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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女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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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隐名姓巧扮作西宾 借雕弓设计赚侠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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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邓九公见大家吃罢了饭,告诉我罢,你快把明日到,就开口道:"老弟,他却耐不得了,诸事了当。"我先有句:明日如果见,大家都坐好了。"当下安老爷同邓九公对面坐了,叫公子同褚一官上面打横,褚大娘子也在下面坐了。褚一官坐下,向安老爷:"安老爷道,"既如此,老爷子,你老人家,索性让我们二叔,可千万莫要性急。"安老爷道:"不必讲,也得老兄给我作一,这出戏自然是我唱,还得请上姑爷姑奶奶走走场,并且还得今日趁早备下一件行头。"邓九公问道:"怎的又要甚么行头?"安老爷道:"大家方才不说这姑娘不肯穿孝吗?如今要先把这件东西,给她赶出来临时好用。"褚大娘子忙道:"都有了。那

褚一官等在旁看了也自欢喜。邓九公便对褚一官道:"这咱们恭敬不如从命,过节儿错不得。姑爷,你也过来见见你二叔。"一官连忙过来,重新行礼。老爷拉起他来。这个当儿,华忠抖机伶儿,拿了把绸掸子来,给老爷掸衣裳上的土。老爷笑道:"这不好劳动舅爷呀!"把个华忠吓得一面忍笑,一面掸着土,说道:"这里头可没奴才的事。"安老爷因命他道:"你把大爷叫来。"邓九公道:"原来少爷也跟在这里。你们旗下门儿里都叫阿哥,快请,快请。"安公子在那边,早晓得了这边的消息,听见老爷叫,便带了戴勤、随缘儿过来。安老爷指了邓九公,向公子道:"这是九大爷,请安!"公子便恭恭敬敬的请了个安,喜得个邓九公双手敬捧起他来,说:"老贤侄,大爷可和你谦不上来了。"又望着老爷说:"老弟,你好造化,看这样子,将来准是个八抬八座罢咧!"那时褚一官便用那个漆木盘儿,又端上三碗茶来。老头儿一见,又不愿意了,说:"姑爷你瞧,怎么使这家伙给二叔倒茶?露着咱们大不是敬客的礼了!有前日那个九江客人给我的那御制诗盖碗儿,说那上头是当今佛爷作的诗;还有苏州总运二府送的那个什么蔓生壶,和咱们得的那雨前春茶,你都拿出它来。"褚一官答应着,才要走,老爷忙拦说:"不用这样费事,我向来不大喝茶,我此时倒用得着一件东西,老哥哥莫笑我没出息儿,还只怕你这里未必有。"邓九公听了,怔了一怔说:"老弟,难道拿着你这样一个人,吃鸦片烟不成?"老爷道:"不是,不是,我生平别无所好,就是好喝口绍兴酒,可不知你老人家这里有这东西没有?"邓九公见问,把两只手往桌子上一按,身子往前一探,说:"怎么说,老弟你也善饮?"老爷道:"算不得善饮,不过没出息儿贪杯。"邓九公道:"哦,哦,哦,给我听听,也能喝个多少呢?"老爷道:"从前年轻的时候,浑喝也不大知道什么叫醉;如今不中用了,喝过二三十斤也就露了酒了。"邓九公听了,乐得直跳起来,说:"幸会,幸会!有趣,有趣!再不想我今日,遇见这等一个知己!

那时正是秋末冬初,小阳天气,霜华在树,朝日弄晴,云淡山青,草枯人健。

公子见老人家心开色喜,就便请示:"父亲方才说到那十三妹,父亲说:-得之矣,知之矣-敢是父亲倒猜着她些来历么?"老爷道:"岂但猜着!此事你果然不得明白,连你母亲大约也未必想得到,只我心里却是明白如见,此时且不必谈。

那安太太听了,果然又是畅快;又是纳罕,说:"本可是的。只是小子你一时那里去张罗得这些银子?"说着,又问起梁材说:"他难道这样快就到了家了么?"公子道:"并不曾见着梁材。儿子这次出来,说也话长。若不亏上天的慈悲,父母的荫庇,儿子险些儿不得与父母相见;作了不孝之人。"说到这里,自己掌不住先哭了。太太见这光景,急得满面泪痕,忙又一把拉住他道:"这是怎么说,你快说给我所。"公子勉强赔笑道:"母亲不要着急,儿子此刻是好好的见着母亲了,还有什么急的;只是这段情节,不可不细细回禀父母知道。"安太太顺手就把他拉在火炕一个杌子上坐下,说:"你坐了说。"这安公子斜签着坐下,才从头把他在家怎的听见父亲遭祸的信,一心悬念,不及下场;怎的赶紧措办银两,带了他嬷嬷爹华忠并刘侄儿出来,到了长新店;怎的刘侄儿丁优回去,叫赶露儿,赶露儿至今不曾赶到;到了荏平,华忠怎的一病几死,不能行路,只得打算找那褚一官来,送我到淮安。太太直着眼,皱着眉,听一句难过一句,听到这里,说:"哟!这姓褚的又是个什么人儿啊?"公子连忙说明原故。太太又着急道:"难道就这等一个生人就送了你来了吗?"公子道:"要得他送来,倒又没事了。"太太问道:"怎么?难道还有什么岔儿么?"公子又把到了店里,怎的打骡夫去找褚一官,那个当儿,怎的来了个异样女子,并将那女子的相貌谈言,举止装束,以至怎的个威风出众,神力异常,落后怎的借搬着块石头,进房坐下,便不肯走;怎的她见面便知我露上的底细;怎的开口便问我南来的原由;及至问明原由,她怎的变色含笑,起身就走;临走,又怎的千叮万嘱,说:务必等和她见面,然后动身;怎的许护送我到淮安,保我父子团圆,人财无恙。太太道:"这个女孩儿,怎的这等的神通哇?就算他有本事罢,一个女孩儿家,可怎么和你同行同住呢?莫非不是个正道人罢!只是她怎么又有那样的大力量呢?这可闷煞人了!"公子道:"彼时儿子也是如此想,谁知大不然,她不但是个正道人,竟是一副儿女情肠,英雄本领,更兼一团的圣贤学问。若不亏此人,孩儿今日也见不着母亲了。"太太听他如此说,忙问道:"她走了,可回来了没有?"公子道:"请母亲往下听,这可就怨儿子自己糊涂了。正是她走后,去找褚一官的两个骡夫回来了。"太太道:"是啊,这里头还夹杂的个什么褚一官呢?他来了也就好了,到底有个作伴儿的呀!"公子说:"他并不曾来。据那骡夫说,他有事不得分身;他家离店不远,就请我到他那里去住。那时儿子一想,这女子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只是她来得古怪,去得古怪,以至说话行事,无不古怪,心里有些信她不及,又加着骡夫、店家两下里撺掇,都说这人来得邪道,躲了她为是。儿子一时慌不择路,就打算同了两个骡夫,奔到褚一官家去。那知两个骡夫,不是好意,他并不曾到褚一官家去,要想把我赚到黑风岗推落山涧,拐了银子逃走。"太太听了,急得搓手道:"这是什么话呀!"公子道:"母亲放心,不妨,总是天恩祖德,五行有救。"说着,又把那到了黑风岗骡夫怎生落下牲口,牲口怎的惊得飞跑,一直跑到一所大庙才得站住的话,说了一遍。太太听到这里:不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走到佛地上,这可好了。"公子道:"母亲,那知这才闯进鬼门关去了!"当下又把那自进庙门,直到被和尚绑在柱上,要剖出心肝的种种苦恼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县官说:"这事更糟了,怎么和尚脑袋上会长出辫子来呢?这不是野岔儿吗?"当下乱了一阵,使出了马圈门,从大殿配殿一路查去,只见都是些破落空房。

这个当儿,张姑娘还低着头,站在当地不动。她母亲道:"姑娘你这边儿坐下,歇歇腿儿罢。"张姑娘只和她母亲努嘴儿,抬眼皮儿的使眼色;无奈这位老妈妈儿,总看不出来,急得个张姑娘没法儿,只好卖嚷儿了。她便望空说道:"啊!我们到底该叩谢叩谢这位恩深义重的姐姐才是。"一句话把个安公本书转载自〓3〓Z〓中〓文〓网〓子提醒,连说:"有理有理。"这才忙忙的跑过来,同张姑娘双双跪下,向上给十三妹磕头。安公子这几个头,真是磕了个死心落地的;只见他连起带拜的闹了一阵,大约连他自己也不记得是磕了五个啊,还是磕了六个。十三妹也裣衽万福,还过了礼,便一把将张金凤拉到身边坐下,笑了笑道:"啧!啧!啧!果然是一对美满姻缘,不想姐姐竟给你弄成了,这也不枉我这点心血。"张姑娘听了,感激而泣,不觉掉下泪来。

再讲那十三妹这番解囊赠金,又了却一桩心事,便要商议打他两家男女上路的话。只是看看这四个人之中,一个是瘦怯怯的书生,一个是娇滴滴的女子;那张老夫妻虽然年纪大些,又是一对乡愚,经了这番大难,个个吓得神魂不定,坐立不安,这上路的事情,一时从何商议;想了一想,便对大家说道:"如今诸事已妥,就该计议到你们的上路了;但是要计议大事,先得定了心神,才得周到细密。如今我要不先把你们的心安了,神定了,就说万言,也是无益。大约此时你们心里,第一件,怕这一院子死和尚;第二件,怕有外人来闯破这场人命官司,性命关连;第三件,惹了这场大祸便走了,日后破案,也难免挂误。我告诉你们,这三件事都不要紧。人生在世,不过仗着天地的一口气;及至死了,是个忠臣孝子,义夫节妇,出轮回,这口气便去成神;是个平凡人,这口气再人轮回,便去作鬼。到了这班混帐和尚,人死灯灭,就想作个鬼也不能。这是第一桩不必怕。再说到这个地方,我方才表过的,前是高山;后是旷野,远无村,近无邻,这样深更半夜,绝没人来,就便这和尚再有些伙党找了来,仗我这口刀,多了不能,有个三五百人儿,还抵得住了,这是第二桩不必怕。至于虑到日后的错误官司,我若见不透日后的怎样收场,也不肯作眼前的这番事业,这是第三桩不必怕。这话不是空谈得的,少一时自然要还你们一个凭据,可不知你们四位信得及,信不及?"张老听了,先说道:"姑娘的话,岂有个不信的咧;不过怕来个人儿撞见,闹饥荒。鬼可怕他怎的呀!我们作庄稼的,到了青苗在地的时候,那一夜不到地里守庄稼去,谁见有个鬼哪!"安公子接着说道:"是啊!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以二气言,则鬼者阴之灵也,神者阳之灵也;以二气言,则至而圣者为神,返而归者为鬼,其实一物而已。怕他则甚?怕他则甚?只是姑娘到底怎样打我们上路?"十三妹也没功夫和他掉那酸文,说道:"你且不要忙。如今你们为难的事,是都结了,我此刻却有件为难的事,要求你诸位。"话未说完,安公子先跳起来道:"姑娘,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说,慢讲-上山捉虎,下海擒龙-,就是-赴汤滔火,碎骨粉身-,我安龙媒此时都敢替你去作。"那十三妹把眼皮儿挑了一挑,说道:"如此好极了!你就先把这一院子死和尚,给我背开。"安公子听了,皱着眉,咧着嘴,摇着头道:"这桩事却难!"十三妹道:"既这样,可作什么事儿呢?"因回头向张老夫妻道:"这事得求你二位老人家。"张老道:"这背死尸,小老几却也来不得的呢!"姑娘笑道:"岂有此理?难道咱们还管给他打扫地方么?"那老婆儿问道:"到底作什么呀?"姑娘道:"我从晌午起,闹到这时候儿了,但如今便再有这等的五六十里路,我还赶得来,就再有这等的二三十和尚,我也送得了。不过我从今早饭后到此时,水火没沾唇,我可饿不起了。想来你们四位,未必不饿。"那老婆儿道:"哎!这大半日,谁见个黄汤辣水来咧!但是这早晚那里摸个馍馍饼子去呢?"姑娘道:"不用买。我方才到厨房里,见那煮的现成的肉,现成的饭,想来是那班和尚的消夜儿。咱们何不替他吃了,也算一场功德。"张老夫妻听了道:"这敢情好。"说着,趁着月色,老两口儿连忙到厨房里去整顿。到了厨房,见那灯也待暗了,火也待乏了,便去剔亮了灯,通开了火。果见那连二灶上靠着一个锅子,那头煮着一蹄肘子,又是两只肥鸡;大砂锅里的饭,因坐住汤罐口上,还是热腾腾的;笼屉里又盖着一屉馒头。那桌子上调和作料,一应俱全。二人正在那里打点,只见安公子也跑来帮着抓挠。

他便情愿破业倾家,要把我母女请到他家奉养。只是我这人,与世人性情不同,恰恰的是曹操一个反面。曹操曾说:-宁使我负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负我-我却是只愿天下人受我的好处,不愿我受天下人的好处。当下只收了他一匹驴儿,此外不曾受他一丝一粒,只叫他在这上不在天、下不着地的地方,给我结了几间茅屋,我同老母居住。又承他的盛情,那里村中众人的仗义,每日倒有三五个村庄妇女,轮流服侍老人家,颇不寂寞,我才得腾出这条身子来,弄几文钱,供给老母的衣食。

靠西一带砖墙,靠东一层隔断板子,中间方窗,南头有个小门,从门里直透出灯光来。女子看了,先把那扇背板门摘下来,立在旁边,才一步步的下台阶来。

只见她芙蓉脸上,挂一层威凛凛的严霜,杨柳腰间,带一团冷森森的杀气,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言不闯进房去;先打了一照,回身出来,就抬腿,吧的一脚,把那小和尚的尸踢在那拐角墙边;然后用一只手捉住那大和尚的领门儿,一只手揪住腰裤,提起来只一扔,和那小和尚扔在一处。她把脚下分拨得清楚,便蹲身下去把那刀子抢在手里,直奔了安公子而来。

我从家乡来,到河南去,打算谋个馆地作幕。我本有个伙伴在后面走着,大约早晚也就到。"那女子笑了笑说:"原来如此!只是我还要请教,这块石头又要它何用?"公子听了这句,口中不言,心里暗想道:"这可没的说了!怎么好说我怕你是个给强盗看道儿的,要顶上这门,不准你进来呢?"只得说是:"我见这店里串店儿闲杂人过多,不耐这烦扰,要把这门顶上,便是夜里也谨严些。"自己说完了,觉着这话说了个周全,遮了个严密,这大概算得"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了。

只见他噗的一声,吹着了火纸,就把那烟袋往嘴里给送人。公子说:"我不吃水烟。"那小子说:"你老吃潮烟哪?"说着,就伸手在套裤里,掏出一根紫竹潮烟袋来。公子一看,原来是把那竹根子上,钻了一个窟窿,就算了烟袋锅儿;这一头儿不安嘴儿,那紫竹的竹皮儿,都被众人的牙磨白了。公子连忙说:"我也不吃潮烟,我就不会吃烟,我也没叫你装烟。想是你听错了。"那卖水烟的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位爷是个怯公子哥儿,便低了头出去了。

"华奶公见公子急,只得哄他说道:"且等借了银子来,小说咱们慢慢再讲去的话。

安老爷一看,见那人生得大鼻子,高颧骨,一双鼠眼,几根黄须,看去就不象个安分之徒,因是县荐的,便先问了问他的姓名。那人回称姓霍名叫士端。

你算我自十二岁上中举,如今将近五十岁,考也考了三十年了,头都考白了。功名有福,文字无缘,也可以不必再作此痴想!

要知这部书传的是班甚么人?这班人作的是桩甚么事?怎的个人情天理,又怎的个儿女英雄?这回书才得是全部的一个楔子,但请参观,便见分晓

不想褚一官出去没半盏茶时,依然空手回来,一进屋门光摆手道:"不行,不行,不但我不认得他,这个人来得有点子酸溜溜,还外带着些累赘。我问了他,他说:-姓尹,从淮安来-那弓和砚台,倒说得对。及至我叫他先留下弹弓,他就闹了一大篇子文诌诌,说要见你老人家。我说:-你老人家手底下有事,不得工夫-他说,-那怕他就在树圈儿底下候一候几,都使得!-一定要见。"姑娘一听,竟不是华奶公,便向邓九公道:"不然,既在外等你,你老人家就见他去。"只听邓九公和褚一官道:"你不要把他拦在门儿外头,把他约在这前厅里,你且陪他坐着;等我作完了点活再出去。"褚一官去后不一时,这里的杠也弄得停妥。邓九公才慢慢的擦脸,理顺胡子,穿戴衣帽。这个当儿,褚大娘子问姑娘道:"你方才说这人,怎的是我们的亲戚?"姑娘道:"既然不是,何必提他?"褚大娘子道:"等老爷子出去见他回来,咱们倒偷眼瞧瞧,到底是个甚么人儿?"姑娘也无不可。

读者,这书要照这等说起来,岂不是由着作者一枝笔,凑着上回的连环计的话说,有个不针锋相对的么?便是这十三妹,难道是个傀儡人儿,也由着作者一枝笔,爱怎样耍就怎样耍不成?这却不然,这里头有个理。读者,试想个十三妹本是好动喜事的人,这其中又关着她自己一件家传的至宝,心爱的兵器,再也要听听那人交代这件东西,安公子是怎样一番话。褚大娘子不说这话,她也要去听听,何况又从旁边这等一挑,也有个不欣然乐从的理么?

邓九公收拾完了出去,十三妹便也和褚大娘子蹑足潜踪的走到这前厅后窗窃听;又用簪子扎了两个小窟窿,望外看着。

只见那人是个端正清音、不胖不瘦的白白脸儿,一口微带苍白、疏疏落落的胡须,身穿一件行装,头上戴个金顶儿,桌子上放着一个蓝毡帽罩子,身上背的正是她那张铄金镂银、铜胎铁背,打二百步开外的弹弓,坐在那南炕的上。十三妹心里先说道:"这人生得这样清奇厚重,断不是个下人。"正想着,便见褚一官指着邓九公和那人说道:"这就是我们舍亲邓九公太爷。"只见那人站起身来控背一躬说:"小弟这厢有礼。"邓九公也顶礼相还。大家归座,长工送上茶来。只听邓九公道:"足下尊姓是尹,不敢动问大名,仙乡那里?既承光降,怎的不到舍下,却一直寻到这里?又怎的知道我老拙在此?"忽见那人笑容可掬的答道:"小弟姓尹,名字叫作其明,北京大兴人氏,和一位在旗的安学海安二老爷,是个至交朋友。因他分河南,便同到淮安,帮他办办笔墨。"说到这里,邓九公称了一句,说:"原来是尹先生。"那人谦道:"不敢。"便说:"如今承我老东人和少东人安骥的托付,托我把这弹弓送到九公你的宝庄;先找着这位褚一爷,然后烦他引进见了尊驾,交还这张弹弓;还取一块砚台;便要向尊驾打探一位十三妹姑娘的住处,托我前去拜访。不想我到了二十八棵红柳树宝庄上一问,说:-这褚一爷搬到东庄儿上去了;连九公你也不在庄上,说不定那日回来。

至跟寻到东庄,褚一爷又不在家,问他家庄客,又说:-有事去了,不得知道那里去,早晚一定回来;因是家下无人,不好留客龙-我就坐在对门一个野茶馆儿里等候。只见道旁有两个放羊的孩子,因为踢球,一个输了钱,一个不给钱,两个打了个热闹喧哄。我左右闲着无事,把他两个劝开,又给他几文钱,就和他

闲话。问起这羊是谁家的,他便指着那庄门,说就是这褚家庄的。我因问起褚一爷那里去了,他道:-跟了西庄儿的邓老爷子进山,到石家去了-我一想岂不是你二位都有下落;况又同在一处,我便向那放羊的孩子说:-你两个谁带我到山里找他去,我再给你几文钱-他道:-怕丢了羊回去挨打-便将这山里的方向、村庄、路径、门户,都告诉我明白。我就依他说的,穿过两个村子,寻着山口上来。果见这山岗上有个小村。村里果然有这等一个黑漆门;到门一问,果是石家,果然你二位都在此。真是天缘幸会,就请收明这张弹弓,把那块砚台交付小弟,更求将那位十三妹姑娘的住处说明,我还要赶路。"邓九公道:"原来先生已经到了我两家舍下,着实的失迎。这弹弓和砚台的话,说来都对;只是那块砚台,却一时不在手下,在我舍下收着。今日你我见着了,只管把弓先留下。

这两天,我老拙忙些个,不得回家,便请足下在东庄住两天;等我的事一完,就同你到二十八棵红柳树取那块砚台,当面交付,万无一失。那位姑娘的住处,你不必打听,也不必去找;便找到那里,他非等闲不见外人;有甚么话告诉我一样。"只见那尹先生听了这话,沉了一沉说:"这话却不敢奉命。我老少东人交付我这件东西的时候,原说凭弓取砚,凭砚付弓。如今砚台不曾到手,这弓怎好交付?"邓九公哈哈的笑道:"先生,你我虽是初交,你外面询一询邓某,也颇颇的有些微名,况我这样年纪,难道还赚你这张弹弓不成?"那先生道:"非此之谓也。这张弹弓,我东人常向我说起,就是方才提的那位十三妹姑娘的东西;这姑娘是一个大孝大义,至仁至勇的豪杰,曾用这张弹弓救过他全家性命。因此他家把这位姑娘设了一个长生禄位牌儿,朝夕礼拜,香花供养,这张弹弓便供在那牌位的前头,是何等的珍重。因看我是泰山一般的朋友,才肯把这东西托付于我。它既为知己者托,我就不能不多加一层小心。再说我同我这东人一路北来,由大道上分手时节,约定他今日护着家眷,投茌平悦来老店住下等我。我由桐口岔路到此,完了他这桩事体,今晚还要赶到店中相见。

倘使我在此住上两夭,累他花费些店用车脚,还是小事,可不使他父子悬望,觉得我做事荒唐。如今既是砚台不在手下,我倒有个道理:小弟此来,只愁见不着二位;既见着了,何愁这两件东西交代不清。我如今暂且告辞,赶回店中,告明原故,我们索性在悦来店住下,等上两天,待九太爷你的事忙完了,我再到二十八棵红柳树宝庄相见,将这两件东西当面交代明白。这叫作-一手托两家,耽迟不耽错至于那十三妹姑娘的住处,到底还求见教。"说罢,拿起那帽罩子来,就有个匆匆要走的样子。

姑娘在窗外看见急了。你道她急着何来?书里交代过的,这张弓,原是她刻不可离的一件东西。正因她母亲已故,急于要去远报父仇,正等这张弓应用;却不知安公子何日才得着人送还,不能久候,所以才留给邓九公。如今恰恰的不曾动身,这个东西送上门来,楚弓楚得,岂有再容它已来复去的理?因此听了那尹先生的话,生怕邓九公留他不住,便隔窗说道:"九师傅,莫放先生走,待我自己出来见他。"不想这第一宝,就被那位假尹先生压着了。邓九公正在那里说:"且住,我们再作商量。"听得姑娘要自己出来,便说:"这更好了,人家本主儿出来了。"说着,十三妹早已进了前厅后门。那尹先生站起来,故作惊讶问道:"此位何人?"一面留神,上下把姑娘一打量。只见虽然出落得花容月貌,好一似野鹤闲云,那嫩而白的面庞儿,还仿佛认得出来;一眼就早看见了她左右鬓角边笔正的那两点朱砂痣。邓九公指了姑娘道:"这便是你先生方才问的那位十三妹姑娘。"那先生又故作惊喜道:"原来这就是十三妹姑娘!我尹其明今日无意中,见着这位脂粉英雄、巾帼豪杰,真是人生快事!只是怎的这样凑巧,这位姑娘也在此?"褚一官笑道:"怎么也在此呢?这就是人家的家么!"假尹先生又故作省悟道:"原来这就是姑娘府上。我只听那放羊的孩子说甚么石家石家,我只道是一个姓石的人家。既是见着姑娘,就是有了着落,不须忙着走了。"说罢,便向姑娘执手鞠躬,行了个礼;姑娘也连忙把身一闪,万福相还。尹先生道:"我东人安家父子曾说,果得见着姑娘,嘱我先替他多多拜上,说他现因护着家眷,不得分身;容他送了家眷到家,还要亲来拜谢。他又道:-姑娘是位施恩不望报的英雄,况又是年轻闺秀,定不肯受礼-说有位尊堂老太太,嘱我务求一见,替他下个全礼,便同拜谢了姑娘一般。老太太一定在内堂,望姑娘叫人通报一声,容我尹其明代东叩谢。"姑娘听了这话,答道:"先生,你问家母么?不幸去世了。"尹先生听了,先跌一跌脚,说道:"怎生老太太竟仙游了?咳!可惜我东人父子一片诚心,不知要怎生般把你家这位老太太安荣尊养,略尽他答报的心。如今他老人家倒先辞世,姑娘你这番救命恩情,叫他何处答报?不信我尹其明连一拜之缘,也不曾修得。也罢,请问尊堂葬在那里,待我坟前一拜,也不枉走这一趟。"姑娘才要答言,邓九公接口道:"没有葬呢!就在后堂停着呢!"尹先生道:"如此就待我拿了这张弹弓,灵前拜祝一番,也好回我东人的话。"说着,往里就走。

姑娘忙拦道:"先生素昧平生,寒门不敢当此大礼。"说完了,搭撒着两个眼皮儿;那小脸儿绷的,比贴紧了的笛子膜儿还紧。

邓九公把胡子一绰说:"姑娘这话可不是这么说了,俗语怎说的:-有钱难买灵前吊这可不当作女儿的推辞。再说这尹先生他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也得让他交得个排场去。"

说着,便叫褚一官过来道:"你先去把香烛点起来。姑娘也请进去候着还礼,等里头齐备了,我再陪进去。"姑娘一想这弹弓来了,就让他进去灵前一拜何妨,应了一声,回身进去了。

褚一官也忙忙的去预备香烛。这个当儿,邓九公暗暗的用那大巴掌在安老爷肩上拍了一把,又拢着四指,把个老壮儿大姆指头,伸得直挺挺的,满脸是笑,却口无一言,言外说:你真是个好样儿的,都被你料估着了。

不一时,褚一官出来相请,那位假尹先生、真安老爷,同了邓九公进去。只见里面是小小的三间两卷房子。前一卷三间,通连左右两铺,靠窗南炕;后一卷一明两暗。前后卷的堂屋,却又通连,那灵就供在堂屋正中。姑娘跪在灵右,候着还礼。

早见那褚大娘子,站在她身后照料。安老爷走到灵前,褚一官送上檀香。安老爷恭恭敬敬的拈了三撮香,然后褪下那张弹弓,双手捧着,含了两泡眼泪,对灵祝告道:"啊!老……老太太,我……阿唏唏唏唏唏,尹其明。"姑娘看了,心中早有些不耐烦起来,想道:"这先生一定有些甚么症侯,他这满口里不伦不类祝赞的是些甚么他又从那里来的这副急泪?好不可笑可怜!"姑娘那里知安老爷此刻心里的苦楚!

大凡人生在世,挺着一条身子,和世间上恒河沙数的人打交道,那怕忠孝节义,都有假的;独有自己和自己打起交道来,这"喜怒哀乐"四个字,是个货真价实的生意,断假不来。这四个字含而未,便是天性;皆中节,便是人情。

世上没有不循天性人情的"喜怒哀乐";"喜怒哀乐"离了天性人情,那位朋友,可就离人远了。这颗头儿自从被朱考亭先生咬破了之后,人断逃不出这两句话去。

安老爷是个天性人情里的人,此时见了十三妹她家老太太这个灵位,先想起和她祖父的累代交情,又感动她搭救公子的一段恩义,更看看她一个女孩儿家一身落魄,四海无家,不觉动了真情了。所以未曾开口,先说了一个啊字的语词,紧接一个"老"字,意思要老弟妇,及至那"老"字出了口,一想使不得。无论此时我暂作尹其明,不好称她老弟妇;就便我依然作安学海,这等没头没脑的称她声老弟妇,这姑娘也断不知因由,就连忙改口称了声老太太。

紧接着自己称名祝告,意思就要说"我安学海",一想更使不得。这一个真名道出来,今日的事,章法全乱了。幸而那"安"字同"啊"字一个字母,纳音转韵,转作个"阿"字,就跟着字母接了个"唏唏唏唏唏",作了个吁唏悲切之声。故连忙改说:"我尹其明受了我老少东人的托付,来寻访令爱姑娘,拜谢老太太;送这张雕弓,取那块端砚。我东人曾说,倘得见面,命我称着他父子安学海、安骥的名字,替他竭诚拜谢,还有许多肺腑之谈。不想老太太呀!你已骑鹤西归,叫我向谁说起?所喜你的音尘虽远,神灵尚在,待我默祝一遍,望察微表。

老太太,你可受我一拜。"祝罢,把那张弹弓供在桌儿上,退下来肃整威仪,拜了三拜,泪如泉涌。姑娘还着礼,暗道:"他可唠叨完了。弹弓儿是留下的了,这大概是没甚么累赘了。

索性等他出去,我再起来。"谁想这个当儿,偏偏的走过一个礼仪透熟的礼生来,便是褚大娘子,把她搀了一把,说:"姑娘起来,朝上谢客。"不由分说搀到当地,又拉了一个坐褥铺在地下,说:"尹先生,我们姑娘在这里叩谢了。"姑娘只得向上磕下头去。那先生连忙把身子一背,避而不受,也不答拜。你道这是为何?原来这是因为他是替死者磕头,不但不敢答,并且不敢受,是个极有讲究的古礼。姑娘磕头起来,正等着送客。这个当儿,可巧又走过一个机灵不过的茶司务来,便是褚一官,手里拿着一个盘儿,托着三碗茶说:"尹先生,我们姑娘是孝家,不亲递茶了。"

他便把尹先生的一碗,安在西间南炕上;下又给邓九公安了一碗;还剩一碗,便放在靠北壁子地桌下,说:"姑娘这里陪。"姑娘此时无论怎样,断不好说:"你们外头喝茶去罢!"怎当那邓九公又尽在那么让先生上坐。只见那先生并不谦让,转过去坐定,开口便问道:"这位老太太,想是早过终七了?"邓九公道:"那里,等我算算。"说着;屈着指头道:"五儿,六儿,七儿,八儿,九儿。今日才第五天,明日一宿,后日就抬埋入土了!"姑娘正嫌邓九公何必和他絮烦这些话,只见那先生望着姑娘,把眼神儿一定,说:"难道今日是第五天?我闻古礼,殓而成服,既葬而除。如今才得五天,既不是除服日期,况且大殓已经五天,又断不至于作不成一领孝服;这姑娘怎的不穿孝?"罢了!姑娘心里真没防他问到这句!又不肯说:"我因为忙着要去报仇,不及穿孝。"尤其不好说:"你管我呢!"只管支吾道:"此地风俗,向来如此。"那先生说道:"喂!岂有此理!虽说-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冠婚丧祭,各省不得一样;这儿女为父母成服,白天子以至庶人,无贵贱一也。怎讲得此地向来如此起来?

"姑娘道:"此地既然如此,我也只得是随乡儿入乡儿了。"那先生道:"呀!喂!更岂有此理!纵说这穷山僻壤,不知礼教,有了姑娘你这等一个人在此,正该作个榜样,化民成俗;怎倒说起这随乡入乡的话来?这等看来,-闻名不如见面-这句话,古人真不我欺!据我那小东人说来,十三妹姑娘怎的个孝义,怎的个英雄,我那老东人以耳为目,便轻信了这话;而今如此,据我尹其明看来,也只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只是我尹其明是个傲骨,四海交游,何尝轻易下礼于人,今日倒累我揖了又揖,拜了又拜。小东人,你好没胸襟,没眼力,累我枉走这一趟!咦,我尹其明此番来得错矣!"

读者,你看十三妹那等侠气雄心、兼人好胜的一个人,如何肯认寻常女子这个名目?无如报仇这桩事,自己打算着要万分缜密;不穿孝这桩事,自己也知是一时权宜,其实为去报仇,所以才不穿孝。两桩事仍是一桩事,只因说不出口,转觉对不住人。却又一片深心,打了个呼牛亦可,呼马亦可的主意,任是谁说甚么,我只拿定主意,干我的大事去。不想这位尹先生,是话不说,单单的轻描淡写的给她加上了"寻常女子"这等四个大字,可断忍耐不住了。只见她一手扶了桌子,把胸脯儿一挺,才待说话,不防这边嘭的一声,把桌子一拍,邓九公先翻了说:"喂!尹先生你这人,好没趣呀!拿了这张弹弓,我说留下,你又不留;你说要走,你又不走,倒象谁要拐你物似的。

及至人家本主出来了,你交了你的弹弓就完了事了,又替你东人参的是甚么灵。是我多了句嘴,让你进来。人家谢客递茶让座,是人家孝家的礼数,你是懂的,就应该避出去;不出去,坐了也罢了;本家穿孝不穿孝,可与你甚么相干?

用你东瓜茄子陈谷子烂芝麻的闹这些累赘呀!"那尹先生道:"我讲的是礼,礼教天下。大概于礼不合,天下人都讲得。难道我到了你们这不讲礼的地方,也随乡入乡,跟你们不讲礼起来不成?"一句话惹得邓九公索性站起来说:"咄!姓尹的,你莫要撒野呀!不是我作老的说你,你也是吃人的稀的,拿人的干的,不过一个坐着的奴才罢咧!你可切莫拿出你那外府州县衙门里的吹六房、诈三班的款儿来。好便好!不然,叫你先吃我一顿精拳头去。"那尹先生听下,安然坐在这里不动。只见他扬着个脸儿,望了邓九公道:"我尹其明一介儒生,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敢妄称作英雄豪杰,却也颇颇见过几个英雄豪杰。今日因这桩事,这句话,领你这顿拳头,倒也见得过天下的英雄豪杰。

说着,把脖颈儿一低,膀儿一松,说:"领教。"姑娘在旁一看,说:"这是块魔,不可和他蛮作。"因拦邓九公道:"师傅不必如此,他是客,你我是主,便打两拳,也不值一笑。况他以礼而来,尤其不可使他藉口。

他既满口的讲礼,你我便和他讲礼。等他讲不过礼去,再给他个厉害不迟。"邓九公道:"姑娘,你不见是我让他进来的吗?他这里叫我受着窄呢!"一面说着,一面依旧坐下,帽子也摘了,拿一只大宽的袖子扇着,就气得他哟噗哧噗哧的,直作了个手眼身法步,一丝不漏。

姑娘劝住了邓九公,也就归座。先看了那先生一眼,只见他手捻着几根小胡子儿微微而笑。姑娘纳着气。从容问道:"尹先生,我先请教,你从那处见得我是个寻常女子?"那先生道:"寻常者,对英雄豪杰而言也。英雄豪杰,本是忠孝节义,母死不知成服,其为孝也安在?这便叫做寻常女子。"姑娘听了这话,口里欲待不和他争辩,怎奈心里那点兼人好胜的性儿,不准不和他辩。便又问道:"我再请教这尽孝的上头,父亲母亲,那一边儿重?"尹先生沉吟一会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其重一也;这话却又有两讲。"姑娘道:"怎的个两讲呢?"尹先生说:"你们女子,有同母亲共得的事,同父亲共不得;有和母亲说得的话,和父亲说不得;这叫作-父道尊,母道亲看得亲,自然看得重。据此一说,未免觉得母亲重。"姑娘道:"那一说呢?"尹先生道:"一个人有生母,便许有继母;有嫡母,便许有庶母;推而至于养母、慈母,事非常有。凡这生继嫡庶,皆母也,所谓坤道也,地道也。讲到父亲,天道也,乾道也。乾道大生,坤道广生。看得大,更该看得重。据此一说,自然应是父亲更重。"姑娘道:"你原来也知道父亲更重。我还要请教:这尽孝的事情上头,为亲穿孝,为亲报仇,那一桩要紧?"尹先生连忙答道:"这何消问得,自然是报仇要紧。拿为亲穿孝论,假如遇着军事,正在军兴旁午,也只得墨绖从戎,回籍成服。假如身在官场,有个丁忧在先,闻讣在后,也只得闻讣成服。便是为人子女,不幸遇着大故,立刻穿上一身孝,难道释服后便算完了事了不成?你只看那大舜的大孝,终身慕父母;以至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便不穿那身孝,他心里又何尝一时一刻忘了那个-孝-字;所以叫作丧服外除。外除者,明乎其终身未尝内除也。这是桩终身无穷无尽有工夫作的事。至于为亲报仇,所谓-父仇不共戴天-,岂容片刻隐忍?但得个机会,正用着那-守如处女,出如脱兔-的两句话,要作得迅雷不及掩耳,其间不容;否则,机会一失,此生还怎生补行得来?岂不是终天大恨?何况这报仇正是尽孝,自然报仇更加要紧。"姑娘道:"原来你也知道报仇更加要紧。这等说起来,我还不至于落到个寻常女子。"尹先生道:"这话我就不解了,难道姑娘这等一个孝义女子,还有人和姑娘结仇不成?"这个当儿,姑娘一肚子的话,倾倒出来了;"寻常女子"四个字,是摆脱开了;理是抓住了。凭他絮絮的问,只鼓着个小腮帮子儿,一声儿不响。问来问去,把个邓九公问烦了,说道:"我真没这么大工夫和你说话;不说罢,我又憋的谎。人家这位姑娘,有杀父大仇,只因老母在堂,不曾报得。如今不幸她老太太去世了,故此她顾不得穿孝守灵,到了七葬母之后,就要去报仇。这话你明白了?"尹先生道:"哦,原来如此!

这段隐情,我尹其明那里晓得?只是我还要请教,姑娘这等一身本领,这仇人是个何等样人,姓甚名谁,有多大胆,敢来和姑娘作对?"邓九公道:"这个我不知道。"尹先生道:"老翁,我方才见你二位的称呼,有个师生之谊,岂有不知之理?"邓九公道:"我不能象你,相干的也问,不相干的也问;问得的也问,问不得的也问。人家报仇,与你何干?我没问,我不知道。"尹先生道:"报仇的这桩事,是桩光明磊落,见得天地鬼神的事,何须这等狗盗鸡鸣,遮遮掩掩。况且英雄作事,要取那人的性命,正要叫那人知些风声;任他怎的个心机手段,我定要手到功成,这仇才报得痛快。这位邓老翁大约是年纪来了,暮气至矣,也未必领略到此。姑娘,你何不把这仇人的姓名说与尹其明听听,大家痛快痛快。"此时,姑娘假使依然给他个老不开口,那位尹先生,也就入不进话去了。无奈听着他这几句话来得高,且暗暗有个菲薄自己的意思,又动了个不服气,便冷笑了一声道:"我的仇人,与你何干,要你痛快?我便说了他的姓名,你听了也不过把舌头伸上一伸,颈儿缩上一缩,知道他又有何用?"那尹先生摇着头道:"姑娘,你也莫过于小看了我尹其明!找虽不会长枪大戟,不知走壁飞檐,也颇有些肝胆,或者听了你那仇人名姓,不到得伸舌缩颈,转给你出一臂之力,展半筹之谋,也不见得。"姑娘道:"惹厌。"那尹先生听到-惹厌-两个字,他便呵呵大笑说:"姑娘,你既苦苦不肯说,倒等我尹其明,索性惹你一场大厌,替你说出那仇人的姓名来,你可切莫着恼。"姑娘听她说得这等离离奇奇,闪闪烁烁,倒疑忌起来道:"你说。"那尹先生垒两个指头说道:"你那仇人,正是现在经略七省,挂九头铁狮子印,秃头无字大将军纪献唐!你道我说的错也不错?"他说完这句,定睛看着那十三妹姑娘,要看她怎生个动作。只见那十三妹听了这话,腮颊边起两朵红云,眉宇间横一团青气,一步跨上炕去,拿起那把雁翎宝刀,拔将出来,翻身跳在当地,一声断喝道:"咄!你那人听着,我看你也不是甚么尹七明,尹八明,你定是纪献唐那贼的私人!不晓得在那里怎生赚得这张弹弓,乔装打扮前来,探我的行藏,作个说客。你不曾生得眼睛,须是生着耳朵,也要打听打听你姑娘,可是怕你来探的,可是你说得动的。你快快说出实话,我还佛眼相看;若少迟延,哼哼!

尹其明,只怕我这三间小小茅檐,你闯得进来,叫你飞不出去!"这正是:不曾项下解金铃,早听山头吼猛虎。

那十三妹和那假尹先生、真安老爷怎的个开交?下回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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