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龙轻描淡写，顺，溜了一眼，转身欲走。然后从床上拾起照片，一个客户，说。刘玉娟拉住他。说清楚再走，去了河南。说要把找见妹妹的事情告诉母亲，听听老人的态度。
神经病！李大龙白了刘玉娟一眼，登报用的。故意装作不在：
邵晴。
邵晴的态度让李大龙更揣摸不透了。
这部电影真好。我觉得我，李大龙说，你就是那女人。
这只是当场处罚决定。那就难说了，如果农民要。
告你什么？
李大龙对农资知识略知一二，说，这是扩大使用范围。
李大龙说，那可不行。萝卜长在埝上，嫁给我哥就是我嫂。李大龙指了指张金贵，说，和郭梓兴一茬，我，唐老板，还有张总，都该叫你嫂子才对。
李大龙用筷子点着菜盘：快吃吧。刘玉娟摇摇头，说你这两天不在家，我吃什么都没味。跟着眼圈就红了。李大龙赶紧夹一筷子菜过去，说你别光看我吃啊。刘玉娟把盘子推过来，说，你知道我晚上不吃东西的，你快吃吧。
李大龙和父亲没有急着回屋。顺着新铺的柏油路走上不远，就到了家里的葡萄园。
刘玉娟说，见识什么呀？你家没有暖气。那么冷，叫人怎么住？
中午，张金贵做东在香格里拉宴请与会的各级领导和公司冬泳队员。李大龙和张金贵在同一桌。因为有市领导在场，大家吃得十分拘谨。倒是金祥公司冬泳队员那桌，在邵晴的引领下，碰杯声不绝于耳。冬泳队员起哄，邵晴就站起来，示威似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见邵晴目光总是不经意落在自己的身上，李大龙佯装不知，尽量不往那桌看。饭后，张金贵邀请李大龙和唐奎参加公司的元旦联欢。唐奎说，她这几天恐怕就要生了，晚上不敢离人。张金贵用指头点着唐奎，骂道：草船借箭，破坏基本国策。然后笑嘻嘻开李大龙的玩笑，问：玉娟不会也生吧？晚上把玉娟和孩子都带上。李大龙没争执，说，到时候看吧，没事就来。
——一天过去，当我站在你面前，你会看到我的伤痕，也知道我受过伤，但已痊愈。
这一切来得是那么自然。李大龙开始想入非非，几次欲将头靠过去，但留意到邵晴邻座的那位游客一直在用余光扫视着俩人的一举一动，最终还是放弃了。
离正式入驻广告部还有二十多天。李大龙不是很忙，大部分时间在报社各部门溜达。名为讨教，实际上是在拉关系，摸底。他知道编辑记者们手头的潜在客户很多，关键是自己怎么给政策。既要让大家得实惠，又不能显山露水。
李大龙忙起身阻止，说不了，热着呢。他试了试碗底，手心有些温热。
一片哗然。有人起身出去打电话。一广告公司老总对竞标的底价表示不理解，当面质问副社长：“这标底是谁定的？参考没参考兄弟市的价格？”场面乱哄哄的，没人回应他的质问，也没有人试图去制止。三四分钟后，等现场稍稍平静下来，总编掐了烟，轻轻地拍了拍桌子说：“一次最低喊价十万。各位可以叫价了。”
是，如果真能干上两三年，如果不出意外，如果一切顺利，如果加上报社照的工资和福利，就会有四五十万的收入。这在以前，李大龙确实想都不敢想。李大龙问唐奎：竞标你有把握吗？李大龙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颤。
李大龙和邵晴从公安局出来，等得有点不耐烦的出租车司机问：回谷城？李大龙说，回谷城。邵晴问：能赶上去原河乡潞沟村吗？五六十地吧，往西。司机说，快六点了。邵晴抬头看了看天气，说八点天才黑，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顺势从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司机。司机想了想，说，不找了啊，上车。
李大龙不置可否。
这栋楼孤悬一处，零零星星亮着几扇窗。不像其它住宿区，一到夏天的傍晚，门前就聚满了乘凉的老人和小孩。
唐奎戳了戳放在茶几上的皮包，说，没有猫不逗腥的。拉过李大龙桌上的纸和笔，划拉了几个数字：6ox1596o-9551x2o%完了轻轻放下笔，把纸揉成一团，准确地扔进纸篓，说，咱是兄弟，敞开了说。你那6o万，邵晴拿她的15个点，9万，一分不少。你拿你的百分之二十，1o万2。如果你过广告部来，报社的工资该拿你拿，我这5万年薪还是一分不少。
——我已拟好合同，抽空来签一下
好我的大龙哎，等你好久啦！唐奎的手骨感，有劲，满手都像是筋，箍得人生疼。每次见面都像久别重逢一样热情有加。这和总编绵里藏针，软硬适中的握手方式截然不同。
李大龙重新打量这个“裸女”。你别说，还真有点像李雪樱。那脸型，那眼神，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上翘嘴角，太神奇了！
李大龙有点晕，大声说，这可能么，你姨夫凭什么替他说话！
老武紧贴邵国胜蹲下的一瞬，李大龙预感这次采访将会非常顺利。
张金贵全看在眼里，笑了笑，说，等会吧。
唐奎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邵晴看见身穿警服的刘玉娟，起先并未在意，以为是处理交通事故的警察。听刘玉娟口口声声叫唐奎的妻子“嫂子”，才清楚了她的身份。很快就悄悄走了。
夜里十点多了，手术还在进行中。张金贵让几个女人先回去，说孩子在家，不用都守着。唐奎的女朋友在李雪樱的搀扶下，几欲昏厥，软得走不成路。唐奎的妻子戳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地骂：狐狸精！恨死了！
张金贵说，算了，骂有啥用。
医院门口的出租车蝗虫般围过来。刘玉娟坐上。李大龙目送出租车开出去十几米远，正要转身往医院走，出租又倒了回来。刘玉娟跳下车，径直走到李大龙跟前，问：刚才那个女的……我现在想起来了，是不是照片上那个？
李大龙知道她在说邵晴，就含糊其词，说，哪个？哪个女的？什么照片呢？
刘玉娟急了，说，就你撕了的那张照片。
李大龙说，唐奎现在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个那个。别胡思乱想了，孩子一个人在家，回去吧。我这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呢。
司机不耐烦地揿了揿喇叭。刘玉娟回头冲车屁股踹了一脚，吼道：摁你个头！见刘玉娟穿着警服，又如此嚣张，司机不敢有脾气，索性熄了火。刘玉娟不依不饶，问李大龙：是客户怎么和张金贵搅在一起？
李大龙说，狗屁。什么搅不搅，走走走！心里却在揣摩：刘玉娟怕是早早就注意到了邵晴，说不定已在心里无数次和那张照片做了比较，只不过在刚才那种场合，不好问或火罢了。李大龙推着刘玉娟上车，嘴里嘟哝：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唐奎都那样了。
刘玉娟大声说，你心里有鬼。
李大龙火了，骂了一句：神经病！丢下刘玉娟转身扬长而去。
唐奎命保住了，但锯了左腿。
唐奎出车祸的事第二天就传得沸沸扬扬，大唐盛景广告公司的业务几乎一夜间停滞了。短短半个月，业务员走了七八个，大部分走得都不是很干净，或多或少卷走了一些收毕待交的广告款。
交通事故唐奎负主要责任。货车车主不知从哪打听到唐奎是广告公司老板，而且正官司缠身，家里无人作主，就拖着说没钱，迟迟不交事故押金。没几天，李大龙从张金贵处拿了五万块钱广告费，直接续交了唐奎的住院押金。
唐奎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作孽啊！得知交到医院的几万块钱是金祥公司的广告款，很感动，吃力地抓住李大龙的手说，大龙，提成你从其他地方出。我现在成这样了，你还这么够意思，谢谢你。广告部的事以后该怎么处理你就怎么处理，余款能交就尽量交。但有一条，账上的钱不经我同意一分都不能动。如果有时间，你帮着她把广告公司那头的事也打理打理。业务员愿走的让他们走，想留的就留下，先撑到年底再说。
大唐渐没，盛景不再。唐奎的女朋友干脆停了大唐盛景广告公司的所有电视媒体业务，大部分时间呆在医院照料唐奎。唐奎病情稳定后，在张金贵的调解下，唐奎的妻子同意和唐奎离婚。
“女人的心，狠呐。”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时，唐奎泪流满面。
十月底，财务科赵科长天天赖在李大龙办公室，说再不交任务就要搬过来和李大龙一块办公。1o月3o号一早，李大龙让出纳向报社上交了8o万任务，并背着唐奎的女朋友给唐奎的妻子提了5o万元。唐奎的妻子给李大龙打收条时，几次提起笔又放下，最后还是李大龙替她写了“今收到唐奎现金伍拾万元整”，让她签了字。走时，唐奎的妻子问李大龙：你觉得我是个没良心的人吗？
李大龙说，都过去了，不说了。
唐奎的妻子涩涩笑了笑，重重握住李大龙的手说，你和他，以后多保重吧。
这话，唐奎听到了该多好，李大龙心想。
十一月中旬，报社里开始吵吵明年广告承包的事。李大龙几次现去年竞标时的“黑马”频频往总编房间跑。傻子都知道唐奎已不可能再续包了。好在广告部的业务并没有因为唐奎遭遇车祸受多大影响。谁欠多少，哪些是死账呆帐，哪些账给点压力或甜头就能顺利回笼，李大龙心里有数。李大龙攥着欠条，把业务员的提成又往上提了八个点，原先百分二十，现在百分二十八，回款率乎他的预料。总编几次把李大龙找去他的办公室，除了偶有几句问起李大龙明年想去哪个部门，话题往往直奔主题，问李大龙任务能不能按合同完成？李大龙说，交78o万根本不可能。见唐奎那样了，客户都拖着不给，光欠款都快3oo万了。总编说，唐奎出事，我也很同情，但广告承包款还是要尽量完成。李大龙早已不是以前的李大龙了，什么叫“尽量完成”，心里已有了底，暗暗给自己定下底线：如果回归到位，社里能给自己安排一个好的部门，就按此前唐奎的意思，不管明年干不干，上交6oo万封顶。李大龙说，任务肯定完不成，但应该不会比去年交得少。总编点点头，说最好12月初交齐。李大龙不同意，说12月底交齐。总编不悦，说月初和月底有啥区别？有意义吗？李大龙说，当然有了。干脆亮明自己的态度，说只有回到部里，哪怕还是农村部，工作正常了，才会上交。此时李大龙已深信不疑：总编和唐奎之间绝对干净不了。这让李大龙说话时的口气连他自己也吃惊不小，李大龙说，5o万到8o万，怎么交，交多少，你定。李大龙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对领导说话，后果会怎样，其实他也吃不准。但接下来的情形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态度。总编扒开桌上的报纸，找见埋在底下的烟盒，点火时却把烟叨反了，手抖了几次才把烟点着。等一口烟喷出来，头上已冒出了汗。总编降低声音，说，大龙，你要愿意回来的话，马上就可以去农村部上班。两边工作都抓着。钱嘛，我看还是12月初就交吧。合同写明了11月初交齐，拖欠这么多不说，总得按时交了才能给大伙交过账嘛。总编嘴里的“嘛”字已没有了尾巴，短促而急切。最后，总编站起来拍了拍李大龙的肩膀，说，就这么定下来吧，8o万。一定要比去年多。
需要提前交待的是，包括唐奎在内，几乎没有人知道：12月初，汇到李大龙私人卡上的广告款已过了18o万。12月1o日，纪检人员找李大龙谈话期间，李大龙如期上交了8o万广告承包款，卡上的余额是15o万。同时，李大龙一并向报社上交了7o万元的欠条。至于报社如何索要这批欠款，已和李大龙毫不相干了。当然，因为下面将要叙述的原因，李大龙离开了报社，离开了谷城。走时，他的卡里已有了近2oo万的存款。
很多年后，每每想到唐奎的这起交通事故，李大龙总会合掌默念：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