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将我带到了男朋友家。十来平米，不大。想向他借二十元钱，引我走进一间新接盖起来的砖房里，在排，离她家不。但羞于开口，他一直送，一对绣花枕头，一张新打的还没上油漆的写字台。
我撒谎搪过去了。他又问我有什么困难没有。我衣兜里只剩十来元钱了，她和男朋友商量了，新的双人床。新的被褥。
她和茹志鹃老师一样，对青年是爱护和宽容的。我认为。不记仇。这是一种人格方面的修养，是极可敬的品质。对那，当然，即使是青年，也当例外。
她又笑了，说：“看来我只好‘完璧归赵’，给会务组送回去了！我就对他们说你刚才那句话吧——再伟大的著作保存一本也可以了。你不买非常对，一楼正在卖新书，莫如省下钱多买一本没买过的书是不是？你快去！”
给我的印象是，她急于表达自己的思想，可她头脑中的思想又是多层次的，内涵广泛的，是只适于用笔而不适于用话表达的。另一个印象是，她从内心里不大瞧得起我们这三个工农兵学员。她说完，也纯粹是出于礼貌，陪坐了几分钟，便起身上楼去了。
我认识她们，说来也算“机遇”。
我掉头便走。
父亲的回电只有三个字“返哈”。后来听父亲说，当时他们那里大乱，死人的事是经常生的。他怕我去了，就永远“留”在那儿了。
“你……”她吃惊地瞪着我。
他给我留下的最后印象不是可恨，而是实实在在的可怕……
我沉思许久，低声说：“小莫，要不我就成全了他吧？他女朋友在北京……得理让三分才对是不是。”
于老师说：“这事啊！那张汇单是我从阅览室一本《朝霞》中无意翻到的。我当时也没想到去细看邮戳，不知那是大梁半年前丢失的……”
我说：“不，沃克，你不只有我一个中国朋友。除了我，还有小莫呢！除了我和小莫，复旦园里一定还有许多中国学生把你当做朋友的。不过他们没有机会向你表示罢了。”沃克说：“谢谢你的话。”
一天，沃克竟找到了我住的地方，令我大出所料。我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V将此事亦向工宣队汇报了。
我回答：“前几天将书包在48路公共汽车上丢了。”又问：“除了书包，还丢什么了？”
八
沃克问：“你果真爱上了她，为什么不跟她结婚？”我说：“我不知我的命运会在何方。”
“我没有借钱的习惯。更不会向一个外国人借钱。”
我被他望得不自在，就躺倒床上，避开他那研究的目光。
信手翻来，却翻到“女”字旁部。在偏旁索引中占的比例竟还不少。于是想到，大概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专门为女人们创造了那么多文字，在形容女人方面有那么多细致的学问；比如就说女人的笑吧，外国文字的形容，也不过就是大笑、微笑、冷笑、美好地一笑、天真地一笑、单纯地一笑……等等。而中国文字中，则有嫣然一笑、婉然一笑、妩然一笑、媚然一笑，思量起来，果然各领风骚。外国人形容女性身材，也不过就高低胖瘦，充其量再加上“线条”怎样怎样，如何如何富有“性感”。而中国文字中，除“苗条”之外，还有“婀娜”。“婀娜”之外还有“窈窕”。“窈窕”之外还有“婷婷玉立”、“风姿鉴人”一类。还有“秀色可餐”。要吞吃下去的意思。想起前些时候偷读一本《香艳诗抄》，其中更不乏什么“软玉温香”、“被翻红波”、“蝶浪蜂狂”一类。外国人叫“做爱”，或者直言曰——“睡觉”。就像阿Q对吴妈说的那么明白。可中国人却谓之曰“云雨”。怎么他妈的琢磨的呢！可见中国男人在女人身上动用的脑筋自古以来就很多。可是又自古以来都爱装正人君子。继而想到那位召见过我两次的工宣队员，他在欣赏“白毛女”年历片时，目光就很有几分猥亵。倘若那年历片上没有女人的大腿，印的是仿宋体或隶书体或“狂草”的“最高指示”，谁知那粒革命的“沙子”会不会伏在玻璃板底下，时不时就低下头去“欣赏”起来，没够没了的？
我冷笑道：“不，我并不难过。老子他妈的这个大学不念了，让他们去为一个北京名额明争暗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