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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女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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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假西宾高谈纪府案 真孝女快慰两亲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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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不好却她美意,过水合漏;下的新面,安老爷便把方,煮的白肉,她又叫人,只得又随,大略和他,公子请示,轰轰乱乱,匆匆忙忙的吃了一顿饭,把个褚大娘子忙了手脚不闲。

恰好安公子已吃过饭,同了褚一官过来。给那马车跟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既是这事有个大概的局面了,何不打戴勤去,也好放心,先回我母。"邓九公听了道:"原来弟夫人也周行在此么?"褚大?现在那里:"既那样,二叔何不早说,我们娘儿们也该见见,亲热亲热;再说,既到了这里,有个不请到我家吃杯茶的?"邓九公也道:"可是的。"立刻就要着人去请。安老爷道:"且莫忙!如今这十三妹既找着下落,便姑奶奶你不去约,她同媳妇也必到庄奉候,好去见那个十三妹姑娘。今日天也不早了,而且不可过于声张。"因吩咐公子道:"不必叫戴勤去;留下他,我另有用处。就打华忠,带了随缘儿去,把这话密密的告诉你母亲和你媳妇,也通知你丈人丈母。请你母亲和媳妇,坐辆车儿,只带了戴勤家的,随缘儿媳妇,明日起早上路的时候,从店里动身,只说看个亲戚,不必提别的话。留你丈人丈母和家人们在店里照料行李;他二位自然也惦着要来,且等事体定规了,再说这话。你把华忠叫来,我当面告诉他,外面不可声张。"褚一官道:"我去罢。"一时叫了华忠并随缘儿来,安老爷又嘱咐一遍,又叫他到一旁,耳语了一番,只听他答应,却不知说的甚么。老爷因问褚一官道:"这一路不通车道罢?"邓九公道:"从桐口往这路来,没车道;从这里上茌平去,有车道。我们赶买卖,运粮食,都走这车道。"褚大娘子又向褚一官道:"叫两个妥当些的庄客,同他爷儿们去。"老爷说:"两个人够了,这一路还怕甚么不成?"褚大娘子道:"不是怕什么,一来路岔道儿多,防走错了;二来我们也该专个人去请一请;三来大短的天,我瞧明日,这话说结了,他娘儿这一见,管取舍不得散。我家只管有的是地方儿,可没那些干净铺盖,叫他们把家里的大车套了去,沿路也坐了人,也拉了行李。"褚一窟道:"索性再备上两个牲口骑着,路上好照应。"说着,同了华忠父子,出去打他们起身去了。邓九公先就说:"好极了。"因又向安老爷道:"老弟看,我说我的事都得我们这姑奶奶不是?"褚大娘子道:"是了,都得我哟!到了留十三妹,我就都不懂了。"邓九公哈哈的笑道:"这又动了姑奶奶脾气了。"大家说笑一阵。邓九公又去周旋公子,一时又打一路拳给他看;一时又打个飞脚给他看。褚大娘子在旁,一眼看见公子把那香袋儿和平口抽子,都带在身上,说道:"大爷,你真把这两件东西都带上了,你看叫你的那活计,一趁这两件越得样儿了。"公子说:"我原不要带的,姨奶奶不依么!我没法儿,只得把二百钱掏出来,交给我嬷嬷爹,才带上的。"安老爷道:"姑奶奶!你怎么这等称呼他?"褚大娘子道:"二叔,使得。我们叫声二叔,就同父母似的;这大爷跟前,我可怎么好老大老大的叫他呢!我们还论我们的,万一我有一天,到了二叔家里,我还和他充续嬷嬷姑姑呢!"因向着公子道:"是不是?"公子也只得一笑。安老爷道:"那我们又不敢那样论法了。"说话间,那位姨奶奶,早巳带了人,把饭摆齐。安老爷坐下看了看,那厨下就打的整桌鸡鱼菜蔬,合煮的白鸭子白煮肉,又有褚大娘子里边弄的家卧垂钓瓜莱,自己腌的肉腥,并现拉的过水面,现蒸的大包子。老爷在任上,吃了半年来的南席,又吃了一道儿的顿饭,乍吃着这些家常东西,转觉得十分香甜可口。只见邓九公,他并不吃那些菜,一个小小子儿,给他捧过一个小缸盆大的霁盐海碗来,盛着满满的一碗老米饭;那个又端着一大碗肉,一大碗汤。他接来,把肉也倒在饭碗里,又舀了半碗白汤,拿筷子拌了岗尖的一碗,就着辣咸菜,忽噜噜,噶吱吱,不上半刻,吃了个罄净。老爷这里才吃了一碗面,添了半碗饭,因道:"老哥哥的牙口,竟还好。"他道:"不中用了,右半边儿的槽牙,已活动了一个。"一时饭毕,便在东间一张方桌前坐下,就有小小子给安老爷端了盥漱水来。邓九公却不用盥漱,只使一个大锡漱口碗,自己端着,出了屋子,大漱大喀的闹了一阵,把那水都喷在院子里。回又见那姨奶奶,给他端过一个扬州千层板儿的木盘来,装着凉水说:"老爷子,使水呀。"那老头儿把那将及二尺长的白胡子,放在凉水里,湃了又湃,油了又油,闹了半日;又用烤热了的干布手巾,冱一回,擦一回,然后用个大木梳,梳了半日;收拾得十分洁净光彩,根根顺理飘扬,自己低头看了,觉得得意之至。褚大娘子便和那位姨奶奶,忙忙的吃过饭。

原来那正房,却是褚一官夫妻住着,只见屋里也有几件硬木的木器,也有几件簇新的陈设,只是摆得不伦不类,这边桌子上,放着点子家伙吃食;那边桌子上,又堆着天平、算盘、帐本子等类。邓九公道:"他这里闹得慌,咱们到我那小屋儿里坐去。"便让老爷出了正房,从西院墙一个屏门过去,只见当门竖着一个彩画的影壁,过了影壁,一个大宽展院落,两棵大槐树,不差什么就遮了半个院子,也堆着点子高高矮矮、不成纹理的山石;也种着几丛疏疏密密、不合点缀的竹子;又有个不当不正的六角亭子,在西南角上。那房子是小小的五间,也都安着大玻璃。一进屋门,堂屋三间,通连东西两进间。邓九公便让安老爷在中间北床坐下,公子在靠南窗坐下。褚大娘子张罗着,倒了茶,便向邓九公道:"把咱们姨奶奶,也叫出来见见,也好帮帮我。"邓九公道:"姑奶奶罢呀!没的叫你二叔笑话。"褚大娘子道:"二叔很不笑话,我们也不可笑。"因说道:"二叔,你老人家不知道,我父亲只养了我一个儿,我又没个弟兄,巴不得多一个亲人,再说我父亲这个年纪了,我怎么样的服侍总有服侍不到的地方儿,所以说给他老人家弄个人。他老人家瞧了几个,都不中意,到后来瞧见这一个,因她是我们淮安人,才留下了。虽说是没怎么模样儿,绝好的一个热心肠儿,甚么叫闹心眼儿掉歪,她都不会;第一是在我父亲跟前服侍得尽心,这就是我的大造化。等我叫她来,二叔瞧瞧。"安老爷说:"好极了,也必该有这等一个人服侍,我倒得见见我们这位如嫂。"褚大娘子听了,便自己向西间去叫她。还不曾走到跟前,只听见那帘子吧搭一声,就出来了一个人……

到了次日早起,张老、程相公依然同了一众家人,护了家眷北行,去到茌平那座悦来老店,落程住下。安老爷同了公子,带了戴勤、随缘儿,便向二十八棵红柳树进。安老爷上了小车,伸腿坐在一边,那边载上行李;前头一个拉,后面一个推。

方才奴才来的时候,街上正打道呢,说河台大人到码头接钦差去,已经出了衙门了,路上撞见,又得躲避。"老爷问道:"也不曾听见个信儿,忽然那里来了这等一个钦差?"晋升道:"奴

这个当儿,女人丫头听了太太说话,都进来了,一看才知是大爷来了。这个忙着给太太拿鞋,那个又去给大爷倒茶。太太一面提鞋,口里还连连的问:"谁跟了你来的?"公子生怕母亲猛然听见路上的情形,一定是异常的悲伤惊恐,只得说华忠和赶露儿跟我出来的。太太听得,便叫华忠,公子只推他那边店里看行李呢!因请太太坐下,太太又催他快说来的原由。

再说这位县官一进门,就看见正面墙上,写着碗口来大的两行字。看了看,倒有一大半字不认得,只得叫过个书办来念了一遍,他听了听,也猜不透怎么个意思。为难了一会,说:"有了,好在咱们带着仵作呢,且相验相验就明白了。"只见那书办使了个眼色,暗暗的和他摇手。

那时安公子正在窗外进退两难,听得十三妹说:"到底要问他个可不可。"便从张老膈肢窝下钻进来跪下,向十三妹道:"姑娘不必生气了。我方才一时迂执,守经而不能达权。恰才听了张家姑娘这番话,心中豁然贯通。如今就求姑娘主婚,把我二人联成佳偶,一同上路。到了淮安,我把这段下情,先向母亲说明。

只见她双手拉下中衣,还不曾蹲好,就哗啦啦锵啷啷的撒将起来。

见她不容再问,便长叹了口气,眼圈儿一红,说道:"你们要知我的来历,我也是个好人家的儿女。我父亲也做过朝廷的二品大员。"张金凤听了,忙站起来福了一福道:"原来是位千金小姐!妹子不知,方才多多得罪。"那姑娘说道:"你这话更可不必,你我不幸托生个女孩儿,不能在世界上烈烈轰轰作番事业,也得有个人味儿。有个人味儿,就是乞婆丐妇,也是天人;没些人味儿,让她紫诰金封,也同狗彘。小姐又怎样?大姐又怎样?还说句笑话儿,你也见过一个千金小姐和强盗撤对儿的么?"那张老道:"甚么话,那说书说古的,菩萨降妖捉怪的多着呢。"安公子接着问道:"姑娘既是位大家闺秀,怎生来得到此?"十三妹道:"你听我说。我父亲曾任副将,只因遇着了个对头,这对头是个天大地大,无大不大的一个大脚色,正是我父亲的上司。"说到这里咽住,把脸一红,又说道:"却又因我身上的事,得罪了那厮;他就寻个缝子,参了一本,将我父亲革职拿问,下在监里,父亲一气身亡。那时要仗我这把刀,这张弹弓子,不是取不了那贼子的级,要不了那贼子的性命。但是使不得,甚么原故呢?一则他是朝廷重臣,国家正在用他建功立业的时候,不可因我一人私仇,坏国家的大事;二则我父亲的冤枉,我的本领,闽省官员皆知,设若我作出件事来,簇簇新的冤冤相报,大家未必不疑心到我,纵然奈何我不得,我使父亲九泉之下,披一个不美之名,我断不肯;三则我上有老母。

"甚么好话!她不过与强盗通同一气。我倒可惜她这等一个好模样,作这等的无耻不堪的行径,可不辱没了-女孩儿-三个字!"读者!这《儿女英雄》恸已演到第七回了。这位穿红的姑娘的谈锋、本领、性格儿,众位也都领教过了,大约她自出娘胎不曾屈过心,服过气,如今被这穿月白的女子这等辱骂,有个不翻脸的么?谁知儿女英雄作事,毕竟不同!她见了这穿月白的女子这等的贞烈,心里越加敬爱,说:"这才不枉长得和我一个模样儿呢!"随即向后退了一步,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擦了擦,笑着叹了一声,道:"姑娘!你受这等的委屈,自然该急怒交加,我不怪你。只是我要请教,难道你这等啼哭叫骂会子就没事了不成?你再想想。"穿月白的女子道:"还想些甚么?我不过是个死!"穿红的女子听了,笑道:"蝼蚁尚且贪生,怎么轻轻儿的就说个-死-字?"穿月白的女子道:"我不象你这等怕死贪生,甘心卑污苟贱给那恶僧支使,亏你还有脸说来劝我!"那个讨厌的女人见她一句一骂,看不过了,拿着根潮烟袋,指着那穿月白的女子,说道:"格格儿,你可别拿着和我的那一铳子性儿和人家闹。你瞧瞧人家脊梁上,可掖着把大刀呢!"那穿月白的女子道:"那怕她一把刀,就是剑树刀山我也不怕!"穿红的女子正要打起无限的低情屈意,安慰那穿月白的女子,又被这讨厌的妇人一岔,她便回头喝道:"这又与你何干?要你来多嘴!"那妇人道:"一个人鼻子底下长着嘴,谁还管着谁不准说话吗?"穿红的女子道:"就是我管着你不准说话。"说着,就回手摸身后那把刀。那妇人见这样子,便有些害怕,一扭头道:"不说就不说,你打量我爱说话呢?我留着话还打点阎王爷呢!"那女子才转身来向着那老婆儿道:"老人家!我看你这令嫒姑娘一团的烈性,万种的伤心,此时就有甚么样的话,大约也和她说不进去。老人家,你问她一声,我们且离了这个地方,面见见天光,可好不好?"老婆儿听了,向她女儿道:"听见了?儿啊!这位姑娘敢情是好意。"那穿月白的女子道:"甚么地方我不敢去,就走,看她又把我怎的!"说着,站起来就走。那个妇人见了扯住她道:"你站住!人家大师傅叫我在这儿劝你,可没说准你出这个门儿,你那儿走哇?守着钱粮儿过去,你又走哪?"那穿红的女子听了,拔下那把刀来,用刀背把她的胳膊一拦,向那母女二人道:"你娘儿两个只顾走。"那母女见了也有些害怕,只得就走。那穿红的女子用刀指着那妇人道:"你也出去。"那妇人道:"又要我作甚么着?"口里只顾说,她却连忙拿了她的烟袋、潮烟、火纸,跟了出来……

公子口里说声"不好!"重又定睛一看,那里是甚么彩霞,原来是一个人!

这便如何是好呢?"不言公子自己肚里猜度,又听那女子说:"再讲到你这块石头的情节,不但可笑可怜,尤其令人可恼。你道是怕店里闲杂人搅扰,你今日既下了这座店,住了这间房,这块地方今日就是你的产业了。这些串店的固是讨厌,从来说:-无君子不养小人这等人喜欢的时节,付之行云流水也使得;烦恼的时节,狗一般的可以吆喝出去,你要这块石头何用?再要讲到夜间严谨门户,不怕你腰缠万贯,落了店都是店家的干系,用不着客人自己费心。况且在大路上大店里,大约也没有这样的笨贼来做这等的笨事。纵说有铜墙铁壁,挡的是不来之贼如果来了,岂是这块小小的石头挡得住的?如今现身说法,就拿我讲,两个指头就轻轻儿的给你提进来了,我白日就提得了来,夜间又有什么提不开去的?你又要这块石头何用?你分明是误认了我的来意!妄动了一个疑团,不知把我认作一个何等人!

随把个马褥子铺在炕沿上,盘腿坐好,闭上眼瞧,把自家平日念过的文章,一篇篇的背诵起来。背到那得意的地方,只听他高声朗诵地念道是:"罔极之深恩未报,面又徒留不肖肢体,遗父母以半生莫殚之愁。百年之岁月几何?而忍吾亲有限之精神,更消磨于生我劬劳之后……"正闭着眼睛,背到这里,只觉得一个冰凉挺硬的东西,在嘴唇上哧留了一下子。

说话间,外边拿进两个职名来,一个上写着"管日枌",一个上写着"何之润"原来那管日号叫子金,是个举人;何之润号叫麦舟,由拔贡用了小京官,已经得了主事,都是安老爷造就出来的学生,也因晓得了安老爷的信息,齐来安慰公子。

却说河台一日接得邳州禀报,禀称邳州管河州判病故出缺。

日月迅,转眼就是四月。到放榜的头一天晚上,这太太弄了几样果子酒菜,预备老爷候榜,好听那高中的喜信。安老爷坐下就笑着说道:"这大概是等榜的意思了。听我告诉你们:外头只知道是明日出榜,其实场里今日早半天,就探弥封填起榜来了。规矩是拆一名,唱一名,填一名。就有那班会想钱的人,从门缝儿里传出信来,外头报喜的接着分头去报。如今到了这时候不见动静,大约早报完了,不必再等你们就弄了这些吃的,我乐得吃个河涸海干睡觉。"说着,吃了几杯闷酒,又说了会闲话,真个就倒头酣呼大睡。那太太同公子并内外家人,不肯就睡,还在那里左盼右盼。看看等到亮钟以后无信,大家也觉得是无望了,又乏又困,兴致索然,只得打点要睡。上房将去关了房门,忽听得大门打得山响,一片人声,报说:"头、二、三报,报安老爷中了第三名进士。"列公!你道安老爷既中得这样高,为甚么直到此时才报?原来填榜的规矩,从第六名填起,前五名叫作五魁,直等把榜填完,就是半夜的光景了,然后倒填五魁。到了填五魁的时候,那场里办场的委员,以至书吏衙役、厨子火夫,都许买几斤蜡烛,用钉子钉的大木盘,插着托在手里,轮流围绕,照耀如同白昼,叫作闹五魁。那点过的蜡烛,拿出来送人,还算一件取吉利的人情礼物。因此上填到安老爷的名字,已是四更天的光景。那报喜的谁不想这个五魁的头报,一得了信,便随着起早下圆明园的车马,从西直门连夜飞奔而来,所以到这里还没亮。

天尊意下何如?"天尊道:"夫人,你不见那后边的许多人,便都是这班儿牵引的线索,护卫的爪牙。至于他各人到头来的成败,还要看他入世后怎的个造因,才知他没世时怎的个结果。况这气数有个一定,就是天作的,也不过奉着气运而行,又岂能和那气运相扭?你我乐得高坐他化自在天,看这桩‘儿女英雄-公案,霎时好耍子也!"悦意夫人道:"请问天尊:要作到怎的个地步,才算得个儿女英雄?"天尊道:"这‘儿女英雄,-四个字,如今世上人,大半把他看成两种人,两桩事,误把些使用气力好勇斗狠的认作英雄,又把些调脂弄粉断袖余桃的,认作儿女。所以一开口便道是某某英雄志短,儿女情长;某某儿女情薄,英雄气壮。殊不知有了英雄至性,才成就得儿女心肠;有了儿女真情,才作得出英雄事业!譬如世上的人,立志要作个忠臣,这就是个英雄心;忠臣断无不爱君的,爱君这便是个儿女心。立志要作个孝子,这就是个英雄心;孝子断无不爱亲的,爱亲这便是个儿女心。至于‘节义-两个字,从君亲推到兄弟夫妇朋友的相处,同此一心,理无二致!必是先有了这个心,才有古往今来的无数忠臣烈士的文死谏,武死战;才有大舜的完廪浚井;才有泰伯、仲雍的逃至荆蛮;才有郊祁弟兄的问答;才有冀缺夫妻的相敬;才有汉光武、严子陵的忘形。这纯是一团天理人情,没有一毫矫揉造作。浅言之,不过英雄儿女常谈;细按去,便是大圣大贤身分。但是要作到这个地步,却也颇不容易。只我从开辟以来,掌了这座天关,纵横九万里,上下五千年,求其儿女英雄,英雄儿女,一身兼备的,也只见得两个:一个是上古女蜗氏,只因她一时感动了一点儿女心,不忍见那青天缺陷,人面的不同,炼成三百六十五块半五色石,补好了青天,便完成了浩劫,一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的覆载;拈了一撮黄土,端正了人面,便画一个寅会至酉会,八万六千四百年的人形,从儿女里作出这番英雄事业来,所以世人才号她作神媒。一个是掌释教的释迦牟尼佛,只因他一时奋起一片英雄心,不许波斯匿国那些婆罗们外道扰害众生,妄干国事,自己割舍了储君的尊严富贵,立地削出家,明心见性,修成个无声五色,无臭无味,无触无法的不坏金身,任那些外道邪魔,惹不动他一毫的烦恼忧思恐怖,把那些外道普化得皈依正道,波斯匿国国王才落得个国治身尊,波斯匿国众生才落得个安居乐业。到后来父母同升佛果,元配得证法华,善侣都转法轮,子弟并登无上,从英雄上透出这种儿女心肠来,所以众生都尊他为大雄氏。"此外三代以下,秦不足道也。讲英雄,第一个大略雄才的,莫如汉高祖。他当那秦始皇并吞六国,统一四海,全盛的时候,只小小一个泗上亭长,手提三尺剑,从芒砀斩蛇起义,便赤手创成了汉家四百年江山,似乎称得起个英雄气壮了。究竟称不起,何也?暴秦无道,群雄并起,逐鹿中原,那汉王与西楚霸王项羽联合攻秦,约先入关者王之。汉王乘那项王烧咸阳,弑义帝,降子婴,东荡西驰的时候,早暗地里间道入关,进位称王。那项王是个力拔山气盖世的脚色,枉费一番气力,如何肯休?便把汉王的太公俘了去,举火待烹,却特特的着人知会他作个挟制。替汉王设想,此时正该重视太公,轻视天下,学那窃父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欣然,乐而忘天下的故事。岂不是从儿女中作出来的一个英雄?即不然,也该低下心,先保全了太公,然后布告天下,问罪兴师,和项王大战一场,成败在所不计,也还不失为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本色。怎生公然说:‘我翁即尔翁,而欲烹尔翁,请分我一杯羹!-幸而项王无谋,被他这几句话牢笼住了,不曾作出来。倘然万有一失,他果然谨遵台命,把太公烹了,分杯羹来,事将奈何?要说汉王料定项王有勇无谋,断然不敢下手,兵不厌诈,即以君之矛,还置君之盾。那项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汉王岂不深知?岂有以父子天亲,这等赌气斗智的!所以祸不旋踵,天假吕后,变起家庭,赵王如意死在鸩毒,戚夫人惨极人彘,以致孝惠不禄。这都因汉高祖没有儿女真情,枉作了英雄事业,才贻笑千古英雄。"再要讲到儿女一个情深义重的,莫如唐明皇为了一个杨贵妃,焚香密誓,私语告天,道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番恩爱,似乎算得是个儿女情长了。究竟算不得,何也?当玄宗天宝改元以后,把个杨贵妃宠得佚荡骄纵,帏薄不修;那杨贵妃的来历,倒也不消提起,致伤忠厚。独怪他既有个梅妃,又想着杨妃,及至得了杨妃,便弃了梅妃,又不能终弃梅妃,以至惹下杨妃。自己左右的两个人,尚且调停不下,又丢下六宫佳丽,私通三国夫人。除了选色征歌之外,一概付之不闻不问,任着那五壬交横,奸相当权,激反胡奴,渔阳兵起,他却有贼不讨,转把个不稳的天下,丢开不问,带上个受累的贵妃,避祸而行;及至弄到兵变马嵬,六军抗命,却又束手无策,不知究奸相,责骄帅,斩骄兵,眼睁睁的看着人,把个平日爱如性命的个宝贝,活活逼死,弄坏在彼。七月七日长生殿的话,岂忘之乎?况且《春秋》通例,法在诛心。安禄山之来,为杨贵妃而来,不是和唐家有甚的不共戴天之仇。唐明皇之走,也明知安禄山为着杨贵妃而来,和唐家没甚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才不辞蜀道艰难,护着贵妃远避,及至贵妃既死,还瞻顾何来?自然就该王赫斯怒,拨转马头,馘安禄山之,悬之太白,也还博得个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给天下儿女子吐一口气。何以又三郎郎当,三郎郎当,愈走愈远!固无怪肃宗即位灵武,不候成命,日后的南内西内,左迁右迁,父子之间,愈为弄出一番不好处的局面来。就使杨贵妃以有限欢娱,无多受享,也使他落了一生笑柄,万古羞名。这都因唐明皇没有英雄之儿女情肠,才哭坏世间儿女!可见-英雄儿女-四个字,除了神媒、大雄之外,一个有名的大度赤帝子,风流李三郎,尚且消受不得,勉力不来,怎的能向平等众生身上求全责备?"方今正值天上日午中天,人间尧舜在上,仁风化雨所被,不知将来成全得多少儿女英雄!正好落这班儿入世,作一场儿女英雄公案,成一篇人情天理文章,点缀太平盛事。这便是今日绣旗齐展,宝镜高悬,落这桩公案的本意也。"悦意夫人听了,一一领会;一切天人,皆大欢喜。只见天尊把龙袖一摆,殿头官才喝得声退班。那燕北闲人耳轮中,只听得一片喧哗,喊道:"捉!捉!捉!"随着便是地坼山崩的一声响亮,吓得他一步踏空云脚,一个立足不稳,早从云端里落将下来。一跤跌醒,却是一场大梦!睁开眼来看看,但见院子里一班逃学的孩子,正在那里捉迷藏耍子,口里只嚷道:"捉!捉!捉!"面前却立着和他同砚的一个新安毕生,手里拿着一方戒尺,拍的那桌子乱响,笑嘻嘻的叫道:"醒来!醒来!清天白日,却怎的这等酣睡?"他道:"我正梦着一段新奇文章,不曾听得完,却被你们这般人来打断了。"说着,便把他梦中所闻所见,云端里的情节,详细告诉了那毕生一遍。毕生道:"先生不在馆,你看他大家在那里捉迷藏,捉得好不热闹,我正要拉你去一同顽耍,你倒捉住我说这云端里的梦话,快来捉迷藏去!"说着拉了他便走,那闲人也就信步随了他去,一时早把梦中的话忘了一半。不因他这番一个迷藏一捉,一生也不曾作得一个好梦,只着了半世昏迷,迷而不觉,也就变成不可污也的一堵粪土之墙,不可雕也的一块朽木,便落得作了个燕北闲人。

他道:"先生,不想你竟会这个玩意儿。莫放下,弹来我听。"那顾肯堂重新和了弦弹起来。弹得一时金戈铁马,破空而来;一时流水落花,悠然而去,把他乐得手舞足蹈。问道:"先生,我学得会学不会?"先生道:"既要学,怎得个不会?"就把怎的拨弦,怎的按品,怎的以凡工尺上乙四合五六九字,分配宫商角征羽五音;怎的以五音分配六品七律;怎的推手向外为琵,合手向内为琶;怎的为挑为弄,为勾为拨,指使的他眼耳手口,随了一个心,不曾一刻少闲。那消半月工夫,凡如"出塞"、"御甲"、"浔阳夜月",以至"两音板儿"、"两音串儿"、"两音月儿"、"高两套令子"、"松青海"、"青阳关"、"普安儿"、"五名马"之类,按谱征歌,都学得心手相应。及至会了,却早厌了。又问先生还会什么技艺。先生便把丝弦笙管、羯鼓胡笛各样乐器,一一的教他。他一窍通,百窍通,会得更觉容易。渐次学到手谈,象戏五木,双6弹棋;又渐次学到作画游戏,勾股占验;甚至镌印章,调印色,凡是他问的,那先生无一不知,无一不能。他也每见必学,每学必会,每会必精,却是每精必厌。然虽如此,却也有大半年,不曾出那座书房门。

一日,师生两个正闲立空庭,望那钩新月,他又道:"这一向闷得紧,还得先生寻个什么新色解闷的营生才好。"先生道:"我那解闷的本领,都被公子学去了。那里再寻什么新色的去?我们教学相长,公子有什么本领,何不也指点我一两件,彼此玩起来,倒也解闷。"纪献唐道:"我的本领,与这些玩意儿不同。

这些玩意儿,尽是些雕虫小技,不过解闷消闲。我讲的是长枪大戟,东荡西驰的本领。先生你哪里学得来?"先生道:"这些事我虽不能,却也有志未逮;公子何不作一番我看,或者我见猎心喜,竟领会得一两件,也不见得。"他听了说道:"先生既要学,更有趣了。但是今日天色已晚,那枪棒上却没眼睛,可不晓得什么叫作师生,伤着先生,不大稳便。明日却作来先生看。"先生道:"天晚何妨?难道将来公子作了大将军,遇着那强敌压境,也对他说今日天晚,不大稳便不成?"他听先生这等说,更加高兴,便同先生来到箭道,叫了许多家丁把些兵器搬来。趁那新月微光,使了一回拳,又扎一回杆子;再和那些家丁们比试了一番。一个个都没有胜得他的。

他便对了那先生得意洋洋,卖弄他那看家本领。顾先生说:"待我也学着和公子交交手,玩回拳看。但我可是外行,公子不要见笑。"纪献唐看着,见那等拱肩缩背,摆摆摇摇的样子,不禁要笑;只因他再三要学,便和他各站了地步,自己先把左手向怀里一拢,右手向右一横,亮开架式,然后右脚一跺,左脚一擒,转身便向顾先生打去。说着打,及至转身来向前打去,早不见了顾先生,但觉一个东西贴在辫顶上;左闪右闪,那件东西摆脱不开,溜势的才拨转身来,那件东西却又随身转过去了。闹了半日,才觉得是顾先生跟在身后,把个巴掌贴在自己的脑后,再也躲闪不开,摆脱不动,呕得他想要翻转拳头向后捣去,却又捣他不着。便回身一脚飞去,早见那先生倒退一步,把手往上一绰,正托他的脚跟,说道:"公子,我这一送,你可跌倒了。拳不是这等打法,倒是玩玩杆子罢龙!"只要是个识窍的,就该罢手了。无奈他一团少年盛气,那里肯罢手!早向地下拿起他用惯的那杆两丈二长的白蜡杆子,使得是怪蟒一般,望了顾先生道:"来!来!来!"顾先生笑了一笑,也拣了一根短些的,拿在手里;两下的杆梢点地。

顾先生道:"且住,颠倒你我两个,没啥意思,你这些管家,既都会使家伙,何不大家玩着热闹些。"纪献唐听了,便挑了四个能使杆子的分在左右。五个人哈了一声,一齐向顾先生使来。顾先生不慌不忙,把手里的杆子一抖,抖成一个大圆圈,早把那四个家丁的杆子,拨在地下。那四人握了手豁口,只是叫疼。纪献唐看见,往后撤了一步,把杆子一竖,奔着顾先生的肩胛,向上挑来。顾先生也不破他的杆子,只把右腿一撤,左腿一踅,前身一低,纪献唐那条杆子,早从他脊梁上面过去,便了个空。他就跟着那杆子底下,打了个进步;用自己手里的杆子,向纪献唐腿裆里只一点,纪献唐一个站不牢,早翻筋斗落,跌倒在地。

顾先生连忙丢下杆子,扶起他来道:"盂浪,盂浪!"纪献唐一骨碌身爬起来道:"先生,你这才叫本事,我一向直是瞎闹,没奈何,你须是尽情讲究讲究,指点与我。"顾先生道:"这里也不是讲究的所在,咱们还到书房去谈。"说着,来到书房,他急得就等不到明日,便扯了那顾先生问长问短。顾先生道:"你切莫絮叨叨的问这些无足重轻的闲事,你岂不闻西楚霸王有云-一人敌不足学,请学万人敌-的这句话么?"纪献唐道:"那-万人敌-,怎生轻易学得来?"顾先生道:"要学-万人敌-,却也易如拾芥,只是没第二条路,惟有读书。"纪献唐听了,皱眉道:"书,我何尝不读!只是那些能说不能行的空谈,怎干得天下大事?"顾先生正色道:"公子此言差矣!圣贤大道,你怎生的看作空谈起来?离了圣道,怎生作得个伟人?如不作个伟人,怎生干得起大事?

从古人才难得,我看你虎头燕颔,封侯万里;况又生在这等的望族,秉了这等的天分,你但有志读书,我自信为识途老马,那入金马,步玉堂,拥高牙,树大纛,尚不足道,此时却要学这些江湖卖艺营生何用?公子,你切切不可乱了念头。"一语点破他,果然从第二天起,便潜心埋,简练揣摩起来。次年乡试,便高中了孝廉;转年会试,又连捷了进土,历升了内阁学士。朝廷见他强干精明,材堪大用,便放了四川巡抚。

那纪献唐一生,受了那顾先生的好处,和他便寸步不离,要请他一同赴任,顾先生也无所可否。这日,纪献唐陛辞下来,便约定顾肯堂先生,第二日午刻一同动身。次日才得起来,便见门上家人传进一个简帖和一本书来,回道:"顾师爷今日五鼓,觅了一辆小车儿,说道:-先走一程,前途相候-留下这两件东西,请老爷看。"纪献唐听了,便有些诧异。接过那封书一看,只见信上写着-留别大将军钧启-,心下掂掇道:"顾先生断不至于这等不通。我才作了个抚院,怎的便称我大将军起来?"又看那本书,封得密密层层,面上贴了个空白红签,不着一字。忙忙的拆开那封信看,只见写道:友生顾綮留书,拜上大将军贤友麾下。

仆与足下千年相聚;自信识途老马,底君于成,今且建牙开府矣。此去拥十万貔貅,作西南半壁,建大业,爵上公,炳旗章,铭钟鼎,振铄千秋,都不足虑。所虑者,足下天资过高,人欲过重,才有余而学不足以养之。所望刻自惕厉,进为纯臣,退为孝子。自兹二十年后,足下年造不吉,时至,当早图返辔收缰,移忠作孝。倘有危急,仆当在天台雁岩间与君相会也。切记,切记。仆闲云野鹤,不欲偕赴军门。

昔日翩然而来,今日翩然而去;此会非偶,足下幸留意焉。

秘书一本,当中无字处求之,其勿视为河汉。顾綮拜手。

他看了这封简帖,默默无言,心下却十分凛惧。晓得这位顾先生,大大的有些道理;料想着人追赶,也是无益,便连那本秘书,也不敢在人面前拆看,收了起来。到了吉时,拜别宗祠父母,就赴四川而去。自此仗了顾先生那本书,一征西藏,一平桌子山,两定青海,建了大功,一直的封到一等公爵;连他的太翁,也晋赠太傅,两个儿子,也封了子男。朝廷并加赏他宝石顶,三眼花翎,四团龙挂,四开衩袍,紫缰黄带。又特命经略七省,挂九头狮子印,称为秃头无字大将军。

读者,你道人臣之荣至此,当怎的个报国酬恩,否则也当听那顾肯堂先生一片苦口良言,急流勇退。谁想他倚了功高极重,早把顾先生的话也看成一片空谈,任着他那矫情劣性,便

渐渐的放纵起来。又加上他那次子纪成文助桀为虐,作的那些侵冒贪黩,忌刻残忍的事,一时也道不尽许多。只那屈死的官民,何止六七千人:入己的赃私,何止三四百万。又私运盐茶,私贩木植。岂知人欲日长,天理日消,他不禁不由得自己就掇弄起自己来了。出入衙门,便要走黄土道;验看武弁,便要用绿头牌。

督抚都要跪迎跪送;他的家人,却都滥人荐章,作到副参道府。后来竟闹到囤藏枪弹火药,编造谶书妖言,谋为不轨起来。那时朝廷早照见他的肺腑,差亲信大臣密密的防范访察,便由此而内阁翰詹,九卿科道,外而督抚提镇,合词参奏了他九十二大款的重罪。当下天颜震怒,把他革职拿问,解进京来,交在三法司议罪。三法司请将他按大逆不道,大辟夷族。

幸是天恩浩荡,念他薄薄的有些军功,法外施仁,加恩赐帛,令他自尽。他的太翁纪延寿,同他长兄纪望唐,革职免罪;十五岁以上男族,免死充军,女眷兔死给功臣为奴;独把他助桀为虐的次子纪成文立斩。他赐帛的那夜,狱卒人等,都见那狱庭中,一阵旋风,旋着猛虎大的一团黑气,撮向半空而去。这便是那纪大将军的始末原由一篇小传。

拆回来再讲他经略七省的时节,正是十三妹姑娘的父亲作他的中军副将。他听得这中军的女儿,有恁般的人才本领,那时正值他第二个儿子纪成文求配续作填房。若要遇见个趋炎附势的,一个小小中军,得这等一位晃动乾坤的大上司,屈尊降贵,和他作亲家,岂有不愿之理?无如这位副将爷,正是位累代名臣之后,有见识、尚气节的人。他起初还把些官职、门户、年岁都不相当,不敢攀附的套话推辞。后来那纪大将军又着实的牢笼他,保了他堪胜总兵,又请出本省督抚提镇,强逼作伐,却惹恼了这位爷的性儿,用了一个三国时候东吴求配的故事道:

"吾虎女岂配犬子?吾头可断,此话再也休提。"这话到了那纪大将军耳朵里,他恼羞变怒,便借桩公事,参了这位爷一本,他道:"刚愎任性,贻误军情。"那时,纪大将军参一员官,也只当一个臭虫,那个敢出来辩这冤枉?可怜就把个铁铮铮的汉子,立刻革职拿问,陷在监牢,不上几日,一口暗气郁结而亡。以致十三妹姑娘弄得人亡家破,还披了万载不白,说不出口的一段奇冤。她这等的一个孝义性情,英雄志量,如何肯甘心忍受,偏偏的又有那老母在堂,无人奉养。这段仇愈搁愈久,愈久愈深,愈深愈恨。如今不幸老母已故,想了想,一个女孩儿家,独处空山,断非久计,莫如早去报了这段冤仇,也算了却今生大事。这便是十三妹切齿痛心,顾不得守灵穿孝、尽礼尽哀,急急的便要远去报仇的根子。无奈她又住在这山旮旮子里,外间事务,一概不知。邓九公偶然得些传言,也是那乡下老儿谈国政。况又只管听她说报仇报仇,究竟不知这仇人是谁;更不想便是他听见的那个纪献唐,所以一直不曾提起。直到安老爷昨日到了褚家庄,才一番笔谈,谈出这底里深情的原故来。

这又叫作"无巧不成话"了。

读者,你看这段公案,那纪大将军在天理人情之外去作人,以致辱没儿女英雄,不足道也。只他这个中军,从纪大将军那等轰轰烈烈的时候,早看出纪家不是个善终之局,这人不是个载福之器,宁甘一败涂地,不肯辱没了自己门第,耽误了儿女终身,也就算得个人杰了。不然,他怎的会生出十三妹这等晃动乾坤的一个女儿来?

当下,那尹先生便把这段公案,照说评书一般,从那黑虎下界起,一直说到他白练套头。这其间因碍着十三妹姑娘面皮,却把纪大将军代子求婚一层,不曾提着一字。邓九公和褚家夫妻虽然昨日听了个大概,也直到今日才知始末根由。

那些村婆村姑,只当听了一回豆棚闲话。

却说十三妹,起先听了那尹先生说,她这仇早有当今天子替她报了去了,只把那先生看作个江湖流派,大言欺人;及至听他说的有本有源,有凭有据,不容不信,只是话里不曾听他说到纪家求婚一节。又追问了一句,道:"话虽如此,只是先生你怎见这便是替我家报仇?"尹先生道:"姑娘,你怎么这等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你家这桩事,便在原参的是忌刻之罪,九十二款之内,岂不是替你报过仇了?"姑娘又道:"先生,你这真个?"尹先生道:"圣谕煌煌,焉得会假?"姑娘道:"不是我不信,要苦苦的问你。你这句话,可大有关系,不可打一字诳语。"尹先生道:"且无论我尹其明生平光明磊落,不肯妄言;便是妄言,姑娘只想,你报你家的仇,干我尹其明甚事,要来拦你?况你这样不共戴天的勾当,谁无父母,可是欺得人的?你若不见信,只怕我身边还带得有抄白文书一纸,不妨一看。只不知姑娘你可识字?"邓九公道:"岂但识字,字儿忒深了!"那尹先生听了,便从靴掖儿里,寻出一张抄白的通行上谕,递给邓九公,送给姑娘阅看。只见她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撂在桌儿上,把张一团清白煞气的脸,渐渐的红晕过来。两手挟了膝盖儿,目不转睛的怔着,望了她母亲那口灵,良久良久,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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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你道她是什么原故?原来这十三妹虽是将门之女,自幼喜作那些弯弓击剑的事,这拓驰不羁,却不是她的本来面目。只因她一生所遭不偶,拂乱流离,一团苦志酸心,便酿成了这等一个遁踪空山,游戏三昧的样子。如今大事已了,这要说句俳优之谈,叫作"叫化于丢了猢狲了,没得弄的了"若归正论,便用着那越州和尚说的"大事已完,如丧考妣"这两句禅语。看这两句禅语,听了去,好象个葫芦提。读者,你只闭上眼睛想,作一个人,文官到了人阁拜相,武官到了奏凯成功,以至才子登科,佳人新嫁,岂不是人生得意的事?不解到了那得意的时候,不知怎的自然而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再如天下最乐的事,还有比饮酒看戏游目快心的么?及至到了酒阑人散,对着那灯火楼台,静坐着一想,就觉得象有一桩无限伤心的大事,兜的堆上心来。这十三妹心里,此刻便是这般光景。邓九公和褚家夫妻看了,还只道:"自从她家老太太死后,不曾见她落下一滴眼泪,此时听了这个原故,定有一番大痛。"正待劝她,只见她闷坐了半日,忽然浩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便整了整衣襟,望空深深的作了一万福,道:"谢天谢地!原来那贼的父子也有今日!"转身又向那尹先生福了一福,谢道:"先生,多亏你说明这段因由,省了我妄奔这趟。

我倒不怕山遥水远,渴饮饥餐;只是我趁兴而去,难道还想败兴而回?岂不画蛇添足,转落一场话靶?"回身又向邓九公福了一福道:"师傅,我和你三载相依,多承你与我撑持这小小门庭,深铭肺腑,容当再报。"邓九公正色说:"姑娘,你这话又从那里说起?"只见她并不回答这话,早退回去,坐下冷笑了一声,望空叫道:"母亲,父亲,你二位老人家,可曾听见那纪贼父子,竟被朝廷正法了?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是你养女儿一场,不曾得我一日孝养;从我略有些知识,便撞着这场恶姻缘;弄得父亲含冤,母亲落难。你女儿早办一死,我又上无长兄,下无幼弟,无人侍奉母亲。如今母亲天年已终,父亲大仇已报,我的大事已完,我看看你二位老人家,在那不识不知的黄泉之下,好不逍遥快乐!二位老人家,你的神灵不远,慢走一步,待你女儿赶来,和你同事那逍遥快乐也!"说着,把左手向身后一绰,便要提起那把刀来,就想往项下一横,拚这副月貌花容,作一团珠沉玉碎。这正是:为防浊水污莲叶,先取钢刀断藕丝。

那十三妹的性命如何?下回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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