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龙笑而不答。李大龙要求部里的记者、编，
会。采访当事，女儿在家。能像谁呢，这样的工艺品哪儿都能买到。来个后续报道，李大龙要求大家准备一下；一路去农业局，找一找农民这几年频繁投诉农资坑农害农的深层原因所在；一路去质监部门，想办法搞回一些已经得已认定的假农药假化肥的质检报告。李大龙则决定亲自去一趟吉平县原河乡潞沟村，
还好，一路去工商局。找消协了解今年上半年农，下午就动身，后天晚上交稿，争取让市领，赶周四见报。摄影小周问李大龙他随哪一组，要不要陪主任一块去。你下县，李大龙。机动一点，哪组需要就支援哪组。并让小周另外给他准备一台数码相机。
金碧宫大厅足有一千个平方。进了大厅，身着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旗袍的七位服务小姐排成一列，齐刷刷鞠躬：先生晚上好。虔诚，温顺。鸟语呢喃，如坠梦境。在李大龙的记忆中，走向前台的百十米距离好漫长啊。加上稍稍有点上头，脚下棉絮般柔软，等被服务生引进电梯时，浑身已汗涔涔的了。过后又来过几次，李大龙渐渐悟出了商家这样设计的道理——一个普通人，走在如此金碧辉煌的大厅，无数异性环伺，脚底生辉一百步，身份、修养、文化程度、经济实力、消费目的皆一览无遗。除了主人对来客的炫耀，震慑，更多的意图是刺激客人的消费欲望。店大欺客，应该就是这个理。
总编就是总编，很快平静下来，指示说，最好不要因为你这4o万的投入影响明年的广告竞标。有时候，抬高了，就不好下来了。一旦脱离了可操作范围，就会出现拖、欠、赖的行为，这对报社整体经营不利。要想个比较妥贴的处理办法。但不管怎么样，李主任，你近期的工作状态非常不错。坐。
总编指了指面前的沙。
李大龙本来就激动，心里扑通扑通，被总编一表扬，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平时他和总编的交流仅限于总编坐在那儿指示，他立在桌前领受，时间很少能过三五分钟。那对皮沙，他印象中屁股从来就没沾过。今天也一样，一进到总编办公室，李大龙就局促不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下意识掐自己的大腿，努力想使自己镇静下来。不是有4o万了，一定要神情自若，不温不火，这才和4o万相衬。但李大龙表现出的不知所措，一如既往般狼狈。李大龙甚至能想像出自己在总编面前憋红了脸，点头哈腰诚惶诚恐奴颜婢膝的样子。
总编也坐到对面的沙上，神态和蔼，说，你看这样好不好，这个广告跨年度，明年谁来承包广告现在还不知道。你先不要急于和广告部沟通，试试以版面费的形式来处理。
李大龙平时很少沾手广告，听不明白总编的意思。
总编进一步暗示说，你们农村部可以搞个技术专栏或农资之窗什么的，变通一下。前提是不能以纯广告形式出现，不能冲击广告部的业务。
李大龙在心里“哦”了声，这才开窍，说，广告费交给财务科吗？
总编摆摆手：不不不。这不合适，没法上账嘛。先留下，就留你们农村部。除了便于个人广告提成，年底也可以考虑你们部门的福利嘛。毕竟是要靠你们农村部，靠你，来操作这件事。再说了，这也符合广告部门的提成政策嘛。
嘛嘛嘛，这是总编强调政策时的一贯语气。
李大龙又问了一句：到时候广告费交给谁？票怎么出？
总编沉吟一下，只一下，说，这个嘛……要不这样吧，让总编办小张来协助你，到时候让她具体处理这事。你按规定领你的提成。
临了，总编又交待说，这事你具体操作，其他人嘛，就不必知道了。有些人最爱捕风捉影，乱传闲话，免得影响不好。
告辞时，总编破例握了握李大龙的手，破例送他。在破例替李大龙拉开门之前，总编含含糊糊地说，大龙，年底报社中层干部要适当调整一下，你还是要争取的嘛。
这让李大龙吃惊不小。本来是拿4o万广告费来向总编讨个好，没想到一下子就成了总编的人。“这事你具体操作”“你还是要争取的嘛”，搁平时，这样的话绝对轮不上对他李大龙说。而且，还握握手，使劲捏着，摇了摇，三下？五下？一切尽在不言中？李大龙晕晕乎乎走出总编的办公室，正揣摩领导的话呢，被谷城市大唐盛景广告有限公司总经理唐奎堵在楼道里。
好我的大龙哎，等你好久啦！唐奎的手骨感，有劲，满手都像是筋，箍得人生疼。每次见面都像久别重逢一样热情有加。这和总编绵里藏针，软硬适中的握手方式截然不同。
到了李大龙办公室，没等客气，跟在唐奎后面的女人很自然地落座。唐奎大大咧咧介绍那女人：我老婆。李大龙扑哧一下，噙在嘴里的水没来得及咽下就喷了出来，手里的纸杯也捏扁了，满手是水。李大龙吃惊是有缘由的，唐奎的老婆李大龙很熟悉，小学老师，上个月开家长会还见过她。在一起聊了聊孩子，谈到他们的女儿小玉，李大龙直夸孩子漂亮，聪明，成绩好，又会拉二胡。怎么这才几天就换老婆了？不会这么快吧？
唐奎见李大龙愣，改口说，我女朋友。然后向那女人介绍：李大龙，报社主任，我高中时的死党。
李大龙没敢和那女人握手，点点头，算是见过。
唐奎开门见山，直接道明来的目的，问能不能将张金贵投给谷城日报的6o万广告交给他们公司代理。原因很简单，这几年，随着谷城市不断扩建改造和大范围拆迁，他们公司赖以生存的户外广告被扫荡一空，现在只能靠代理媒体广告生存。张金贵每年投放的一百来万广告，他们公司能利用掌握客户资源的优势，通过对媒体广告价格的下压，取得百分之三十左右的代理费。现在，张金贵剥离了其中的一大半，会使公司元气大伤，甚至入不敷出，濒临倒闭。
唐奎说，我给你百分之二十提成，票税我来上。我跟你们报社广告部老板很熟，能把价格压下来。你该拿多少，我一分不少给你。
边上的女人趁机插话，说，听唐奎说，你们关系铁得很呢。
李大龙心想，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向总编卖了好，领导把该讲的不该讲的全都跟我讲了，你才来说这番屁话，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早干吗去了！如果在走进总编办公室之前，或者你唐奎能早来十五六分钟，早说一句话，也许还有得谈。
李大龙不可能告诉唐奎刚才在总编办公室的那番谈话。更重要的是这样一笔账李大龙无法忽略：他扣下2o万以4o万向总编作了汇报，加上报社可能让他直接扣除的百分之二十提成，那他就可以拿到总额高达28万元的现金。而按唐奎的算法，他只能得到12万元。16万的差额，才是李大龙绝对不可能答应唐奎的真实想法。
李大龙说，这事还没定呢。金贵只是口头说说而已，说不定还不投呢。
唐奎说，张总我了解，只要说了，肯定算数！我跟他打交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他。
女人说，是啊，张总这人可讲义气了。要不市里一百多家广告公司，哪轮得上我们家唐奎呢。
唐奎见李大龙表态含糊，有点急了，说，大龙，你要是觉得少，提成我给你百分二十五。我不图挣钱，就是想做谷城市头号广告代理公司！把税和吃饭钱赶出来就行！你就算帮老同学一把，好不好？
这有点像李大龙那年上门求唐奎的情形。其实李大龙根本没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见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李大龙左右不是，一直挠头。
唐奎哭丧着脸，说别挠了，给句话啊大龙。
正尴尬着，小李敲门进来，说小周不干了。
不干了？早上还见他在部里晃悠，怎么说撂挑就撂挑了？
小李递过来一张打印的a4纸，说小周去一家影楼干了，可能是“嫁给我吧”婚纱影楼，一个月三千块。
边上女人笑着说，现在做生意的，啥名都敢起。然后含情脉脉瞅着唐奎。唐奎狠狠瞪了她一眼，女人知趣地闭了嘴。
a4纸上只有短短两行字：
辞职报告
本人因种种原因请求辞去谷城日报农村部工作，请领导批准并谅解。此致
落款是经常出现在谷城日报新闻照片右下角的三个字：周晓冰。手写的。
小李出去后，唐奎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无非是嫌钱少呗。要是升职再没指望，走也是上策。
李大龙觉得唐奎说的有道理。像小周这批报社招聘进来的编辑记者，正式手续拖了三四年一直办不下来。每月七八百块钱，加上稿费还不到一千块，确实混着没劲。像自己手头这样一笔业务能拿到十几万的好事，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唐奎不依不饶，说，大龙，刚才我说了，你要是愿意，提成我一次性提前给你支付。二六十二，五六三十，十五万。签了合同我就提给你。你要有卡，我直接打给你也行。至于其它事情，我跟邵晴去说。
一提到邵晴，李大龙就紧张起来。这名字几天来一直在他脑子里浮现，那影子也天天在眼前挥之不去。他太急于解开这个谜团了，就明知故问，说，邵晴是谁？
唐奎正巴不得跟李大龙套近乎呢，赶紧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邵晴，25岁左右，谷城学院外语系毕业。大二暑期和几个同学在路口举牌寻家教，被路过的张金贵看见。简单聊了几句，张金贵当场决定聘请她做儿子的家教。英语数学语文画画电脑乱七八糟全包给了这个女大学生。随着儿子日渐有了起色，张金贵索性让她每周都去给儿子补课，算是雇了个课外辅导老师。这样断断续续补了一年多时间，张金贵对邵晴很欣赏。毕业后，干脆就让她到了公司来干了。刚开始在办公室干些杂事，后来慢慢就成了公司的小头头。
唐奎说，这女孩现在厉害着呢。别看她不管钱，却控制着公司一年近二百万公关费的走向，光广告费就一百多万呢。谷城哪家广告公司和电视台不想巴结人家。我有时候都得看这姑奶奶的脸色。
李大龙佯装若无其事，问：她真有那么厉害？
唐奎凑过头来，压低嗓音，闪闪烁烁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她跟咱金贵有过一腿。金贵啥人呀，女人的事，一提上裤子，就当啥也没有生过，一概用人民币搞定！说话间，唐奎回头瞥了身边的女人一眼。女人无动于衷，像压根儿没听见唐奎的话。唐奎继续说，听他们公司人说，这邵晴现在和金贵早已井水不犯河水了。女人都他妈这样，你一沾上麻烦就大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女人突然起身，看都没看唐奎一眼，噔噔噔摔门而去。
李大龙目瞪口呆。
唐奎嬉皮笑脸，说别理她，又没说她。想了想，还是追了出去。很快，又折了回来，扶着门框说，大龙，刚才的咱事可说定了，回头再细说。
李大龙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几天来，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无法回避，躲也躲不过。这一切是意外？是巧合？还是精心布下的圈套或正在酵的阴谋？李大龙起身走进楼道尽头的厕所，用凉水冲了冲脸，回味唐奎刚才的话和他讲述这些事情时的表情。稍稍让他宽慰的是，李大龙现在可以断定，虽然那晚唐奎也在金碧宫留宿了，但26楼客房生的事，他应该不知道。
李大龙走进编辑部，看见几个人围着周晓冰空荡荡的办公桌在窃窃私语，心里就想，他们在议论什么？周晓冰的事？广告费的事？邵晴的事？恍惚间他感到脚底一阵虚，软绵绵的，眼前不断浮现出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总编，张金贵，邵晴，唐奎，周晓冰，邵国胜，邵国胜的妻子……这些面孔交替出现，表情变换频繁，都在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李大龙，都在喋喋不休，都在冲他指手划脚，都在扯着他，拽着他，几乎要将他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