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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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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回 赌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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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渊抱住太夫人腰,“:道,每次都是来也。”太夫人“哦”地一声,“:道?去也匆匆?放下东西便走,似乎颇为熟悉,当下细问,原来那“姐姐”是今年六月间与他们相识的,听说他们是杨涟的家人之后,便时常送些钱财衣物周济。渊儿等到半夜,那怎么好,”桓震听她口,杨家人竟还不知道她叫甚么名字。今日又来,神色间很是悲伤,却没带甚么东西,问她时却又不肯说。待了一回,杨渊素来,起身便去,当下追了出去。桓震这才知道,原来这“姐姐”竟还是个侠女一流人物。又说几句闲话,无非是表达一番对杨涟的滔滔景仰,摸摸自己囊中,盘缠也不甚多,当下分了一半,塞在杨渊手中,便要告辞。

傅山想了一回,沉吟道:“那却不易。嗯,有了,且往京中的晋商会馆去打听一番看。”说着唤伙计过来,问他京中有几处晋商会馆,分别都在何处。那伙计摇头道:“这可不知道。须得问问我们主东。”桓震道:“那你主东却在何处?”那伙计苦笑道:“我家主东么?大约正在后进教训儿子呢。”

那少女一听“放箭”二字,吓得登时呆在那里,动弹不得。桓震心中大大好笑,索性做戏做到底,恢复了自己本来声音,俨声喝道:“蹲下!两手抱头!”那少女大约是吓得傻了,又或者是没听明白,只是一动不动。桓震跳将出来,叫道:“蹲下,两手放在脑后!”那少女乍见一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激灵一下,不自觉地蹲了下来,两只手放在头上。

这杨达峰获罪逮问的缘由,说来甚是可气:原来天启年间朝中大权皆为魏忠贤把持,大臣欲要立足朝廷,必须善加巴结。然而中华语言,究竟只有那么些谄媚之辞,你也用,我也用,用得多了,渐渐就变成陈词滥调,既不足以颂德歌功,更难入魏忠贤的法眼。俗话道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人大出奇着,今年六月,浙江巡抚潘汝桢上书朝廷,要求在西子湖畔敬立魏忠贤的生祠,以表其功,登时被魏阉青眼有加,惹得人人羡慕不已。杭州生祠之立,天下大震,许多人追悔莫及,继而奋起直追。不过短短数月之间,供奉魏忠贤的生祠,如雨后春笋,遍及神州大地。一时之间,天底下最气派、最漂亮的新建筑大约都是生祠。

桓震将身一斜,堪堪躲开,刘志第二刀却又劈来。这一下已经避无可避,桓震轻轻叹了口气,闭目待死,突然起了一个念头,自己身死之后,魂灵会不会又回到原先那个世界去了?又或者是连身体也都一起?想到自己的尸体逐渐透明消失,旁边众人惊讶无比的样子,不由得心中竟感十分有趣。

桓震瞧着他脸庞,那是一张二十岁年青人的脸,可是已经颇有风霜之色。当日在广灵狱中受的脑箍之刑,在额头上留下了一道环状的淤痕,一直不曾消退。不论前生后世,桓震二十五年的生命之中,自觉亏欠最多的,便是这个小弟了。静了半晌,方问道:“若不是因为我,如今你还在广灵从父行医,一家人何等快乐,如今落得落草亡命,无家可归,傅老更是因我而死,青竹,你心中可曾怪过我么?”

只听萧当又道:“你这老儿还不肯说么?莫非真要大爷给你一顿毒打?”说着将手一招,身后一人应声上前,手中擎了一根藤条,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照准赵南星抽将下去。桓震看着他一鞭鞭地抽打,在赵南星的脸上打出道道鞭痕,鲜血四溅,染红了他的白须,不由得心中火起,喝道:“停手!”跨步上前,劈手夺下藤条,撇在地下。

回到北台寨中,只见一片断壁残垣,昔日的过天寨,变做了如今的瓦砾堆,着实令人惋惜感伤。傅山与惠登相自去安排众人临时住宿、房子重建等等杂务,桓震担心一旦让赵南星离开了自己视线,他便会寻机自杀,只是陪着他一步不离,赵南星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听之任之,倒像是新收了一个跟班。

官军将士见主将身死,纷纷抛下兵器投降。桓震不愿再在这战场呆下去,将一应后续事务全委了傅山,自己寻了个小土包,坐在那里看一群人纷纷扰扰。

当下将自己的分析与两人细细说了,傅山自然点头称是,惠登相虽然仍有不乐之色,却也无言反驳,只得从了桓震主张,下令全部人马即刻动身,向南撤退。临走之前,桓震特别吩咐各指挥把总,切不可留下一星半点痕迹,叫人看出曾经有大队人马驻扎在此。至于那北方的一营究竟为什么要与官军短兵相接,既然始终想不透,索性便不去理会了。

一日一夜过去,接了数起探报,骚扰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官军夜间受惊不能好睡,白日里都是没精打采的。桓震心中暗自高兴,却不形之于色。傅山却是十分沉默,每日仍是捧着他那副地图,不知道琢磨些甚么,问他时却又古里古怪地大兜***,只是不肯说。这一日夜间,桓震数次想寻个机会与惠登相深谈,但每次见着他的时候,他总在与几个以往的江湖朋友高谈阔论,似乎倒像有意躲着自己一般,无法可想之下也只得作为罢论了。

傅山若有所思的道:“我虽不知敌将为人,但瞧他能想到自西金沟偷袭,想必颇有心计。他定已知道我军大部驻在北台,大哥你想,假若你是敌将,欲要拿我弟兄三人,该当如何用兵?”桓震想了想,道:“若我有一万兵,便四面合围北台。”傅山又道:“倘若只是五千兵呢?”桓震道:“分兵两路,一路直攻北台,一路南下堵截。”傅山笑道:“着啊。东边有美峪所驻军,我军不走东台,我想那敌将多半也能料到。然则却也不能走南台。”桓震不解道:“那么走何处?”傅山指着西金沟,道:“此处官军走得,何以我便走不得?我从北台急行出山,旋即西向,绕至西金沟入山。彼虽有智,料也想不到我竟会绕到他身后尾行。”桓震左拳在右掌中一击,大声道:“便是如此!”惠登相在旁瞧着他两人谈的热火朝天,也不知懂与不懂,神色只是漠然。

傅山冷笑道:“我便教你知道我大哥的笔迹!”回头道:“拿笔墨白纸来!”一个亲卫应声而去,旋即捧了墨盒纸张转来。傅山提了毛笔,饱蘸浓墨。铺开白纸,奋笔疾书。马上飞忍不住好奇,努力伸长颈子去看,写的却是“查马上飞者确系内奸,着即军法处置”,不由得大叫起来。

桓震这才明白,为甚么方才大会之时,会有那么多的掌旗拥护马上飞,原来竟是奉了一封盖着大将军印的手令如此这般。惠登相向来不善说谎,现下既然否认自己曾经过这样一个手令,那便九成九不曾过,理论上军中能够使用大将军印的只是惠登相和自己二人,难怪众人都信以为真了。但是他心中清楚得很,自己也不曾过这种荒唐命令。那么究竟是什么人伪造公文?这个人既然能够伪造一封公文,难道就不能伪造两封三封?倘若他借此勾结官军,岂不是全军上下都要遭灭顶之灾?桓震想到这些,不由得冷汗满身。

惠登相见桓震进来,冲他抛了个眼色,便向王氏兄弟告罪离席。那两人正吃喝得痛快,哪里还管惠登相走是不走。桓震候他出门,低声问道:“怎么了?”惠登相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道:“大哥你瞧。”桓震接过打开,却是王二那里写来的,大意是与惠登相叙说乡里之情,跟着便说自己现下杀了县官,拉杆起事,要惠登相率部前去投奔。桓震看罢,冷笑道:“好轻巧话儿!那王二怎地如此不晓事,我小五台距离白水何止千里迢迢,如何投奔?再者说,过天军能有如今三千五百人,也是咱们自己弟兄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焉可一旦与人!”其实桓震不愿投奔王二,心中是另有一番打算。他知道以后的历史展,农民军纵然一时得势,终究坐不稳天下,占山为王虽然一时痛快,但却并不是长远之计。惠登相犹豫道:“话虽如此,但天下穷人总是一家……”桓震嗤道:“你瞧里面那两个人,可足以成大事么?二弟,你若只想占山为王,喝酒吃肉,那便去投王二可也,这等些许小事,不须做哥哥的给你帮忙。”

再说那头打扫战场的诸人,直忙到日落时分。还有五十多名没烧得死的官军,尽数给群豪一刀一个,取了性命。众人剥下官军的衣甲,取了他们的刀兵,笑嘻嘻地回到没了房顶的屋子当中。桓震看着这班人土匪也似的行径,心中不禁暗暗叹息,以后的农民“起义”,主力就是这种人,难怪李自成最终败亡了局。试问就算他靠土匪打得了天下,难道还能靠这些土匪去坐天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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