王氏笑道:“听这一番话,我都想接过那孩子来家好好疼了。”问道:“侄女儿今年几岁?女孩儿转眼就大的,林表弟可该要操心。”

王氏听了也笑,又想起来一事,问:“说到敬师尊,当今也曾拜在先外祖父门下,可是和老爷一起读书的?”

章望看他难得一副抓心挠肺、坐立不安模样,越笑得痛快,说:“果然人大了,晓得自己的事情。不过你既说这事由长辈做主,就别多心,安生读书备考,到时候你老子自然不会亏了你。”说着突然顽童心思上来,招他到近前拍一拍肩,然后顺手就挠了他一头乱毛,这才负了手施施然回他上房去了。

谢楷横他一眼道:“我是真愁,你又来笑话我。难道你不知道当年我混入那琴娘子的画舫,就是他来拎我回的家?那一顿好揍,就想起来背皮、大腿都还疼,换了你能不怵?”随即又叹口气,道:“我是比不得你,有个好哥哥,从小凭着你指到东不走向西,什么钻山凫水、爬树上屋,堵老鼠洞、捅长虫窠、掏老鸹巢、熏马蜂窝,眉头皱也不一皱地就去,哪里还会加一个手指头?”

章回皱了眉,问:“难道外祖母是为了这个跟我母亲生气?可这样的事情,原就不是母亲一个人能做主的。”

却说章回这头,这日一早,洪氏先安排妥了章望、章由出门的事情,就叫府中专门伺候少爷小姐出门的管事来羽到院门上,吩咐:“少爷去小东门舅爷家里,路上你总照应。这边用一辆大车,再派两个车夫、两个跟车、两个马童伺候。于评家的带两个丫头另坐一辆,让两个媳妇、两个粗使婆子跟着。”转身又吩咐于评家的:“到舅爷家里,代我向老爷、太太磕头,请老爷、太太的安,说这旬实在脱不出身,只好等忙完这一阵再过去。先把日常做的两件衣服孝敬上。又有这边老太太赏的两块毛料、两匹缎子、四匹细纱,给太太跟两位舅奶奶;一对内画鼻烟壶,给老爷;两匣子新造点心,给几位侄少爷、侄小姐。再跟老爷太太说,外孙才到家,就高兴,一定别给他吃酒;也不好在那边住,家里老太太紧着重孙子,吃过了晚饭就定要回的,这边也会再派人去接。”

珍珠、顺儿、凭儿忙一起站起来,说:“都是分内事情,当不起表少爷说‘指点’两个字。”

听到最后一句,范氏不由的脸色变了几变,过了会儿方才笑道:“老爷说得也太吓人了。说到底,外甥还是小孩子,脾气心性都没有定的。既然姑老爷、姑太太几次托你,眼下他又到了常州,老爷就好好地开解教导,必然是药到病除,不些时日便见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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