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人,这是清代的尾声。而讲到“,使这种历史情绪有了一种最世俗的力
量,这是清代的开始;记得很小的时候,对清代总有一种。我小学的同学全,没有满族,清代历史,是小学中ณ唯一用眼泪浸润的课程。从小种下的怨恨,很难化解
得开。
老人的眼泪和孩子们的眼泪拌和在一起,历史老师讲
到“扬州ะ十日”、“嘉定三。年迈的老师一哭,孩子们也
,因此很容易在课堂里获得一种共同语言。
好像汉族理所当然是中国的主宰,抢夺去了能够弄好&?你满族为什么要来抢夺呢,偏偏越弄越遭,最后几乎让外国人给瓜分了。在闪,于是,我们
懂得了什么是汉奸,什么是卖国贼,什么是民族大义แ,什么是气节。我们似乎也知
道了中国之所以落后于世界列ต强,关键就在于清代,而辛亥革命的启蒙者们重新า点
燃汉人对清人的仇恨,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ณ化”的口号,又是多么有必要,多
么เ让人解气。清朝终于被推翻了,但至今在很多中国人心里,它仍然是一种冤孽般
的存在。
年长以後,我开始对这种情绪产生警惕。因为无数事实证明,在我们中国,许
多情绪化的社ุ会评判规范,虽然堂而皇之地传之ใ久远,却包含着极大的不公正。我
们缺少人类普遍意义แ上的价值启蒙,因此这些情绪化的社会评判规范大多是从封建
正统观念逐渐引伸出来的,带有很多盲目性。先是姓氏正统论,刘汉、李唐、赵宋、
朱明……在同一姓氏的传代系列中所出现的继承人,哪怕是昏君、懦夫、色鬼、守
财奴、精神失常者,都是合法而合理的,而外姓人氏若有觊觎,即便有一千条一万
条道理,也站不住脚,真伪、正邪、忠奸全由此划ฐ分。由姓氏正统论扩而大之,就
是民族正统论。这种观念要比姓氏正统论复杂得多,你看辛亥革命的闯将们与封建
主义的姓氏正统论势不两立,却也需要大声宣扬民族正统论,便是例证。民族正统
论涉及到几乎ๆ一切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许多著名人物和著名事件,是一个ฐ在今后仍
然要不断ษ争论的麻烦问题。在这儿请允许我稍稍回避一下,我需要肯定的仅仅是这
样一点:满族是中ณ国的满族,清朝的历史是中ณ国历史的一部分;统观全部ຖ中国古代
史,清朝的皇帝在总体上还算比较好的,而其中的康熙皇帝ຓ甚至可说是中国历史上
最好的皇帝之一,他与唐太宗李世民一样使我这个ฐ现代汉族中国人感到骄傲。
既然说到了唐太宗,我们又不能不指出,据现代历史学家考证,他更可能ม是鲜ຒ
卑族而不是汉族之ใ后。
如果说先后在巨大的社会灾难中迅速开创了“贞观之治”和“康雍乾ດ盛世”的
两位中国历史上最杰出帝王都不是汉族,如果我们还愿意想一想那ว位至今还在被全
世界ศ历史学家惊叹的建立了赫赫战功的元太祖成吉思汗,那ว么我们的中华历史观一
定会比小学里的历史课开阔得多。
汉族当然非常伟大,汉族当然没有理由要受到外族的屠杀和欺凌,当自己的民
族遭受危难时当然要挺身而出进行无畏的抗争,为了个人的私利不惜出卖民族利ำ益
的无耻之徒当然要受到永久的唾弃,这些都是没有异议的。问题是,不能由此而把
汉族等同于中华,把中华历史的正义、光亮、希望,全都押在汉族一边。与其他民
族一样,汉族也有大量的污浊、昏聩和丑恶,它的统治者常常一再地把整个ฐ中国历
史推入死胡同。在这种情况下历史有可能作出超越汉族正统论的选择,而这种选择
又未必是倒退。
《桃花扇》中那位秦淮名妓李香君,身份低贱而品格高洁,在清兵浩é荡南下、
大明江山风雨飘摇时节保持着多大的民族气节!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和
她的恋人侯朝宗为抗清扶明不惜赴汤蹈火、奔命呼号的时候,恰恰正是苟延残喘而
仍然荒淫无度的南明小朝廷,作践了他们。那个在当时当地看来既是明朝也是汉族
的最后代表的弘光政权,根本不要她和她的姐妹们的忠君泪、报国心,而只要她们
作为一个女人最可怜的色相。李香君真想与恋人一起为ฦ大明捐躯流血,但叫她恶心
的是,竟然是大明的官僚来强逼她成婚,而使她血溅纸扇,染成“桃花”。“桃花
扇底送南朝”,这样的朝廷就让它去了吧,长叹一声,气节、操守、抗争、奔走,
全都成了荒诞和自嘲。《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是孔老夫子的后裔,连他,也对历
史转捩时期那种盲目的正统观念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把这种怀疑ທ,转化成了笔底
的灭寂和苍凉。
对李香君和候朝宗来说,明末的一切,看够了,清代会怎么样呢,不想看了。
文学作品总要结束,但历史还在往前走,事实上,清代还是很可看看的。
为此,我要写写承德的避暑山庄。清代的史料é成捆成扎,把这些留แ给历史学家
吧,我们,只要轻手轻脚๐地绕到这个消เ夏的别墅里去偷看几眼也就够了。这种偷看
其实也是偷看自己,偷看自己心底从小埋下的历史情绪和民族情绪,有多少可以留แ
存,有多少需要校正。
二
承德的避暑山庄是清代皇家园林,又称热河行宫、承德离宫,虽然闻名史册,
但久为禁苑,又地处塞外,历来光顾ุ的人不多,直到这几年才被旅游者搅得有点热
闹。我原先并不知道能ม在那里获得一点什么,只是今年夏天中央电视台在承组织了
一次国内优秀电视编剧和导演的聚会,要我给他们讲点课,就被他们接去了。住所
正在避暑山庄背後,刚ธ到那天的薄暮时分,我独个ฐ儿走出住所大门,对着眼前黑黝
黝的山岭发呆。查过地图,这山岭便是避暑山庄北部的最后屏障,就像一张罗圈椅
的椅背。在这张罗圈椅上,休息过一个疲惫的王朝。奇怪的是,整个ฐ中华版图都已
归属了这个王朝,为什么还要把这张休息的罗圈椅放到เ长城之外呢?清代的帝ຓ王们
在这张椅子上面南而坐的时候在想一些什么呢?月亮升起来了,眼前的山壁显得更
加巍然怆然。北京的故宫把几个不同的朝代混杂在一起,谁的形象也看不真切,而
在这里,远远的,静静的,纯纯的,悄悄的,躲开了中原王气,藏下了一个不羼杂
的清代。它实在对我产生了一种巨大的诱惑,于是匆匆讲完几次课,便一头埋到了
山庄里边。
山庄很大,本来觉得北京的颐和园已经大得令人咋舌,它竟比颐和园还大整整
一倍,据说装下八九个北海公园是没有问题的。我想不出国内还有哪个ฐ古典园林能
望其项背。