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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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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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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开的手扶拖拉机,说清风街出,君亭从乡政府。我万万,和哑巴去煽惑君亭闹社火,就想敲锣打鼓,我心里高兴,手扶拖拉机从西街开,那手扶拖拉。我和哑巴心不死,又去找新生,新生就取了鼓,鼓正面破了,用反面敲。吃罢饭,谁还有心情闹社火呀,今年就免了,竟斜斜地向白雪冲去。白雪还和马大中说话,而马大中尖叫了一声,手扶拖拉机冲过去时,白雪回过头来,她也惊呆了。不知道了躲,白雪惊呆了,我在手扶拖拉机上也惊呆了,手脚全成了硬的。但是,手扶拖拉机眼看着撞上白雪了,

但夏天智的身体竟然恢复得很快,第二天就自个在院子里转悠,而且又播放了秦腔。高音喇叭一放秦腔,清风街的人都知道夏天智回来了,亲朋好友接二连三地来看望。凡是客来,四婶都要在厨房烧水做饭,夏天智就怀抱了孙女,开始讲他是患了胃溃疡了,胃切除了五分之三,但胃是能撑大的,医生说一年之后就可以和以前一样的饭量,而现在才这么几天,一日五餐,每次已经吃半碗了。来人就随着他的话一会儿焦虑,一会儿惊愕,然后就说大难不死,后边该有洪福呀。怀里的孩子格格地笑起来,笑得有些傻,夏天智就说:“臭女子,你笑啥哩?”他自己也笑起来了。四婶端着荷包蛋开水上来了,夏天智说:“r哩吗?酒哩吗?”四婶说:“夏风刚才去街上割r了,嫌那是母猪r,没买成。”夏天智说:“那县委书记送的年货呢,不是有r吗?”四婶哦哦应着,到了厨房,对白雪说:“你爹就会作弄我!”将那些年货一大筐提到堂屋,当众打开,里边是有一个r包,绽开纸,一条驴鞭,上面的字条没有动,写着:夏风。来人看了,叫道:“哇,是县委书记送的!”夏天智说:“送来了咱就吃。给大家做了吃!”四婶说:“这我还不会做,得叫来书正哩。”来人说:“不吃了不吃了,我们咋能吃得起这东西!”倒动手把驴鞭包了,放回到筐里。

警车是县公安局的,他们接到了乡政府的紧急电话就开来了。警车一来,许多人就逃散开,木g,铁锨,石头,砖头扔了一地,还有三顶帽子和十几只不成对的鞋。警察抓住了撞门和勒狗的八个人,铁门从里边拉开了。

第三十五章

吃毕了饭,腊八的情绪好些了,夏天智才问起城里的事,说:“腊八,你白雪嫂子和娃咋没同你一块回来?”腊八说:“还得做一回手术的。”庆金说:“谁咋啦,做手术?”夏天智忙说:“给夏风做痔疮的。北方人十人九痔,贴贴痔疮膏就会好的做什么手术,真是的!”忙起身去卧屋取茶叶,喊:“腊八腊八,你给我帮个手。”腊八进去了,夏天智从糖罐里捏了一撮红糖往腊八的嘴上一抹,自己又把指头舔了一下,说:“我给你叮咛十遍八遍了,娃娃手术的事给谁都不要说!给你娘也不要说!”腊八说:“我说漏嘴了。”夏天智问:“怎么还要做第二次手术,不是手术已经很成功了吗?”腊八说:“你一走,娃娃的g门又发炎了,医生说孩子太小,等十二三岁时再做一次人造g门,而近期只能在g门c一个管子,让粪便从管子里排出来。”夏天智手就抖起来,越不让抖,越抖,他握住了箱子上的锁子,说:“那你急着回来干啥,不等着……”腊八说:“我哥和我嫂子整天吵架的。”夏天智说:“吵架?你西街婶子也在那儿,他们还吵架?”腊八说:“气得我那婶子哭了几场,也呆不住了,我两个就回来了。”夏天智嗯了一下,闷了半会儿,说:“回来了也好。一定得保密,别人问起啥都不要说,就说都好着哩。”腊八说:“这我知道。”两人从卧屋出来,夏天智让四婶去沏茶,四婶放的茶叶少,又给各人的杯子里倒的水满,夏天智发了火,说:“就放这点茶?酒满茶半,你把杯子倒得这么满是饮牛呀?倒了,重沏!”四婶说:“你吃炸药啦?!”庆金忙拿了茶壶说:“我来我来。”

天还是冷,冷得满空里飞刀刃子。但那棵麦子竟然结出穗了,足足有一乍二寸。天神,这是麦穗子么!我和哑巴害怕风把它吹倒,就找了三个树g儿做支撑。旁边树上的鸟巢里,它们一家三口,都趴在巢边朝我们看,叽叽喳喳说话。我说:“冬天里麦子结这么大长穗,没见过吧?”鸟说:“没见过!”我听得出鸟是这么说的。我说:“没见过的事多着哩!”就把牙子狠劲挖到岸边的一个多年前就被砍伐的树桩上,牙子扎在树桩上,把翘得高高的,我想,明日可能还有奇迹,这把能发出芽的。但这把到底没有发出芽来,惹得一家三口的鸟把白花花的稀粪屙在把上。

连续的四五天,我都在恶心着我自己,偏不多加件衣服,让我冷着,在七里沟默默地干活。回到清风街了,见人不想搭理。张顺在供销社门口叫我去吸酒精导管,我也不吸,张顺说:“阔啦?跟夏天义跑腿,你也是夏天义啦?!”我说:“x你娘!”张顺说:“你敢骂我?”我就骂了,我还想和谁打一架哩。

胡琴声中,风雨在院子里旋,院墙外的榆树、杨树都斜着往院中靠。夏天智拉着拉着,自己倒得意了,竟一时忘掉了他是在给白雪拉胡琴,而白雪正在生孩子。待到孩子一声啼哭,三婶在快活地说:“天智,天智,你有了孙女啦!孙女啦。”夏天智一收弓子,还有一声颤响,他同时看见院子里的风雨在缓下来,缓下来,突然风停雨住,最后的一滴雨有指头蛋大,像一颗玻璃球儿,落在痒痒树上,溅起了无数的水沫。

白雪在去了西山湾后,她站在村口却犹豫了,是应该去百胜的坟上将箫埋在那里,还是去那个石头砌起的矮墙独院看望年迈的百胜娘?她徘徊来徘徊去,决定了还是去见百胜娘。便在村口的商店里买了一袋奶粉和两包糕点,低头往独院敲门。门楼明显比先前破旧了,瓦槽里长满了草,百胜死时贴在门框上的白纸联依稀还残留着一些。白雪禁不住一阵心酸,闭目沉思了一会儿,使自己平静下来,开始拍门上的铁环。哐啷哐啷。她已经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但脚步声是从院子里响进了屋去,就是没有作应。她继续拍门,轻声地叫:“姨!姨!”她又听到了沙沙的声,隔着门缝往里一瞧,门缝里也正有一双眼睛往外瞧,然后门吱地开了,老太太一把将白雪拽进去,说:“是白雪哇!”院门又关上了。

有了手扶拖拉机,我们是鸟枪换了大炮,威风得很。开到了土地庙前,我给哑巴说:“你下去,给土地公土地婆磕个头去!”哑巴下去了,我把手扶拖拉机嘟嘟嘟往前开了,路过了李三娃家门口,李三娃才起来开他家的j棚门,他明显地吃惊了,说:“引生,引生!”我不理他,唱:“我杨家投案来不要人保,桃花马梨花枪自挣功劳。”李三娃说:“j,j,我的j!”我看见了他家j,但我还是开了过去,j从手扶拖拉机的轮子下飞了起来,嘎嘎地叫着,落了一堆j毛。这个早晨,二婶熬了一锅粥,里边放了茴豆、黄豆、豆腐丁、萝卜丁、洋芋丁、莲子,还有红枣和核桃仁,夏天义说是八宝粥,他把一碗粥先倒在手扶拖拉机头上,然后才让我和哑巴吃。我说:“天义叔,见了手扶拖拉机我就觉得亲,浑身上下都来劲,咱给它起个名吧。”夏天义说:“那就叫来劲!”我本来是应该开来劲的,夏天义却担心我犯病昏厥,不让我开,哑巴就成了我们的专用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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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在写作的时候,常常就叼着笔写不下去,眼睛吧嗒吧嗒。夏天智可能也是写累了,轻轻拧开收音机听秦腔。秦腔的声音像水一样漫了屋子和院子,那一蓬牡丹枝叶精神,五朵月季花又红又艳,两朵是挤在了一起,又两朵相向弯着身子,只剩下的一朵面对了墙。那只有着帽疙瘩的母j,原本在j窝里卧着,这阵轻脚轻手地出来,在院子里摇晃。夏风全然没有理会这些,脑子里还是他的文章,眼睛眨得像闪电。院门口榆树下的四婶小声地和三婶说话,眼睛却好长时间看着夏风,她觉得夏风可怜,终于忍不住了说:“夏风夏风,不要写啦,你一坐半天,那字能写得完呀?”三婶说:“别人是出力气挣钱哩,夏风写字挣钱么,挣钱么。”四婶说:“钱有啥够数的,挣多少才是完呀?!”夏风就把笔收了,笑着说:“我这哪儿是为了钱,不写没事干,心慌么。”起身到小房屋去。两个老人话就高了,四婶说:“我这一家呀,除了夏雨,都是能坐的,他爹一天到黑钻在他那屋里侍弄马勺,夏风就写他的字,我也是寻不到个说话的。哎,要不要我去喊麻巧过来,咱仨码花花牌?”三婶说:“我心慌的捉不住牌!”却又说:“我一天到黑心慌着,夏风说他不写字也心慌,夏风害病啦?害病啦?”四婶说:“病得深哩!我常说了,他爹害的秦腔病,夏风害的写字病!”三婶说:“鬼,那你呢?”四婶说:“我害的吃饭病。这一天三顿饭,吃了几十年了也没见吃厌烦过?!”两人就都笑了。

夏风的三伯确实是死了。人的寿命真是说不清的事,有时顽强得很,怎么死也死不了,有时却脆得像玻璃棒儿。在我的感觉里,如果要死,应该是秦安,再就是中星他爹,他们是井台上汲水瓦罐,已裂了缝,随时都有破碎的可能,可他们就是没死,死的偏偏是夏天礼。夏天礼死得毫无预兆。事后三婶告诉我,夏天礼晚饭时吃的是麦仁稀饭,还嫌没有煎饼,她又给煎了三张饼,竟然一张不剩地都吃了。在他家的炕d里,三婶去找那些银元,没有找着,拉出了一只破棉鞋,里边塞了一堆钞票。夏天礼一辈子都喜欢收藏钱,其实钱一直在收藏他,现在他死了,钱还在流通。看见了吗,这是我的钱,一张软沓沓的人民币,我总觉得这张钱经过夏天礼的手,它要告诉我关于夏天礼的故事,但我把钱丢在地上了,又把它捡起来,小心地说:“摔疼了没?”唉,我说不清钱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钱又要酝酿我的什么故事。中星的爹说,人是生有时死有地的,夏天礼是死在河堤上,活该又偏偏临死前我在跟前,我前世是和夏家有什么关系呀,若我不是夏家的成员,我可能就是夏家门前屋后的一棵树了。

2。进排水。

三踅从铁匠铺里出来,看见了夏天义,把草帽按了按,却随着屋檐下的台阶往西走。夏天义把他叫住了。夏天义就骂三踅:“狗日的,你见了我趔呀?”三踅说:“心情不好,我谁都不想理。”夏天义把他的草帽子揭了,低声问:“这么长时间了,你告的状呢?”三踅说:“我就没再告。”夏天义生了气:“你当儿戏啦?你就是不再告了也得给我说一声,你p夹得紧紧的?!”三踅说:“你知道我和庆玉碔事……”夏天义哼了一下,却觉得事情蹊跷,问起那天出丑事的情况。三踅说:“不说了,说那事干啥?”夏天义说:“你说说,让我听么。”三踅就说了武林和上善、陈亮去县上买树苗的过程。夏天义说:“村里什么时候让武林出过差?再说买树苗肯定是事先就联系好了才能去的,他上善咋就又嫌树苗价贵?就算是没买成回来,武林是什么角色,竟那么多人能送他回家?”三踅一拍脑门,说:“二叔你是说他们知道了我要告状,先下手为强,设了圈套让我钻?”夏天义说:“我可没这么说。”三踅说:“肯定是设了圈套让我钻的!现在他们得逞了!二叔,你说说,不让我承包有啥理由,我三踅有男女作风,她金莲就没有啦?这口气我咽不下,我再告呀,咱们一定要再告!”夏天义说:“告不告那是你的事,你不要写我的名字。”夏天义再不理了三踅,低头吃他的凉粉。

我一抬头,蓦地看见中星他爹站在跟前,激动得要诉说我的胜利,但立即想起了往事,掉头就走。中星他爹说:“引生,你从竹林关镇回来啦?”我脚不停。中星他爹说:“中星没让你给我捎东西?竹林关镇上的木耳好。”我说:“我恨你哩!”中星他爹说:“你恨我?”我说:“恨你生了个坏儿子!”中星他爹愣在那里,好久了,我才听到他在问哑巴:“引生咋啦?”

再说第二天的晌午,农贸市场就举办了开业典礼。典礼仪式由君亭主持,十分的体面和热闹,这就不用说了,而成百个货台上全有人摆了货,惹得312国道上来往的车辆都停了下来,乘客买了这样又买了那样,大包小包的,像是来了一群蝗虫和土匪。陈星在市场上也有一个摊位,虽然没有苹果出售,却事先到南北二山收购了木耳、黄花和蕨菜,还有三十六只土j,十二只兔子。帮他照料摊位的是翠翠。陈星鬼机灵,拿着他的吉他,一边弹拨一边唱歌,顾客就招揽得多,竟把所有的山货全卖了。喜欢得坐在货台上数钱,钱是一大堆零票子,蘸一口唾沫数一张,就把一卷子要给翠翠,翠翠不要,陈星便拉了领口将钱塞到了她的胸罩里。君亭看着了,并没恼,领着参加典礼的各位嘉宾偏偏走了过来,夸陈星带了好头。林副县长是嘉宾中官职最高的,拍着陈星的头说:“小伙子,好好干!”陈星倒会顺竿爬,说:“县长县长,你听啥歌我给你唱!”县长说:“你这吉他能不能弹秦腔?”陈星说:“我不会秦腔。”君亭说:“林县长也是秦腔迷?”县长说:“爱好吧。听说清风街有个退休教师对秦腔痴得很,还画了秦腔脸谱?”陈星推着翠翠说:“那是她四爷!”县长说:“能不能让我见见你四爷?”君亭说:“也是我四叔,我让我四叔来吧。”林县长说:“那不行,我得去看望。”君亭就让翠翠给夏天智捎口信,让准备准备,饭后他带县长到家里去。翠翠一溜烟先跑回去了。

夏天智从乡政府出来,半路上碰着了书正和夏雨,他们果然拿着藤椅、水烟袋和一捆字画。夏天智得意地说:“我真想坐几天牢哩,可乡长不让坐么!”夏雨却告诉了夏天智,狗剩救了一晚上,到底没能救过来。

但是,商业局长到了三点还没有来。君亭给县商业局打电话,局办公室说县政府有个紧急会议,局长来不了了。君亭气得骂了一声:“官僚!”让金莲给孩子们每人买一支冰g打发了去,招呼村干部到刘家饭店,说:“现在这官僚,就得再来一场‘文化大革命’!他不来了,拉倒,咱吃饭去!”饭菜当然丰盛,味道也不错,遗憾的是熊掌没有蒸烂,根本咬不动,金莲嚼了半天,还是吐了。君亭说:“再难吃也得吃,吃一口:“你们都吃了?”一群麻雀飞了来,还飞来了一只土鸽,它们好像一直就在附近等待着,立即在硬地皮上叫着吃着。我说:“二叔,二叔,这是你养的鸟?”夏天义却靠在那里睡着了,酣声在拉风箱。

赵宏声是个碎嘴,什么事让他知道了,门前的猪狗也就知道了。他当下告诉夏天智,说去年八月,是八月初八,一个人来问他有没有银元,他知道碰上个银元贩子了,就没和那人多说话。那人临走时却问清风街有没有一个叫夏天礼的,他说有,那人又问住在哪儿,他给指点后那人就走了。到了今春,他还瞧见过夏天礼在布兜里装有十个银元哩。现在银元是一个七八十元,夏天礼倒贩了几年了,手里肯定能落上几万元的。赵宏声说着,眼皮子哗哗哗地眨,夏天智就回想夏天礼是周围几个集市场场不拉地去赶,却从不见拿什么东西去卖和买什么东西,刚才和李生民的媳妇正说话着见了他就不说了,李生民家在旧社会是富户,他爹又当过土匪,说不定那媳妇要把藏在家里的银元卖给夏天礼的。当下心沉了沉,又黑青了脸,说:“你对你的话能负责任?”赵宏声见夏天智严肃了,就慌了,说:“这,这……”夏天智说:“这可是违法的事,没有证据,不敢胡说!”赵宏声说:“这我知道,要不是你是三叔的弟弟,你四叔要不是夏天智,这话就烂在我肚里了。”突然夏天智连打两个喷嚏。赵宏声说:“这下病就好了!”夏天智说:“打一个喷嚏是有人念叨,打两个喷嚏是有人骂。狗日的,谁在骂我?!”

在夏氏族里,中星家和庆金、君亭、夏风他们是出了五服。中星自小没了娘,是他爹拉扯大的。他爹一生神神道道的,不吃r不喝酒不动辛辣,平日里早起拾粪,十天半月了就到虎头崖庙里烧香,但他年轻时是穷人,活到老了仍还是穷人。一个地方得有一个懂风水和y阳的,不知怎么,中星爹就充了这个角色,清风街上红白喜丧都是他选定的日子,盖房、拱墓、修灶、安床,也都是他定的方位。干这份活一般是不给钱的,只带四色礼。中星的爹早就放出风,甚至还在家里贴了个纸条,上面写了:“选日子一次五元,定方位一次七元。”但来人还是把四色礼往他家的柜盖上一放,再不掏钱,他生气是生气,嘴上说“我今日身上不美”,最后还是拿了个布口袋跟人家走了。要说四色礼,就是一包糖,一斤挂面,一瓶酒和一条纸烟。他吃用不完,也舍不得吃用,全拿了给书正媳妇在饭店里卖,书正媳妇当然不肯原价收购,为折价一半还是折价三分之一,他们常常争吵。上善就曾经劝过书正媳妇:“他能y阳,得罪他了会给你使怪的!”书正媳妇说:“让他使么,他算卦啥时候准过?!”他是给人算卦和禳治的,禳治行不行我不敢说,但他的卦不准。我爹病重的时候脚肿,肿得指头一按一个坑儿,我让他算一算我爹危险不?他说:“算卦是收钱哩!”我给了他十元钱,他算了半天,说:“没事。”我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我爹脚肿得厉害。”他说:“我替神说的,没事!”我说:“你不是神么。”他说:“我干这工作干得久了,神就附体了。”我说:“神咋附体了?”他说:“领导当的时间长了有没有官气?警察当的时间长了有没有杀气?”他这话说得有道理,我信了他,可我爹不出十天就死了。

玉说:“这赵宏声狗日的给我栽赃哩,我是火结了,哪里是……”三踅说:“庆玉,得性病这不是你的专利,你就不能让我也得得?!我看见黑娥的妹子到她家来了,你要让我认识认识哩!”庆玉说:“这皮条我拉不了。”三踅说:“行呀,庆玉,砖一拉走就不认啦?我可告诉你,你盖房还得用瓦哩!”

夏风回到家,他娘问白雪咋没回来,夏风说她娘家有些事,搪塞?

中街的两边都是门面房,没有门楼,却都有个长长的门道,我就坐在丁霸槽家的门道里吃茶。丁霸槽从县城回来后用凉水擦身子,他个头没有我高,肚子却像个气蛤蟆,我说:“半截子,半截子,谁给你起的大名?”丁霸槽说:“我爹起的,咋啦?我爹盼我不窝囊,在槽里能抢得下吃喝哩!”他扭头对隔壁门道的王婶说:“婶子,恁热的天还不下机子?来喝点茶么!”王婶在织布机上手忙脚乱,前心后背的衣服都汗透了。王婶说:“我要是有你这样个儿子,我也知道躺在凉椅上摇扇子哩!霸槽,听说染坊里价又高了?”丁霸槽说:“可能是高了。”王婶说:“咋啥都高了?!”梭子从机上掉下来,她弯腰拾,没拾起来。我说:“谁说的,霸槽的个子就没事嘛!”武林挑着豆腐担子走过去,喊:“豆腐!浆水豆,啊豆,豆腐!”王婶就下了机子,在口袋里掏钱要买豆腐,掏了半天掏出几张软沓沓的毛票,武林已经走远了,就骂:“结巴子你是卖豆腐哩还是跑土匪呀?”

我觉得没有了意思,离开了后门口,前边台下的秩序还好,就灰沓沓靠到麦秸堆上发蔫了。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的,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一遍和一遍的数目不同。隐约里谁在说话:“你瞧你瞧,人不少嘛!”“说到底也就是个农民的艺术么。”“你少说这话,让人听着了骂你哩!”“你要是在省城参加一次歌星演唱会,你就知道唱戏的寒碜了!”“我可告诉你,王财娃演戏的时候,咱县上倒流行一句话:宁看财娃《挂画》,不坐民国天下。”“那是在民国。”“现在有王老师哩!”“不就是一辈子演个《拾玉镯》,到哪儿能披个红被面么。”“你,你……”“我说的是事实。”“到了后台你不许这么说!”“我才不去后台,我嫌聒,我找宏声呀。”我听出是白雪和夏风,一拧头,他们果然就站在麦秸堆边。我往黑影里缩,不愿意让他们发觉是我,但他们却没再说话,我斜眼睛看了一下,夏风朝西头去了,而白雪端端往戏楼走,她两条腿直得很,好像就没有长膝盖。我心里说:白雪白雪,你要能和我好,你打个喷嚏吧!但白雪没有打喷嚏。

夏雨第二天没有等到夏风回来,晚上还没有回来,急得嘴角起了火泡。君亭说:“最迟也该赶到明日十一点前吧,要不就见不上四叔一面了!”上善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赶不回来?”夏雨说:“能有什么事?他不回来许多事不好办哩!”君亭说:“事到如今,他即使明日十一点前赶回来,商量事情也来不及了!咱们做个主,如果他赶不回来,孝子盆夏雨摔,至于抬棺的,上善你定好了人没?”上善说:“该请的都请到了,该挡的也都挡了,席可能坐三十五席,三十五席的饭菜都准备停当。只是这三十五席都是老人、妇女和娃娃们,精壮小伙子没有几个,这抬棺的,启墓道的人手不够啊!”君亭说:“东街连抬棺材的都没有了?”上善说:“咱再算算。”就扳了指头,说:“书正腿是好了,但一直还跛着,不行的。武林跟陈亮去州里进货了,东来去了金矿,水生去了金矿,百华和大有去省城捡破烂,武军贩药材,英民都在外边揽了活,德水在州城打工,从脚手架上掉下来,听说还在危险期,德胜去看望了。剩下的只有俊奇、三娃、三踅、树成了。俊奇又是个没力气的,三踅靠不住,现在力气好的只有你们夏家弟兄们,可总不能让你们抬棺呀!”君亭说:“还真是的,不计算不觉得,一计算这村里没劳力了么!把他的,咱当村干部哩,就领了些老弱病残么!东街的人手不够,那就请中街西街的。”庆金说:“搭我记事起,东街死了人还没有请过西街人抬棺,西街死了人也没请过中街人抬棺,现在倒叫人笑话了,死了人棺材抬不到坟上去了!”一直坐在一边的夏天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拿眼睛看着君亭。君亭说:“二叔你看我干啥?”夏天义说:“清风街啥时候缺过劳力,农村就靠的是劳力,现在没劳力了,还算是农村?!”君亭说:“过去农村人谁能出去?现在村干部你管得了谁?东街死了人抬不到坟里,恐怕中街西街也是这样,西山湾茶坊也是这样。”夏天义说:“好么!好么!”竹青见夏天义和君亭说话带了气儿,忙过来说:“劳力多没见清风街富过,劳力少也没见饿死过人。”夏天义说:“咋不就饿死人呢?!你瞧着吧,当农民的不务弄土地,离饿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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