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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女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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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认蒲团幻境拜亲祠 破冰斧正言弹月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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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日,"亲家你不,

安太,等回来你大伙儿吃的,到德胜关住下。行了告莫礼:姑娘穿了孝服,给我盛过碗去,就得了,等吃了饭,再过去不迟。"她道:"我吃啥饭哪!我还不是那一大碗白饭,便和舅太太同车随灵,那船上有人照,你方才。"说着,早过那船去了。邓九公因为自己。

一时撤下去,便让张家二老上祭,端上一桌荤素供菜来供好。磕了头,张老也;到了亲家太太了,磕着头。便有那话白儿,只听不出她嘴里咕哝的是甚么。等她两个祭完了,便是邓九公同了女儿、女婿上祭。

原来安太太过来的时候,安公子小夫妻,和仆妇丫鬟,都过来了。只因里面地方过窄,要等安太太先见过了,然后大家才好进来;趁这个空儿,便在前厅换了衣服;姑娘在灵旁跪着,只顾在那里应酬安太太,却不得知道消息。及至她自己伏下身去陪哭,安太太便站起身来,她哭着闪眼一看,早见一男一女,拜倒在灵前;又是两个老少妇人,跪在门里,一个男的,跪在门外,都伏在地下痛哭,又各各的身穿重孝。姑娘眼泪模糊,急切里看不出个是谁,口里既不好问,心里更想不出,这是怎的一桩事?

他老人家,是早年断弦,一向便在书房下榻,直到一病垂危,我还同你父亲在那里服侍汤药,早晚不离。一天,他老人家把我两个叫到床前,叫着你父亲的名字说道:-我这病多分不起,生寄死归,不足介意-只是我平生两桩恨事:一桩是不曾中得一名进士,但我虽不曾中那进士,却也教育了无数英才,看将起来,大半都要青云直上。就中若讲人品心地,却只有我这安学生,只可惜他清而不能贵,不能腾达飞黄,然而天佑善人,其后必有昌者。至于你,虽然作个武官,断非封侯骨相。恰好我一弟一子,都无兄弟。这兄弟一伦,也是人生不可缺陷的。

收生婆收裹起来,只听他哭得声音洪亮,且是相貌魁梧。到了五六岁上,识字读书,聪明出众。只是生成一个桀骜不驯的性子,顽劣异常;淘气起来,莫说平人说他劝他不听;有时父兄的教训,他也不甚在意。年交七岁,纪太傅便送他到学房,随哥哥读书。那先生是位老儒,见他一目十行,到口成诵,到十一二岁,便把经书念完,大是颖悟,便叫他随了哥哥,听着讲书。只是他心地虽然灵通,性情却欠淳静,才略略有些知觉,便要搭驳先生,那先生往往就被他问得无话可讲。

怎的倒这么早就来了?"邓九公道:"我何尝不要歇着,只因惦记着那绳杠,怕他们弄的不妥当。咱们这里虽说不短人抬,都是些劣把。这是你老太太黄金入柜,万年的大事,要有一点儿不保重,姑娘,我可就对不起你了。所以我要趁今早在庄上,看着打点好了。谁知昨日回去,见他们已经弄妥当了。我想只有今日一天,明日是个半宿,这些远村近邻的,必来上上祭,怕没工夫;绳杠既弄妥了,莫若趁今日咱们把它作好了,也省得临时再忙。你想是这么着不是?十三妹道:"这全仗你老人家,我再无可说了。"正说着,只见褚大娘子也来了,跟着两个老婆子,两个笨汉,一个背着个铺盖卷儿,一个抱着个大包袱。姑娘望着她道:"这作甚么呀?我这里的东西,还嫌归着不清楚呢!你又扛了这么些东西来了。"褚大娘子道:"我想明日来的人必多,你得在灵前还礼,分不开身;张罗张罗人哪,归

一天,我瞧着她老太太那光景不好,我从头上直到脚下,以至她的铺盖坐褥,都给她张罗妥当了。她拿去执意不穿,是去报定了仇了,可叫人有甚么法儿呢?"老爷道:"有了更好。"邓九公便道:"老弟,你可别硬作梗,不是我毛草,她那脾气性子,可真累赘!"安老爷笑道:"不妨,若无破浪扬波手,怎取骊龙颔下珠?就是老妈妈论儿,也道是没那金刚钻儿,也不揽那瓷器家伙。你看我三言两语,定叫她歇了这条报仇的念头。不但这样,还要叫她立刻穿孝尽礼;不但这样,还要叫她扶柩还乡;不但这样,还要叫她双亲合葬;不但这样,还要给她立命安身三那时才算完了老哥哥的差,了结了我的一条心愿。"邓九公道:"老弟,我说句外话,你莫要榜张了罢!"老爷道:"不然,这其中有个原故,等我把原故说明白,大家自然见信了。但是这事,不是三句五句话了事的,再也定法不是法,我们今日须得先排演一番。但是这事,却要作得机密,虽说你这里没外人,万一这些小孩子们出去,不知轻重,露个一半句,那姑娘又神通,倘被她预先知觉了,于事大为无益。如今我们拿分纸墨笔砚来,大家作个笔谈,只不知姑奶奶可识字不识?"褚一官道:"她认得字,字儿比我深,还写得上来呢!"老爷道:"这尤其巧了。"说着,褚一官便起身去取纸笔。

只见她将到跟前,就奔向安老爷去了。邓九公道:"你来,等我告诉你,这位安二老爷,人家是在旗的世家,因为瞧得起我,才和我结了弟兄!……"才说到这句,她便道:尸他是二叔哇!"九公道:"这又来了,到底是谁二叔啊?你见了,得称他老爷。"她听了便说道:"哦!老爷哪!那么请安。"说着,扎煞着两只胳膊,直挺挺的就请了一个单腿儿。邓九公道:"你还是拜拜不错了,怎么又闹个安呢?"她道:"老爷么,不请安?"安老爷也连忙站起来,还了个半揖,说:很好,这位姨奶奶生得实在厚重,这是个多子宜男的相貌。"九公道:"老弟,不要这等称呼,你就叫她二姑娘。"老爷便呕九公道:"这样听起来,只怕还有位大如嫂呢!"她又接上话了,说:"没有价,就我一个儿,我叫二姑。"褚大娘子笑说:,"二叔听我们是没心眼儿,不是有什么说甚么?"一句话没说完,她早踅身走了。褚大娘子说:"怎么走了?我还有话呢!"她道:"姑奶奶等着,我就来。"只见她去不多会儿,从屋里装出一袋烟来,那烟袋足有五尺多长,安着个七寸多长的菜玉烟袋嘴儿,那烟袋嘴儿上打着一个青线算盘疙瘩,烟袋儿上还浪挑着一个二寸来大的红葫芦,烟荷包里面却不装着烟,烟是另搁在一个筐箩儿里。只见她一面嘴里抽着,走过来,从她嘴里掏出来,就递给安老爷说:"老爷,抽烟儿呀!"安老爷忙着欠身说:"我不吃烟。"她说:"不是湖广叶子呀,是渣头哇,里头还有豆蔻皮儿哩。"老爷说:"我是不会吃烟。"她便说:"一袋烟可惜了的,不,姑奶奶抽罢。"褚大娘子道:"我可要不上爹那杆长枪来。你先搁下,我告诉你话,酒果子我那边都弄好了,回来我在那边招呼着送过来,你可在那里好好儿的张罗张罗!那几个小行子靠不住。"因问:"黑儿他们都哪里去了?"只听答应了一声,进来了一顺儿十一二岁的四个孩子:一个漆黑,一个大胖,一个奇丑,一个多麻,就叫作黑儿、胖儿、丑儿、麻儿,原是那九公家的四个村童,和这位二姑娘,要算这老头儿的一分随从,离不开的,所以到女儿家住着,也带了来。当下,褚大娘子又嘱咐了四人几句,早有几个小脚儿老婆子,送过酒果来。褚大娘子便和安公子道:"请大爷到我们那院里,我张罗他去罢!我瞧他在这里怪拘束的。"安老爷先道:"很好,你就跟了大姐姐去。"因说:"你也过来见见姨奶奶。"公子只得过来作了个揖,那姨奶奶也拜了一拜,笑道:"好个少爷!长得怪俊儿的。"褚大娘子道:"哟!你怎么这些话哟?"她又道:"姑奶奶,你只说我爱说话哩!你瞧瞧他那脸蛋子,有红似白儿的,不象那娘娘庙里的小娃娃子么?"邓九公、褚大娘子听了,都呵呵大笑,连安老爷也忍不住笑起来,倒把个公子臊了个满脸绯红,便同了褚家娘子过那院去了。读者!切不可把这位姨奶奶,误认作狎邪一路。白天地开辟以来,原有这等混沌未凿的人。世间除了那尽忠、纯孝、大义、苦节四项人,定可至诚格天之外,惟有这混沌未凿的人,最蒙上天爱惜,无不富贵寿考,安乐终身。他绝不得有那红颜薄命、皓无依之叹;只怕比起那忠臣孝子、义夫节妇更上一层,真真令人起忻起羡也!

安老爷此时偷得闲身,倍觉胸中畅快。一路走着,只听那推车的道:"好了,快到了。"老爷一望,只见前面有几丛杂树,一簇草房,心里想道:"邓家庄难道就是这等荒凉不成?"说话间已到那里,推车的把车落下。老爷问:"到了吗?"他说:"那里?才走了一半儿呀!这叫十二铺。"老爷说:"既这样,你为何歇下呢?"只听他道:"我的老爷,这两条腿儿的头口,可比不得四条腿儿的牲口。那四条腿儿的牲口,饿了不会言语;俺这两条腿儿的头口饿了,肚子先就不答应咧!吃点吗儿再走。"随缘几是不准他吃,老爷听了道:"叫他们吃罢,吃了快些走。"安老爷和公子也下来。只见两个车夫,三个脚夫,每人要了一斤半面的薄饼,有的抹上点子生酱,卷上根葱;有的就蘸着那黄沙碗里的盐水烂葱,吃了个满口香甜,还在那里让着老爷说:"你老也得一张罢,好齐整白面哪!"须臾吃毕,车夫道:"这可走罢,管走得快了。"说着,推着车子;果然转眼之间,就望见那一片柳树,那柳叶还不曾落尽;远远望去,好似半林枫叶一般。公子骑着驴儿,到跟前一看,原来那树是绿树叶红叶筋,因叫赶驴的在地下拣了两片,自己送给老爷看。老爷看了道:"达树名叫作怪柳,又名河柳,别名雨师,春秋僖公元年会于柽的那个-柽-字,即此物也。"闲话间已到邓家庄门。老爷下车一看,好一座大庄院。

他在浙江差次,就接到吏部公文,得知由阁学升了兵部侍郎,把浙江的公事查办清楚,拜了摺子,正要回京复命谢恩;才由水路,走出一程,又奉到廷寄,命他到南河查办事件。这正是回程进京必由之路,他便且不行文知照,把自己的官船留在后面,同随带司员人等一起行走;自己却乔装打扮的,雇丁"一只小船,带了两个家丁,沿路私访而来。直等靠了码头,才知照地方官。把个山阳县官吓得忙着分派人打扫公馆,伺候轿马,预备下程酒饭,闹得头昏,才得办妥。只是钦差究竟为着何事而来,不能晓得,这正是县第一桩要紧差使。为得是打听明白,好去答应上司,是个美差。他一到码头,便上手本叩安禀见。不想那钦差止于传话道乏,不曾传见。看了看船上,只得两个家人,连门包都不收,料是无处打听;费尽方法,派了个心腹能干家人,把船家暗暗的叫下来,问他端的,又许他银子。

那安太太不听犹可,听了这话,登时急得满脸青,吓得浑身乱抖,痛得两泪交流,哎哟了一声,抱住公子,只叫:"我的孩子,你可受了苦了。你可疼死我了。你可坑死我了!"说罢,放声大哭。公子想起自己那番苦楚,痛定思痛,也不觉失声痛哭。两边仆妇丫鬟,看见无不落泪,个个上前相劝。公子怕痛坏了老人家,只得忍泪劝道:"母亲请莫伤心,儿子现在是好端端的见父母来了。母亲请想,假如那时候竟无救星,此时又当如何?"太太说:"这是什么话讲?要那样,可叫我们怎么活着呀!"说着,紧紧的拉住公子的手不放松,口里还说道:"咳!这都是气运召的,无端的弄出这样大事来。小子在你吃这一场苦,送这银子来,可算你父亲没白养你;只是你叫我们作老家儿的,心里怎么受啊!"说着,抽抽噎噎的又哭起来。旁边丫鬟忙着倒上茶来,吃了一口,又通过手帕去抹鼻涕。随缘儿媳妇,便忙着去绞湿手巾,预备擦脸;梁材家的,才要装烟。太太说:"我顾不得吃烟了。"因拉着公子问道:"你说说到底又遇见个什么救星儿呢?"公子说:"这往后都是活路了,母亲可不必再着急伤心了,不然,儿子心里一乱,益说不上来了。"因说道:"那日正在性命呼吸之间,忽然凭空里拍拍的两个弹子把面前的两个和尚打倒,紧接着就从半空飞下一个人来,松了绑绳,救了孩儿的性命。"太太问道:"这又是谁呀,我的大爷!"公子说:"母亲道是谁?就是那日在店中相会的那个女子。"安太太此时也不及再说闲话,止有听一句,嘴里吭一句,又诵两声佛号而已。公子随即又把那女子,怎的扫除了众僧、验明了骡夫、搜着了书信这些情节,一直到赠金、送别、借弓的话,讲了一遍。就中只是张金凤这节,当时且说不出口。

留下地保一面庙外找人,掩埋那两个和尚、一个妇人的尸身;一面找泥水匠砌塔;一面袖递报单。诸事料理完毕。大家趁此胡掳了些细软东西;只剩了四个张口货的驮驴没人要,便入了太老爷的官马号。县官便打道回衙,据地保那张报单,五路通详上去。奉到宪批,

正说着,张老泡了茶来,大家喝罢。十三妹道:"这咱们可就要搬行李了。"因对张老道:"你老人家带了你们姑爷,拿了灯,先到那地窨子里,把他那几个箱子打开,凡衣服饰以及零星有记认的东西,一概不要。但是所有金银,不论多少,都给我拿出来。"二人听了,也不知什么意思,只得拿灯前去。

莫非她心里有这段姻缘,自己不好开口,却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先说定了我的事,然后好借重我爹妈,给她作个月下老人,联成一床三好,也说不定;若果如此,我不但不好辜负她这番美意,更得体贴她这片苦心,才报得过她来。只是我怎么个问法儿呢!"这张姑娘只管如此心问口、口问心的一番盘算,脸上那种为难的样子,比方才憋着那泡溺,还露着为难,忍不住赶着十三妹,叫了一声姐姐,说道:"姐姐,妹子虽则念了几年书,也知道古往今来的几个人物,几桩公案,这里有一个故典,心里始终不得明白,要请教姐姐。"十三妹早听出她话里有话,笑问道:"你且说来我听。"张金凤道:"记得那《大乘经》上讲的,我佛未成佛以前,在深山参修正果,见那虎饿了,便割下自己的肉来喂虎;见那鹰饿了,便刳出自己的肠子来喂鹰。

只是我一个女孩儿家,除了针绣女工,那是我生财之道?说来不怕你大家笑话,我活了十九岁,不知横针竖线,你就叫我钉个钮扣子,我不知从那头儿钉起;我只得靠着这把刀,这张弹弓,寻趁些没主儿的银钱用度。"这安公子听到这里,问道:"姑娘,世间怎有个没主儿的银钳?"姑娘道:"你是个纨绔膏粱,这也无怪你不知。听我告诉你,即如你这囊中的银钱,是自己折变了产业,去救你的令尊,交国家的官项,这便是有主儿的钱。再如这清官能吏,勤俭自奉,剩些廉俸;那买卖经商,辛苦贩运,剩些资财;那庄农人家,耕种耙锄,剩些衣食,也叫作有主儿的钱。此外,有等贪官污吏,不顾官声,不惜民命,腰缠一满,十万八万的饱载而归;又有等劣幕豪奴;主人赚朝廷的,他便赚主人的,及至主人一败,他就远走高飞,卷囊而去;还有等刁民恶棍,结交官府,盘剥乡愚,仗着银钱霸道横行,无恶不作:这等钱都叫作没主儿钱。凡是这等,我都要用他几文,不但不领他的情,还不愁他不双手奉送。

乱过了这一阵,那老头儿才望着穿红的女子,说道:"姑娘!我小老儿姓张名叫张乐世,乡亲叫顺了嘴,都叫我张老实。

安公子此时吓得眼花缭乱,不敢出声,忽见她手执尖刀,奔向前来,说:"我安骥这番性命休矣!"说话间,那女子已走到面前,一伸手先用四指搭住安公子胸前横绑的那一股儿大绳,向自己怀里-带。安公子哼了一声。她也不睬,便用手中尖刀穿到绳套儿里,哧留的只一挑,那绳子就齐齐的断了。这一头儿一抽,那上身绑的绳子,便一段段的松了下来。安公子这才明白:"她敢是救我来了。但是我在店里碰见一个女子,害得我到这步田地。怎的此地又遇见一个女子?好不作怪!"却说那女子看了看公子那下半截的绳子,却是拧成双股挽了结子,一层层绕在腿上的,觉得不便去解。她把那尖刀背儿朝上,刃儿朝下,按定了分中一刀,到底只一割,那绳子早一根变作两根,两根变作四根,四根变作八根,纷纷的落在脚下,堆了一地。她顺手便把刀子喀嚓一声,插在窗边金柱上,这才向安公子搭话。这句话只得一个字,说道是:"走!"安公子此时松了绑,浑身麻木过了,才觉得酸痛起来;疼得他只是攒眉闭目,摇头不语。那女子挺胸扬眉的,又高声说了一句道:"快走!"安公子这才睁眼望着她,说:"你。你。你。你这人叫我走到那里去?"那女子指着屋门说:"走到屋里去。"安公子说:"那那。那我的手还捆在这里,怎个的走法?"不错!前回书原交代的,捆手另有一条绳子,这话要不亏安公子提补,不但这位姑娘不得知道,连说书的还漏一个大缝子呢。

要紧!要紧!"说着,叫了店家拉过那驴儿骑上,说了声:"公子保重。请了!"一阵电卷星飞,霎时不见人影。半日公子还站在那里呆望,怅怅如有所失。

这公子看他才出去,就有人叫住,在房檐底下站着,唿噜唿噜的吸了好几袋,把那烟从嘴里吸进去,却从鼻子里喷出来。卖水烟的把那水烟袋吹得忒儿喽喽的山响。那人一时吃完,也不知腰里掏了几个钱给他。这公子才知道这原来也是个生财大道,暗暗的称奇。不多一会,只听得外面嚷将起采,他嚷的是:"听书吧?听段儿吧?《罗成卖绒线》,《大破寿州城》,《宁武关》,《胡迪骂阎王》,《婆子骂鸡》,《小大姐儿骂他姥姥》。"公子说道:"怎么个讲法?"跟着便听得弦子声儿,噔楞噔楞的弹着,走进院子来。看了看原来是一溜串儿瞎子,前面一个拿着一枝紫木弦子,中间儿那个拿着个破八角鼓儿,后头的那个,身上背着一个洋琴,手里打着一副札板儿,噔咚扎舌的就奔了东配房一带来。公子也不理他,由他在窗根儿底下闹去。

公子此时意乱如麻,只有答应的分儿,也不及和那些人置辩。

那县便道:"明日就到安大老爷公馆伺候去罢。"那人谢了一谢,便退下去,一时酒散。

一时想起来自己半生辛苦,黄卷青灯,直到须苍然,才了得这桩心愿,不觉喜极生悲,倒落了几点泪。太太倒觉心中颇有所感,忍泪含笑劝解,说:"老爷,这正该欢喜,怎么倒伤起心来呢?"定了一会,大家才笑逐颜开,满脸堆下笑来。公子便去打点收拾手本,拜帖职名,以及拜见老师的贽见、门包、封套。家人们在外边开喜钱。

这个月小建,索性等过了十月初斗圆坟。初二日,是个阴阳不将三合吉日,你就这天过去。当下说定。"安老夫妻又闲话了几句回家。安老爷;安太太便在这边暗暗的排兵布阵,舅太太便在那边密密的引线穿针。

到了何老夫妻安葬之期,事前也作了两日佛事。到了那日,何玉凤便奉了父母灵柩双双合葬,自然有一番悲痛。姑娘脱孝回来,舅太太便催着她洗头洗浴。

姑娘只说:"我这头天天篦梳,娘没瞧见?我换了衣裳才几天儿,都不用了。"舅太太道:"姑娘说什么话?这安佛可得洁净些儿,也除去这一年的不吉祥。"姑娘只得依着。舅太太又把给姑娘打的簪子,作的衣服,拿出来一一试妥当了。

到了圆坟这日,安太太和媳妇也一早过来帮着料理一切。

完毕以后,正谈明日的事,忽见晋升匆匆跑过来回道:"舅太太家打车来了,说请舅太太立刻回去。"舅太太满脸惊慌道:"甚么事呀?"晋升回道:"奴才问过来人,他说不知道甚么,只说那两房的爷们说的,务必舅太太今日回去才好。"安太太也慌了说:"到底是怎么事?"舅太太道:"大也不过那几个侄儿们不安静,家里没个正经人儿,我须得走一趟;只是偏碰在今日,那里这么巧呢?"姑娘先说道:"娘有事只管去罢,这里的事都妥当了,况且还有伯母妈妈在这里,难道还丢了我不成。"安太太道:"你说的也是,今晚我留你妹子在这里陪着你罢!"舅太太觉得去住两难,便说:"也罢,我且回去,明日早晚必得赶回来。"说着,忙忙的换了两件衣服,又包了个包袱,雇齐了车,忙忙的去了。这里舅太太走后,便留下张金凤给姑娘作伴。吃过饭后,点上灯来;二人因明日起早,便也就寝。

次日,安太太才交五鼓早坐了车,灯烛辉煌的来请姑娘进庙。恰好姑娘梳洗完毕,安太太便催她吃些东西,穿好衣服,一面叫跟的人先过那边去侍候,又留人在这边照看东西,自己便同姑娘出去,上了车,张太太母女也上了车随着,出了阳宅大门,一路奔向那座庄园后门而来。姑娘在车里借着灯光,看那座门时,却原来是座极宽大的车门;那车一直拉进门去,门里两旁,也有几家人家,窗户里都透着灯光,却是闭着门户。

走了不远,便望见庄园那座大土山;对面正北,果然有他家一座家庙;东便是一座小庙的样子。车到门前站住,安太太说:"到了。"姑娘隔着车上玻璃一看,只见那座小庙,约莫是五间;中间庙门,却不是山门样子,起着个鞍子似的门楼儿,好象个禅院光景;门前灯笼,照得如同白昼。拿车的小厮们卸了车,车夫便把骡子拉开。安太太和姑娘下来,等张太太母女到了,便道:"姑娘先走。"姑娘笑道:"到了这里,可没我先走的礼了。"正互相退让着,安老爷同了张亲家,从二门里迎出来说:"姑娘不用让了。随着我先到各处瞧瞧,等到屋里再说。"说着,自己便在前引导,前头两个小厮,打了一对漆纱风灯,又是那个女人拿着手照灯照着。姑娘只得扶了人,随着安老爷穿过那座大门。两旁一看,都隔着一溜板院;那板院里也透着灯光,都象有人在里面。再向前走,对着大门,便是一座小小的门楼;迎门曲尺板墙上,四扇碧绿的屏风,上面贴着鲜红的四个斗方,上写着"登欢喜地"四个大字;正中屏风不开,西隔着一道板墙;从东转进去,便是正殿院落;上面三间正房,东西六闻厢房。顺着正房两边,两个随墙角门进去,一边两间耳房;正院里墁着十字甬路,四角还有新种的四棵小松树。

姑娘看了这地方真个收拾得干净严谨,心下甚喜。安老爷便指点给她道:"姑娘你看,这正面是个正房,东厢房算个客房,西厢房便是你的座落,其余作个下房;这一边还有个夹道儿,通着后院。姑娘你看我给你安的这个家,可还合宜?"姑娘叹道:"还要怎么,只是伯父太费心了!"说着,又回头四围一看,见各屋里都点着灯,只有那三间正殿是黑洞洞的,房门紧闭着。因问道:"怎的这正殿上,倒不点个灯儿?"安老爷道:"我那天不告诉你的,是卯时安位,此时佛像还在我家前厅上供着,等到吉时安位,再开这门不迟。此时开着,防着大家出来进去的不洁净。"姑娘听了这话,益觉得这位伯父想得到家,说得有理,便请大家西厢房坐。安老爷和安太太一行人也不和姑娘谦让,便先进了屋子。

姑娘随众进来一看,只见那屋子南北两间,都是靠窗大炕;北间隔成一个里间,南间顺炕安着一个矮排插儿;里外间炕上,摆着坐褥炕案儿;地下有几件粗木油漆桌凳,略无陈设;只有那里间条桌上放着茶盘茶碗,又摆着一架小自鸣钟,四壁糊饰得簇新,也无多贴落;只有堂屋正中八仙桌跟前,挂着一张条扇,一幅双红珠笺的对联。正在看着,仆妇们端上茶来。姑娘忙道:"给我。"自己接过茶,一盏一盏的给大家送过茶。到了张姑娘跟前,她道:"姊姊怎么也和我闹起这个礼儿来了?"何姑娘道:"甚么话呢?这就算我的家了嘛!"张姑娘道:"就算姊姊的家,可也只好就这一遭儿罢,往后却使不得。"说着大家归座。安老爷和张老爷便在迎门靠桌坐下。安太太便陪张太太在南间挨炕陪下;姑娘便拉了张姑娘,坐在靠炕凳儿上相陪。这才扭转头来,留心看那挂的字画,只见那幅对联写的是:果是因缘因结果,空由色幻色非空。

姑娘看了这两句懂了,不由得一笑,心里说道:"我原为找这么个地方儿,近着父母的坟茔,图个清净。谁倒是信这些因啊果啊、色呀空的葫芦提呢?"看了对联,一面又看那张画儿,只见上面画一池清水,周围画着金银嵌宝栏杆,池里栽着三枝莲花,那两枝却是并蒂的。姑娘看了,不解这画儿是怎生个故事,又见上面横写着四个垂珠篆字。姑娘可认不清楚了,不免问道:"伯父,这幅画儿是个甚么典故?"安老爷见问,心里说道:"这可叫作菡萏双开并蒂花!我此时先不告诉你呢!"因笑道:"姑娘你不见那上面四个字,写的是-七宝莲池-,这池里面的水,就叫作-八功德水这是西方救度众生离苦恼的一个慈悲源头。"姑娘听了,也不求甚解,但点点头。张老爷见这些话,自己插不上嘴,便站起来道:"这会子没我的事,我过那边儿帮他们归着归着东西去,早些儿弄完了,好让戴奶奶他们早些过来。"说着,一径去了。

这里安太太和姑娘又谈了一会闲话,东方就渐渐白起来。

安老爷看了看钟已经交寅正二刻,说:"叫个人来。"一时戴勤、华忠两个进来。老爷吩咐道:"天也快亮了。你们把那正房的门开开,再打扫一遍。"二人领命出去。

安太太这里便叫人倒洗手水,大家净了手。这个当儿,安老爷出去,不知到那里走了一趟,回来道:"姑娘到正殿上看看去罢。"说着,大家出了西厢房,天已黎明,姑娘这才看出这所房子,一切砖瓦木料,油漆灿烂,一色簇新,原来竟是新盖的。心里益过意不去,便同大众顺着甬路,上了正殿台阶。

进门一看,见那屋里通连三间,正中靠北墙,安着一张大供案,案上先设着一座一殿一卷、雕刻细作的大木龛,龛里安着一座小小的佛床;顺着供案左右,八字儿斜设两张小案;因佛像还不曾请来,那供桌便在东西两角放着。正中当地又设一张八仙桌,上面铺着猩红毡子。地下靠东西山墙,一顺摆着八张椅子,正中地下铺着地毯拜垫。

姑娘自来也不曾见过进庙安佛是怎么一个规矩,只说是找个庙,好看守着父母的坟住着,我干我的去就是了。那知安老爷这等大铺排起来,又不知少停安佛,自己该是作怎个仪式,更不好一桩桩烦琐人,心里早有些不得主意。正在心里踌躇,只见张进宝喘吁吁的跑来禀道:"回老爷,山东茌平县二十八棵红柳树住的邓九太爷到了,还有褚大老爷和姑奶奶,也同着来了。"当下但见安老爷、安太太,乐得笑逐颜开。安老爷先问:"老爷在那里呢?快请!"张进宝回道:"方才邓九太爷到了门口儿,先问何大老爷和何太太安了葬不曾,奴才回说上月二十八就安了葬,姑娘今日都请过这边儿来了。邓九太爷听了,就说:-我可误了-因问奴才,何大老爷的茔地在那边。奴才指引明白。邓九太爷说:-等我到何老爷坟上磕过头,还到安大老爷那边行礼,待行完了礼再过来-"安老爷听了,便连忙要赶过去。张进宝道:"老爷此时就过去也来不及了,奴才已经叫人过去回明张亲家老爷,又请我们大爷过去了。"安老爷道:"既如此,叫人看着快到了,先进来回我一句。"因向太太说道:"这老年兄去年临别之前,曾说等姑娘满孝,他一定进京来看姑娘,我只道他不过那样说说,不想竟真来了。"太太道:"这老人家眼看九十岁了,实在可难为人家。大概他们姑爷姑奶奶也是不放心他这年纪,才跟了来的。"读者,难道这邓九公是安老爷飞符召将的抓了来的不成?不然,怎生来得这样巧?原来他前几天早来了。那褚大娘子还带着她那个孩儿。依邓九公定要在西山找个下处住下,他借此要逛宝珠洞,登秘魔崖,赡礼天下大师塔,还要看看红叶;但安老爷再三不肯让他在外住,便把褚大娘子留在游廊西院儿住下,邓九公和褚一官便在公子的书房下榻。他已经和安老爷逛了个不耐烦,醉了个不耐烦了,姑娘是苦于不知;如今忽然听见师傅来了,更惊喜悲欢,感激叹赏,凑在一处。

一时便有人回张亲家老爷陪了邓九太爷过来了。安老爷听得,连忙迎了出去。

安太太便也拉了姑娘同张家母女,迎到院里。隔着一道二门,早听得邓九公在外面连说带笑的嚷道:"老弟,老弟,久违,久违,你可想坏了愚兄了。"也听得老爷在那里和他见礼,说道:"我箅定了老哥哥必来,只是今日怎得来得这般早?"邓九公道:"说也话长,等咱们慢慢的谈。"说着,已进二门,大家迎着一见。

只见那老头儿,不是前番的打扮了,脚下登着双包绦子实纳转底三冲的尖靴,老俏皮衬一件米汤娇色的春绸夹袄,穿一件黑儿绛色库绸羔皮儿缺襟袍子,套一件草上霜吊混膘的,里外烧马褂儿,胸前绕挂着一盘金线菩提的念珠儿,又一个汉玉圈儿,拴着个三寸来长玳瑁须梳儿。那种羊帽四两重的红缨子上头,戴着他那武秀才的金顶儿。

褚一官也衣冠齐楚的跟在后面。因到安老爷这局面地方来,也戴上了个金顶儿;却是那年黄河开口子,地方捐赈,邓九公给他上了三百银子议叙的个八品顶戴。

邓九公进来匆匆的见过安太太、张太太、张姑娘,便走到玉凤姑娘跟前问好,说道:"姑娘,咱们爷儿俩别了整一年了。

师傅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你。"说着,从腰里扯下条儿手巾来,擦了擦眼睛,又细看了一看姑娘说:"好,脸面儿胖胖。"姑娘也谢他前番的费心,此番的来意。

说着,褚大娘子已到门下车,戴姑娘那边完了事,也跟过来,便搀了褚大娘子进来;后面还有跟来的两三个婆儿。慢说褚大娘子此来打扮得花枝招展,连她那跟的人也都套件二蓝宫绸的夹袄,扎幅绸衫裤儿,换双新鞋的打扮着。安太太和她作了个久别乍会的样子。褚大娘子见过了众人,连忙过来见姑娘,见她头上略带着几枝内款时妆的珠宝,衬着件浅桃红碎花绫子棉袄儿,套着一件深藕色折枝梅花的绉银鼠披风,系一条松花绿洒线灰鼠裙儿,西湖光绫挽袖,大红小泥儿竖领儿,出落得面如秋月,体似春风,配着她那柳叶眉儿,杏子眼儿,玉柱般鼻子儿,樱桃般口儿;再加上鬓角边那两点朱砂痣和腮颊上那两点酒窝儿,益显得红白鲜明,香甜美满。褚大娘子一看,心里先说:"这那里还是一年头里跑青云山的十三妹子呢?"她二人被此福了一福,一时情性相感,不觉拉住手都落了几点泪。姑娘哽噎道:"我只道你临别的时候那一躲,我今生再见不着你呢!"褚大娘子道:"我今日大远的来,可就是为赔这个不是来了。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许哭。"安老爷道:"请进屋里坐下谈罢。"说着,便往正屋里让。

大家进了门,分了个男东女西,邓九公,褚一官,张老,安老爷,便在东边一带椅子上坐了;褚大娘子,张妈妈,何玉凤,安太太,便在西边一带椅子上坐了。

安太太也叫张金凤搬了个座儿坐下。不必讲,自然有一番装烟倒茶。

邓九公先应酬了几句闲话,又赞了会房子,只听安太太向九公道:"这样大年纪,又这样远路,还惊动姑爷姑奶奶同来,这都是为我们大姑娘。"邓九公道:"二妹子你再不要提了。我这天才起了个五更,赶了个晚集头呢。我原想月里头就赶到的,不想道儿上,遭了几天雨气,这天到了涿州,我又和我们一个同行相好的喝了一场子。不然,昨日也到了。谁知昨日过芦沟桥,那税局子里磨了我个日头平西,赶走到南海淀就上了灯了。

幸而那里有我个亲戚,在他家住了一夜。今日四更天,就往这里赶,还好,算赶上今日的事了。"安老爷道:"老哥哥来得甚巧,今日正有事奉求。"说话间,听得那个钟叮当叮当,已打了卯初二刻。老爷道:"咱们且慢闲谈,作正经的罢。"便叫:"玉格呢?"公子这个当儿正在东厢房里待着呢,听得父亲叫他,连忙上来。安老爷便吩咐他道:"是时候了,就安位罢。论理该你姐姐自己恭请人庙才是。但是大远的,她不好自己到外面去,况且她回来还得跪接。你替她走这趟,也是该的。"又说:"这样吉祥事情,你就暂借我的品级,也穿上公服。"安公子答应了一声便走。玉凤姑娘本就觉这事过于小题大作,如今索性穿起公服来了,便问安老爷说:"伯父,回来我到底该怎么样?"安太太接口道:"大姑娘,你不用慌,都有我招护你呢。等我告诉你,你只依着我就是了。"姑娘当下得了主意,眼巴巴只望着请了佛来。

没多时,只见从东边先进来两个家人,下了屏门的门闩,分左右站着,把定大门。便听得门外靴子脚步杂沓之声,吱的一声,屏门开处,先进来了四个穿衣戴帽的家人。各各手执一炷大香,分队前引,后面便是安公子,身穿公服,引了人抬着两座彩亭进来。这个当儿,屋里早有仆妇们捧着个金漆盘儿,搭着个大红袱子,上面放了个小檀香炉,点得香烟缭绕。安太太拉着姑娘在右跪下,便把那个香炉盘儿递给姑娘捧着。姑娘此时是怎么教,怎么唱,捧了香炉,恭恭敬敬,直柳柳的跪在那边。一面跪着,不免偷眼望外一看,那些抬的人把彩亭安在檐前,把杠撤了出去。看那彩亭时,前面一个抬的两座不多高的佛像,只是用红绸挖单蒙着,却看不见里面是甚么佛。后面那座彩亭,抬着却象件扁扁的东西,又平放着,不象是佛像,也盖着红绸子。姑娘心里猜道:"这莫不是画像?"那时安老爷也换了公服,同大家都在廊下站着道:"吩咐请。"公子便走到彩亭跟前,将西边那位请进门来,安在当地那张八仙桌上;次后又将东边那位请来,安在下。安老爷这里便叫人接过姑娘的香炉去,说:"姑娘,站起来罢。"姑娘站起,仍向外看。又听安老爷向邓九公道:"老哥哥帮帮我罢。"说着,二人走到后面彩亭前,把红绸揭起。原来是一高一矮、一长一方的两个红锦匣子。邓九公捧了那个长扁匣儿,安老爷便捧了那个高方匣儿,公子随在后面进来。邓九公朝上把那匣子一举,又把身子往旁边一闪,向公子道:"老贤侄接过去。"公子便朝上,双手接来捧着,安在东边小桌上。然后安老爷过来,也是朝上把那匣子一举,安太太这里便道:"姑娘过去接着。"姑娘只得连忙过去。安老爷也一样的把身子一闪,姑娘接过那个匣子来,心里一机伶说:"这匣管保该放在西边小案上。"果见安太太过来招护着,叫她送在那案上安好。

安太太便道:"姑娘先行了礼,好开光安位。"姑娘见是两尊佛像,便打着问讯,磕了六个头。只见安老爷上前,去了那层红绸挖单,现出里面原来还有一层小龛。及至下了迎门龛门,才看见不是塑像,却是两尊牌位。安老爷道:"姑娘请过来,瞻仰瞻仰你这两尊佛。"姑娘过来仔细一看,只见上那尊牌位,镌的字是"皇亲诰授振威大夫何府君神主",下那尊是"皇清诰封夫人何母尚太君神主"姑娘这才恍然大悟,说道:"伯母你只说是请佛请佛,原来是给我父母立的神主;这却是侄儿梦想也不到此。"安老爷道:"从来说得好:-在家敬父母,何用远烧香-人生在世,除了父母是尊佛,那里再寻佛去。孝顺父母,不必求佛,上天自然默佑,不孝父母,天且不容,求佛岂能忏悔;况佛天一理,他又不是忍受贿赂的衙门,听情面的土司,凭你怎的巴结他,他怎肯忍心害理的违天行事。况且你的意思,找座庙原为近着父母,我如今把你令尊令堂,给你请到你家庙来,岂不早晚厮守;且喜你青云山的约法三章,我都不曾失信。"姑娘此时直感激得泪如雨下,无可再言。

安老爷道:"且待我点过主,再请你安位。"姑娘又不懂点主是怎么样一桩事,只得"人太庙,每事问"安老爷道:"你不见神牌上主字,那点还不曾点;神像便叫作开光,神牌便叫作点主。"安太太便拉着姑娘道:"你照旧跪在这里,看看点一点,你就磕一个头。"姑娘跪好,安老爷便盥手薰香,请了邓九公、褚一官二位襄点。早有家人预备下朱笔,蓝笔,鸡冠血,净水。邓家翁婿便从龛里请出那神主来。老爷先填了蓝,后填了朱。姑娘跪在那里,只记着磕头,也不及仔细去看。

点完了照旧人龛。安老爷退下。姑娘站起来,安老爷便说道:"姑娘,这安位可是你自己的事了;但是他二位老人家,自然该双双升座,为是你一人断分不过来。况且令尊的神主,究竟不好你捧了人龛,这便是我从前和你讲过的女儿家父亲尊、母亲亲的话,如今也叫玉格替你代劳,你便捧了你令堂的那一位。"姑娘一听,心里说道:"敢则《三礼汇通》这部书,是他们家纂的,怎么越有礼呢?"只得唯唯答应。老爷看了公子一眼,公子便上前捧了何公的那一位,何姑娘捧了尚太君的那一位,绕过八仙桌子,分左右一齐捧到那座大龛的神床上双双安了位。

你道可煞作怪?只安公子同何姑娘向上这一走,忽然从门外一阵风几,吹得那窗棂纸忒楞楞长鸣,连那神幔上挂的流苏也都飘飘飞舞,好象真个的有神灵进来一般。

一时大礼告成,早有众家人撒开那张八仙桌,去把供桌安好,随即献上了供品,点齐香烛。有例在前,无可再议,便是公子捧饭,姑娘进汤。供完,安老爷肃整威仪的献了两爵酒,退下来。便先让邓九公行礼。邓九公道:"不然,老弟今这回事,不是我外着你说,我究竟要算是在我们姑娘这头儿站着,自然尽老弟你和张老大你们两亲家。你二位较量起来,这桩事是你的一番心,你自然该先通个诚,告个祭。这之后才是我们。"说着,又回头问着何姑娘道:"姑娘,你想这话是怎么说不是?"姑娘连称很是。安老爷更不推让,便上前向檀香炉内炷了香,行过礼。姑娘便在下跪拜。众人看那香烛时,只见灯展长眉,双花欲笑,烟绝宝篆,一缕轻飘,倒象含着一团的喜气。随后,安太太也行过了礼,便是张老夫妻。到了邓九公,便和他女儿女婿道:"我爷儿三个一齐磕罢。"他父女翁婿拜过,邓九公起来,又向安公子:"老贤侄,你夫妻也同拜了罢。也省得只管劳动你姐姐。"安老爷道:"给他叔父婶母磕头,岂不是该的?难道还要姑娘答拜不成?"姑娘笑道:"礼无不答,岂有我倒不磕头的礼呢?"张姑娘此时,早过去西边站了下。邓九公道:"姑娘,既这等说,可得过上去。怎么说呢?

这里头有个说法,假如你二位老人家,在他们小两口儿磕头的时候,他二个还一揖,答两拜,也只好站上,断没在下的。"说着,褚大娘子早把姑娘拉着东边来站着。安公子一秉虔诚的上前炷了香,居中跪下,磕下头去。张姑娘在这边随叩,何姑娘在那边还礼,正跪了不先不后,拜了个成对成双。

列公,可记得那周后稷庙里的缄口金人背上那段铭,说道是:"戒之哉!毋多言,多盲多祸;毋多事,多事多患。"正经方才姑娘还照一年头里那番斩钢截铁、海阔天空的行径,你们既说不用我还礼呀,我们就算咧,岂不完了一天的大事?无奈她此时是疑心静气,聚精会神,生怕错了过节儿,尸定要答拜回礼。不想这一拜,恰好的合成一个名花并蒂,俨然是金镶玉琢,风舞龙盘。

安老夫妻、邓家父女四个人在后边看了,彼此点头会意,好不欢喜!正在看着,只见那供桌上蜡烛花,齐齐的双爆了一声。那烛焰起得足有五寸多长,炉里的香烟,袅袅的一缕升空,被风吹得往里一转,又向外一转,忽然向东吹去,从何玉凤面前绕过身后,联合了安龙媒,绾住了张金凤。重复绕到他三个面前,连络成一个团团的大圈儿,好一似把他三个围在祥云彩雾之中一般。玉凤姑娘此时只顾还礼不迭,不曾留意。大家看了,无不纳罕。安老爷在一旁拈着几根胡子儿,默然含笑道:"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子思、子良不我欺。"一时撤馔,莫浆,献茶,礼毕。褚大娘子便走过来,向玉凤姑娘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姑娘连忙点头。只看她走到安老爷、安太太跟前,说道:"伯父、伯母,今日此举,不但我父母感激不尽,便是我何玉凤也受惠无穷。方才是替父母还礼,如今伯父母请上,再受你侄女儿一拜。"安老爷道:"姑娘,你我二人说不到此。"安太太忙把姑娘扶起。邓九公在旁点着头道:"姑娘你这一拜,拜的真是千该万该。只是来看今日这番光景,你还要称他甚么伯父母,竟叫他声父母就是。"姑娘叹了一声道:"师傅,我岂无此心,只是大恩不轻言报,论我伯父母这番恩义,岂是空口叫声父母报得来的;我惟有叩天祷告,教我早早得见了我的爷娘,或是今生,或是来世,转生在我这伯父伯母膝下作个儿女,那就是我何玉凤报恩的日子!"邓九公大笑道:"姑娘你现钟不打,倒去等着借锣筛。怎的越说越远,说到来生去了。依我的主意,他家和你既是三代香火因缘,今日趁师傅在这里,再把你和他家联成一双恩爱配偶,你也照你张家妹子一般,作他个儿女,叫他声父母,岂不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何玉凤不曾听得这句话的时节,还是一团笑脸;及至听了这句话,见她把脸一沉,把眉一逗,望着邓九公说道:"师傅你这话从何说起?你今日大清早起,想来不醉,便是我和你别了一年,你悖悔也不应悖悔至此,怎生说出这等冒失话来!这话你趁早休提,免得搅散了今日这个道场,枉了他老夫妻的一片好心,坏了我师徒的三年义气!"这就是:此身已证菩提树,冰斧无劳强执柯。

要知邓九公听了这话,怎的收场?下回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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